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
土豆真是个好东西
它天生憨厚、老实,还丑
丑得那么随意,那么
让人放心
削皮的时候,它一声不吭
逆来顺受的样子特别像
可爱的我们
它的学名叫马铃薯
除非在正式文件中才会用到
就像我们原本也有各自的名字
但实际上却被统称为:老百姓
☆白衣天使
一楼排队挂号、二楼等待叫号
三楼验血、透视、心电图
其间穿插交款、再交款等重要步骤
母亲久病,对白衣天使
有天然的信赖和尊崇
她每次坐在诊疗室的木椅上
都像找到了组织一样,急切的
倾诉她的疼痛和焦虑
白衣天使偶尔抬眼看看母亲
像鞋店老板,看一眼顾客的旧鞋子
☆死期
牧羊人和羊之间
不会有什么真感情
如果你看到牧羊人突然
对某一只羊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差不多那只羊的死期就快到了
如果牧羊人对他的每一只羊
都突然好起来——
新鲜的牧草、加倍的生长素
这一定意味着,这
一群羊
死期都要到了
☆读史
宫廷剧看多了
对皇帝颇有好感
祸国殃民的,不是宠妃就是太监
再不济,也是潜入帝王家的妖精作怪
且看正史,前朝多是昏君
本朝一片光明。唯有盗墓者
挖开的皇陵值得一读
同样腐朽的尸骸
普通的头盖骨
烂在泥土里的锦衣玉冠
☆正义
一辆公交车上,一位老人
因为没有智能手机
不能按规定扫健康码
被正义的司机和乘客轰下了车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紧要关头
侠肝义胆,挺身而出
不像个别线路上的个别车次
个别司机和乘客
眼看小偷用刀片割开他人的背包
都没人吱声,假装看不见
眼看歹徒持刀恫吓
都目光躲闪、缩成一团,吓得
尿裤子
☆大姐
大姐从后窗逃走的那晚
家族里几个长辈
正在堂屋喝酒
商量让大姐为大哥换亲的事
多年之后,大姐一家回来过几次
他们在南方混得不错,一双儿女
也都出落得板板正正,很有出息
只是母亲还是觉得
大姐当年做的太过分
硬生生毁了大哥一辈子的幸福
☆酸性物质
我不得不与各种化学试剂打交道
我的烧杯里常常斟满葡萄酒
用来熬夜和冥想
我同情那些冒着小气泡的酸性物质
像同情年轻人额头的痘痘,同情
他们偶尔闯的祸、犯下的过错
直到年届不惑
依然对盛世和自由抱有幻想
在我枯燥的杂乱无章的实验室里
我发现泪水和葡萄酒都是酸性的
它们具备同一种属性,却又
从无瓜葛,就像曾经激愤的我和
越来越顺从的我
就像两颗露珠,分布在两片
不同的树叶上
☆去年在马里昂巴德
到处都是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
月夜酒后,塔尖的影子都可以绊倒我
记得那时我在观众席上发现了你
亲爱的A,时光真是无所不能
我们一次次重逢,就像提线木偶
一次次出现在幕布上
有时是罢工代表或戴红袖标的革命者
有时是小丑、服务生、歌女、化妆师
我们不是陌生人,我给你描述
曾经在一起的种种场景
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在歌剧院
我邀你跳舞、共进晚餐,那次
是真的,不是彩排
☆爱
那样爱一个国家
是可耻的
你知道一个国家多大吗
你知道这个“爱”字说出去
意味着什么吗
你连一个女人都不敢爱
那么娇小可爱的女人你都
不敢表白
她和别人挽着手逛街
她和别人结婚,生孩子
甚至她直到死,都不知道
你爱她。快闭嘴吧,胆小鬼
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
这个国家。这个国家
九百六十万
平方公里,这个国家
每分每秒都需要壮士、英雄
需要敢作敢当、慷慨赴死
需要失败者,头破血流、粉身
碎骨,而不是你,趴在键盘上
拼写——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秋收
午后,鲁西南的日头
依然硕大、炽烈
我在院子里捯饬三轮车
机器太旧了,从东洼拉一趟棒子回来
竟熄了两次火——
我掂对着忙完秋,卖了棒子
还了化肥、农药钱和浇地的水电费
就开到镇上大修一回
不行再装个简易车棚,花不了几个钱
省得带母亲去县医院看病的时候
老担心风刮雨淋的
瘦小佝偻的母亲还在屋顶忙碌
秋收时节
屋顶是晾晒粮食的主战场
我们打心底喜欢这火辣辣的太阳
哪怕被晒得面色黝黑、肩膊爆皮
在乡下,和粮食有关的一切
都值得享有盲目而疼痛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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