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脸的形成
我把一张老人的头像
收藏在微信里。接连几天
在脑海搜寻这样一张脸:
棱角分明,密密的皱纹深刻
清晰,仿佛还能在每一道里
看到时光的刻刀如何
完成它的杰作。我先是从
外婆和奶奶的脸上,找到重叠
的部分,又发现母亲
正把她的脸慢慢移动过来
就像是和这张图片
互为底片……整个过程
生活繁复无语,时光纷飞无声
萤火虫
我多次写过日月星辰
它们遥远而陌生,给我无尽
想象。它们发出的光那么美好
萤火虫也很美好
却从未进入过我的诗
小时候顽劣,常常用指甲
掐取发光的尾部
揉碎了,细细探视那些发光的颗粒
想起它们被分尸的痛
我深感愧疚
以致都不敢在文字里,再次遇见它们
狗坟
红梅开得特别喜庆
而那条狗为什么死了呢
在新春来临之际,在城郊的荒地上
眼睛还睁着,嘴巴微张
好像有个声音还没有完整发出来……
给它盖上泥土的被子吧
再采一把野油菜花放上――
在这蓬勃的岛上,大海不断递来
温暖的问候。不能让一条狗的灵魂
太荒芜。它曾那么忠于人类
海上抒情
在大海的褶皱里
我仗着小时候练就的狗爬式
从从容容地
压住中年的惶恐。
波浪翻滚,有时
要把我卷入海底,有时又把我
推向海岸。我在走向大海的路上
由于髋关节的疼痛
脚步轻轻着地
这下,泥地上和草丛里
有多少生灵
死里逃生。命运之事也是
自然之事。抒情
是一盘额外的点心
夏日池塘
阳光从头顶泻下来
一个池塘,因为有水草和蜻蜓
每条水纹都是鲜活的
多年以后,我再次来到池塘边
夏日依然汹涌
水草和蜻蜓,全都不见了
它们是不是也像我那些四散的小伙伴
在某个地方讨生活呢
四边的土岸,被整齐的石头所取代
一池静水,呆呆的
像被圈养久了,失去了野性
阳光那么美好
有时照在眼前,有时照进童年
盲人的灯笼
一个看不见华灯和烛光的人
听见光,来了又走
夜邀请的事物,散淡下来
星月美好且遥远,适合稀释疲惫
而黑,很莽撞——
像一潭深水
也像一块礁石。一个盲人把自己
亮成一盏闪闪的心灯
在海岸
大海暂时收起魔幻刻刀
此刻,怎样匹配礁岩的
雄浑和峥嵘?在手机的镜头里
只有时光和大海的创造
是不可忽视的
站在岩群的最顶端
凭空而来的威严,终将凭空消逝
把生死交给了大海的藤壶
用它小小足迹,描述着大海的魂魄
这被唤作彩石滩的硬汉
每一块骨头都在直陈天日
在他的骨缝里,一棵树
挤出苍老虬劲的枝干,好像一生只是
为了把几片绿叶,举向天空
月亮
我在夜行。
绕过敏感词,练习沉默。像一个过客
绕过瓜田,忍住饥渴
烈日沦落,在西山的深壑里
掩埋暴脾气
漂白的阳光,成为一种慈悲
更适合花蕊和草尖的啜饮。适合
倾听思想与孤独
我只想给心
斟进稀释俗尘和酒劲的清辉
与你忍受炎凉的表情
保持彼此的慰籍,和隔世的呼应
你不知,你本身就是一只容器
比人世皎洁,收容着
我的惭悔、良知、难于言说的秘密
寻
这山这水,生长了一片葱茏的树林
我来的时候,那棵参天大树已经倾倒
鸟雀乱飞。仿佛各按宿命
其它都是徒然
这时候我渴望自己是
一块石,一叶草,一朵云
渴望狂风里伸出一双手
把倾倒的,一一扶正!
喇叭花
这刻着星相的
这天不亮就起身的
这与牛有关的
这不发一言
把一生交给炫目色彩的——
它最有资格
长成这样的形状
鼓楼吟
被时光掐灭的鼓声,常常吸引我
跟随曾经熙熙攘攘的事物
一次次穿过门洞——
那些被时光收走的虚无
沉默的砖墙上,苔藓记录下
那缓慢和迅疾:枯一层,青一层的
此刻,你笑靥如花
让我沉湎,犹如沉湎于
明月孤悬于檐角和树梢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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