那年在车站送父亲
在汽车顶部将你带来的
那些坛坛罐罐全部拴牢之后
起风了，晨雾一团又一团
我下了车，你上了车
感觉仪式没有完
你已坐在座位上
车开了，这是你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跨州过省
拖着你的家什来看我
又带着你的家什回去
父亲，此后经年，我们很少见面
你不知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见时，你已腰弯如虾
我已秃顶如你
我们的路是相同的
只是方向不同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大街上行走
我离你稍远，我怕
别人以为我俩是兄弟
老支书
父亲去世时，是老支书入的殓
他表情严肃，如台上那会
这个被他批斗过的人
又经他手放行
听说支书还会唱孝歌
通晓各种乡俗仪规
经常指导远近乡村的葬礼
从前为村里操碎了心
如今依然
父亲的丧事料理完后
我送他出门，他有点微醺
远远地见他有点微驼的后背
在夜色中挺了挺
似想重现当年的雄风
爬山
人人都沿着一条山脊向上爬
气喘吁吁的样子
人人都希望把一切踩在脚下
不可一世的样子
每到一个高度就停一会环视一圈
得意洋洋的样子
巩固一下自己的成果
然后继续努力
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
不少人过于贪高贪险
最终毁了自己
一脚不稳跌了下去
连声音都没有
不知去了哪里
我想收回那封信
三十多年前寄出的那封信
暴露了我真实的秘密
当然还用了些幼稚的修辞
我的生活不是那样的也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不是，现在的仍然不是
究竟是什么样的，信也没说清
其实，如今谁又能说得清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
却生活在一样的天空下
怀揣着千篇一律的梦想
做着千篇一律的事情
希望有一个千篇一律的，美好结局
却总是不能如愿
梦破了，就会写信，寄给那些远方的人
我把那封信寄给你的时候
曾经下了狠心，要结束自己的一切
可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活着
这才是我想收回那封信的真实理由
尘世的声音
每天清晨
砍木头的声音
人笑的声音
鸟鸣的声音
先后混合在一起
都在楼上窗口聚齐
听久了
全变成了一个声音
尘世的发声
那天有人告诉我说
砍木头的声音是在做棺材
人笑的声音那是你听错了
是孝子贤孙们在哭
鸟鸣的声音那是送葬的唢呐
哦，我听到的尘世之声
原来是死亡之声
雨中即景
几个人正在冒雨打扫游泳池
从十六楼往下看
长期闲置的这一块蓝色发霉了变质了
正需要清洗。他们
用水管冲用扫把扫用铁锹铲
甚至借用天空的力量
大雨倾盆而下
将所有的污渍排挤到有暗沟的角落去
在雨中，他们干得很卖力
很快将污浊的池子洗净了
他们没有意识到此刻天地已错位
平日瓦蓝的天空正乌云密布
长久污浊的大地显现一小块纯蓝
也许想到马上要开业了
他们在雨中显得好兴奋
是准备出卖这一小块蓝色的天空
给他们心中的上帝吗
南方大雨
老天只管下雨，我们只管忍着
他的情绪波动不宁，我们也只管跟着
生活也波动不宁。生或者死，这不是问题
把我们都收走吧，反正在你的眼里，命贱
今日小暑
手机轰鸣一响，提醒今天是小暑
棉花正值盛蕾期，如侄女
夏玉米进入抽雄期，如外甥
天气炎热，作物如此勤奋
而我们已老，日渐散漫
小暑大暑，有米也懒煮
幼时奶奶提醒我们
坐在树荫下打瞌睡
小心过路蛇咬了你的脚
该我们提醒别人的时候
却找不到那个人
臆想症
我现在住着的这个小区
原来是发电厂的一部分
听说白天晚上比较热闹嘈杂
不远处曾耸立几座高大的烟囱
四季冒着骄傲的浓烟
马路上房顶上到处落满了煤尘
就象半空中飘下的火山灰
那么，这座火山目前
是已经永久死亡
还是暂时沉睡或将沉睡多少年
这让我产生了一些恐惧的联想
它会不会在我们进入梦中的某一刻
突然醒来，喷发冲天
那我们岂不是尸骨无存
公交车
坐上公交车后
方才有些迟疑
看了司机一眼，又看了一眼
他戴一副大墨镜
轻按了两声喇叭
似在安慰，又似在警示
前面路过一座桥
桥下的水不大
我想了想
即使如贵州那车冲下去
我的水性，尚可对付
酸性物质
当今世上有很多
固有的
人造的
五花八门
超市商场也有售
但似乎忽略了
一种最大的酸性物质
那就是人啦
足可腐蚀一切
撑子
谁知道这是什么物件
我也是从岳母口中才得知
这位来自四川乡下的老太太
保存着最朴素的方言
撑子，即雨伞
许是方言中伞与散谐音吧
她坚持称之为撑子
纠正，或善意地嘲笑
也不起任何作用
是的，这个名称倒也形象
动词兼有名词之职，饱含寓意
人世多风雨
皆赖其撑开遮挡
下雨了
我将不得不冒雨前行
岳母递给我一把撑子
既温馨，且含蓄深意
雨中散步
1
雨落池面如敲鼓
黑色的鱼静听着，入迷
在水里一动不动
像一根根树棍
横在水中
半浮半沉
2
雨中的林子并非宁静
各种鸟都在急切鸣叫
不时有翅膀敲击树枝的声响
是二鸟相洽，还是在互相搏斗
无法探知
3
雨打树花落了一地
抬头看花
见蜻蜓停于花下
双翅被雨淋湿，显然无力飞翔
还有蜜蜂、苍蝇和各种昆虫
都扒在花瓣下不动
不仅仅是人类
小小昆虫在大自然面前
照样俯首称臣
4
几个小女孩脚穿雨靴
在操场上寻找水洼
以脚击水
她们大叫着大笑着
年轻的母亲们站在场边
微笑着观看
我羡慕她们
脚亦生痒
5
雨停了，收了伞
穿行林中
一大滴水珠从树叶上
滴落在我已秃的头顶
一种沁凉从脑部直贯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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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9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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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9 15:05
发表于 2020-7-9 22: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