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象中反观自我
——哨兵《蓑羽鹤》赏析
有人说,中国当代诗歌日益丰富和发育的过程,就是诗歌的地域文化与美学属性不断生长的过程。在当代诗歌创作格局中,某些诗人或某些诗人群体明显地带有地域色彩,或者说具有地域意识,如徐俊国的“鹅塘村”、江非的“平墩湖”、路也的“江心洲”,如北京、上海、广东、大西北和大西南等的诗人群。他们的创作在文化特质和诗歌精神方面都个性鲜明,为中国当代诗歌影像奉献了多元而丰富的资源与景观。诗人哨兵喝着洪湖水,长在长江边,他热爱着这片深情的土地,持续地书写洪湖及周边长江的风物和记忆,恰当地调动自我的情感和经验,艺术地建造着诗歌王国的“洪湖风景”,他的诗歌《蓑羽鹤》物我相生,情景交融,物象里闪烁着思考的火焰——
雪雾中蓑羽鹤躲在众鸟外边,支起长腿
洗翅膀
蓑羽鹤打开乐谱架,却拒绝加入
合唱团
驾船路过阳柴岛,我在洪湖遇见过她们
终身的一夫一妻,比我更懂爱
这个世界。古铜色的喙
藏有小地方人的嘴脸,属我的
属人类的,因羞涩
怯懦,面孔在黄昏中憋得发黑
(选自《2017中国年度诗歌》)
哨兵,生于1970年11月,湖北洪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入选各种选本,出版诗集《江湖志》《清水堡》。获《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奖、第二届《芳草》文学杂志汉语诗歌双年十佳、《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优秀奖、《长江文艺》年度诗歌奖等杂志奖项,有诗作被翻译成英文出版。现居武汉。
据了解,蓑羽鹤是鹤类中个体最小的;繁殖期成双成对活动,多呈家族或小群活动,有时也见单只活动;常活动在水边浅水处或水域附近地势较高的草甸上;性胆小而机警,善奔走,常远远地避开人类,也不愿与其他鹤类合群。诗人以蓑羽鹤入诗,并以物象为镜反观自我。全诗只有10行,分为五节,每节两行,节节推进,行行相扣,从蓑羽鹤的习性中反观自身的品性。
第一节,从蓑羽鹤“躲在众鸟外边”反观自己的不合群。“雪雾”是白色的,而蓑羽鹤多呈蓝黑色,这样黑白分明,为诗人审视自我创设良机。“蓑羽鹤躲在众鸟外边,支起长腿/洗翅膀”,蓑羽鹤不与众鸟为伍,躲在一边清理自己的羽毛,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它们的这一习性正好与诗人自己不合群相一致。诗人没有褒贬,只是客观地观察,在不动声色中看到了自己。
第二节,从蓑羽鹤“拒绝加入合唱团”反观自己的自得其乐。蓑羽鹤拉开架势,“打开乐谱架”,准备独自歌唱,因为它“拒绝”滥竽充数的“合唱”,而要用独唱来张扬自己的个性。这分明将蓑羽鹤人格化了,在物象人格化的过程中,诗人自身的品格也被融入或寄寓其中。诗人独立于众人之外,且吟且唱,自我陶醉,自得其乐。
第三节,从蓑羽鹤的“终身的一夫一妻”中反观自己不懂爱。“驾船路过阳柴岛,我在洪湖遇见过她们”,此时,诗人聪明地将书写蓑羽鹤的笔墨适度荡开,将“我”巧妙地加入进来,以便更好地进行比较。这里用的“她们”而不是“他们”,诗人是从女性的角度来对比的,她们“终身的一夫一妻”,忠贞不渝,相爱永远;而我们人呢,有的朝三暮四,有的同床异梦,有的移情别恋……所以她们“比我更懂爱”。
第四节,从蓑羽鹤的“古铜色的喙”反观自己的小嘴脸。“这个世界”单独成句,意味深长,简洁的语言里隐含着人生的慨叹,结构上承上启下。“古铜色的喙”,既是写蓑羽鹤喙的颜色特征,又暗含着一种无法改变的延续,所以,“藏有小地方人的嘴脸,属我的”,才在一种自我审视、自我反省中彰显诗意。什么“嘴脸”?胆子小,很机灵。洪湖是个小地方,“我”也有小“嘴脸”,只是藏而不露。
第五节,从蓑羽鹤“发黑”的面孔反观自己的“羞涩”和“怯懦”。“属人类的”,从“我”扩展开去,拓展了诗的空间。“因羞涩/怯懦,面孔在黄昏中憋得发黑”,面孔发黑是蓑羽鹤的面部特征,一个“憋”字,透露出内心压抑、不敢张扬个性之意;蓑羽鹤如此,人类也是如此。这是我们应该好好反思的,也是我们应该在自我否定中得到提升的。
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认为,诗是介于所见与所言、介于所言与保持沉默、介于保持沉默同梦幻、介于梦幻及忘却的艺术。哨兵深谙此道,将本诗写得言约意远,留下许多空白,让读者去补充发挥。他说:“写蓑羽鹤时,我没想过是在写诗。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关于象征、隐喻、修辞、意象,那时,根本就不存在。我只是在那片无人区,真实而诚恳地写下我所见的十行汉语罢了。”蓑羽鹤是诗人反观自身的一面镜子,与之相比,人有许多的相似之处,也有自愧不如之处;人正是在不断地比较与自省中锤炼自我、提升自我的。诗评家刘波说:“这是一首从看见到思想的诗,中间可能经历了观察、审视、认同与自我质疑的过程,最终生成了严肃的诗意建构。”
洪湖水,浪打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洪湖,是实有之地,是诗人根深蒂固的家乡,也是诗人烛照灵魂的精神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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