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街
中庸街的阔绰，不是能容纳多少车辆
而是唐宋明清齐头并进
天生的贵族血统，在城市中轴线上，主持全城的走向
大街上的古人，从皇家账号里走出来
作为流动的国有资产
库存不变，有半个官方背景的石狮子
吃掉的那部分，约等于从一处搬到另一处
老戏唱完了，票根还在
古墙霸气侧漏，当铺、药坊、铁匠店身体硬朗
街道两边的青楼，书院，祠堂
飞檐翘角，保留着明清建筑的发声法
梅兰竹菊坐在里面打牌
中庸街不算旧，古训都在有效期内
溜达一小会，心里暗暗长出几根胡须。沿途的晚清
和民国，我一个都不想捡
继续往前行，是新区，经开发区
差一步就到了国外
以前的树很古板，那时的人还不喜欢漂洋过海
东方圣经
中庸街走过显赫的大官，也流窜乞丐，三教九流各式各样的人
转世后成了孩子，长着一张平庸的脸
需要书院重新设计
要狠读书，考状元，大人物是繁体字培养出来的
古私塾是生产贵人的流水线
一张桌子，管几条板凳，就能管家管国管天下
儒家思想插在刀鞘里，在案台上
与皇室达成默契，各个朝代打出一手好牌，徒子徒孙们组成国家队
组成“啃老一族”，从祖师爷袖笼里
挖掘宇宙星辰，大江大河，天地之间构建出庞大的银河系
但没人能超出这棵古典的树
甚至时间作出让步，天人一体的圣人气象，两千年后还在开花结果
孔老夫子忙到现在还没退休
那些金句、典籍、红日的光芒，陈列在朝廷的柜台上
收集在家族的祖训里，孕育出神秘的东方力量
有人用它维护正义，捍卫国家利益
也有人用它赚回三妻四妾
甚至儒商雅盗也喜欢，我大爷的大爷真的很了不起
随便挑出几句，就把流氓耍得风生水起
地摊经济
靠一条主街道肯定混不下去
中庸街自带霸气，古代的文武百官愿意化身才华横溢的路
族拥在身边，有长江黄河背景的浪花也来了
周围的虾兵蟹将跟着沾光
在外围一起发力，摆下多个商品批发零售一条街
大街小巷给主街道磕完头
就各做各的买卖。这里寸土寸金，买下一小段路面
相当于买下一个小老婆，能快活今生和来世
连麻雀也愿意在这里摆摊设点
远处的百货大楼急红了眼，跳楼甩卖的大瀑布
还不抵躺在地上的一寸布头
违规的手法都一样，商贩们保持占道经营的好传统
店铺和马路结为好友，灰尘和商品相互点赞
就地交易，催生地摊经济学
商贩的叫卖声，和诸子百家同属一个版本
油腻的街景，养活流浪的猫狗，也养活了初级阶段的孩子们
孔子之后，市面上再也见不到货真价实的贵族
百年戏台
这里的戏台比江山大一些
上演过许多经典剧种，多一个坏人就少了一份国土
舞台上飞出去的蝗虫
能轻易干掉一个县，玩死一个省
尚方宝剑认得这些坏家伙
坏人有吃香喝辣的特权，强奸犯的骂名和基因同样不朽
我曾演过泼皮，得许多好处
尝试过瓜分天下
那些贪婪荒淫的筹码，分明是好人用宽厚善良培养出来的
正能量的戏台上，需要用好人减去坏人
剩下的都是英雄，也会争吵，形成各种对峙的分支和流派
老天爷劝过架，雷声东一榔头西一棒
一场雨各打五十大板
铜和铁，分不清哪个后台更硬些
流行的武戏中，比刀枪棍棒更锋利的
是戏台之外的锄头，平常在台下开荒种地哺育江山
有时被大风推着，从国家背后走出来
锄草，锄奸，锄掉一个接一个不学好的朝代
喜欢文戏的人，嘴皮子都很利索
借民间诨语，借戏中唱词，借古书里句子，借自身过硬的品质
医院做不了这样的手术
豆腐心刀子嘴，每年都要骂死一批人
世上玩家
挂上倒挡，直接抵达古玩市场
玩是很雅致的职业，混进祖先的队伍去各个朝代闲逛
看瓷器陶罐，销售当年人间的烟火
家族的遗产，不止一次戏弄骨肉亲情
那些宝贝古董，三番五次改姓，在不同的手上传来传去
兄弟相残的故事，正等着新人来认领
瘦金体再瘦也能啃出一丝丝肉
李清照的一片月光，流淌出白花花的银子
一群把历史玩得闪闪发光的人
让地球倒转，从泥土里刨出旧事，贴上更古老的标签
这是巨大的深水区，土得掉渣的考古学斗不过现代工艺
冒牌货眯着眼，靠赝品足以玩死活着的人
玩家太狠，人造的夜色太黑
比如孔子，比如杜甫，死后都卖了个好价钱
而活着时埋得那么深
天下胡同
中庸街周围的巷子，多数是从民国转载而来
底牌年轻，算不上古迹
级别也低，接受主街道的分流灌溉
要忍气吞声，吞下灰尘、噪音、以及等级次一点的人群
巷子和巷子之间，也花花肠子，也私拉乱接
暗藏告密者，命运纠缠在一起，
活在国家的野史中，三环之外的命案从不被记载
蜘蛛惨淡经营，狐狸自在，蛇在巷子里
绕过许多弯，古人就假装绕过了高山，大河，繁华都市
从街头到巷尾，完成一生有意义的旅途
如果月亮点盏小灯，就能读到一肚子冷风
读通明清散曲，读透伤寒论，读到巷子里二十四史最后一页
能听见蟋蟀彻夜苦吟，这些散装的小民
藏在墙角里有太多的委屈
而巷子不吵不闹，带着曲折隐忍的好品质
不参政，不议政，是中庸街周围一群最穷最听话的硬骨头
人间过客
古人把住宅修的很牢固，梦也结实
梦中消费的人和事都是真的
我们顺从古代的流水，屋檐下的燕子，不知是第几批乘客
甚至连衣服，也顽固坚持老尺寸
几年后就不认旧主。据说远在山东的孔府
已消费到第七十九代子孙
谁也没有与时间对抗的能力
虫蚁争分夺秒，石头与火交配生出更多的青铜和铁
我们相信天意，活在祖宗定制的属相里
有时去失效的寺庙里磕头
中药渣倒在岔路口，古典的神秘技法一直没有丢
万物齐头并进，老屋怀揣美好愿望
在经验中，借油漆刷一层天命论，冒充成新房
把不合适的人关在一起
赶在其它动物之前，猛踩油门，三两下就把事情办了
旧窗户眼泪汪汪，一点声音也哭不出来
城中村
四面长出高楼，中庸街依然沉醉在过去的繁华中
怀旧的电缆在纷乱的树荫里
穿来穿去，恋恋不舍的曲调做着发黄的梦
街道两三天刷一次牙
哪儿溃疡就哪儿修一下，疼也不吭声，不体检，不爱参加改造
在旧礼制里懒得翻身，被新区甩下十几条街
古迹垂危，面对老祖宗的遗产
市长多次请教过老中医，人大代表年年视察
可惜药方太贵，康复指南装订在档案里，成了骨灰级藏品
遇上坏天气，一场大雨从古代追过来
老城区借雨水倒灌
倒出心中不快，倒出污水恶臭，以及尚未消化的苦难
习惯于自我教育，把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
然后又回到前世忍着，灰尘和克制又加了一把锁
拆迁之梦
中庸街成了低洼地，成了政府的一块心病
拆迁好比给上帝搬家，工作组
被赶走好几拨。业主们心齐，出头椽子一样长
立志要做全市最富的人
尤其是老人高瞻远瞩，胡须比大树还硬
饭在碗里，红烧肉在锅里，重点是要考虑三代人以后的生计
不用踮起脚尖，大家坐着等，躺着等
嗮着太阳往死里等。这些新生代的古人，和老房子一样旧
多年前曾经宣誓过的拳头，再一次庄严举起
我的父亲母亲们，不跪天
不跪地，有底气以人民的名义，旧到让市政府脸红
二手知识足够维权，民生问题比天还大
把法律、道德和历史揉碎了，用眼泪和在一起，比铁还硬
年龄大了就是神，公仆们是孙子辈的
不满意就上访，一上访就要了市长的狗命
死去的夜色
中庸街自带夜色，天塌下来路灯撑着
等米下锅的妇人依着门框，预约了余粮充足的男子
个别胆大的歹徒，也不管国家有没有睡着
直接关掉法律，道德，刀锋的眼睛。虫鸣是无效的报警器
大部分居民关门闭户，天不黑也要闭上眼睛
走夜路是危险的，做梦是危险的，灯下苦读，和古人聊天也是危险的
用金箍棒画个圈，鬼影敲门假装听不见
我前几次在这里转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睡死的
月光大面积闲置，星空太远，北斗星随便指哪都没啥关系
牛郎织女分在银河两侧，那是别人家两口子的事
夜色本就是拿来睡觉的，枕边放一把青草
把全世界的羊轻轻哄一遍
水底的鱼，裹着层层夜色，忽略翻身，忽略开发区隆隆的机器声
地球整整转了一夜，又把远古的太阳找回来
修改于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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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3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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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3 23:37
发表于 2020-8-4 07: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