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0年9月诗选
▎美国步枪协会与中国作家协会
没听说过美国作家协会很正常
美国步枪协会的名气太大了
一个太大,就会压缩另一个
由于中国作家协会的名气早就接近美国步枪协会
要在莫言家里找到一支步枪
简直不可思议。以小说家为例
主要考虑到他们更喜欢写枪
诗人也有喜欢写枪的,欧阳江河就写过手枪
也只是借助想象写一写而已
别指望欧阳江河真有一把手枪
2020-9-14
▎多余的不高兴
上公交车后
观察一下乘客
我认定一个
正用耳机听音乐的人
将在下一站下车
到了下一站
我再认定一个
将在下一个下一站
可能下车的人
他们不下车我就下
这是心里想的
不一定真下车
我想以这方法
检验我真的下车以前
虚拟中我已经
下了多少次车
下车次数多了
肯定就不高兴
2020-9-7
▎关于卡夫卡的一个奇怪念头
围绕中国修长城
卡夫卡写一篇小说
阅读过程我一再
出现奇怪的念头
比如想到卡夫卡
有可能是当年从长城工地上
逃跑的一个民工
此人私下饱读诗书
算得上民间知识分子
一口气跑太远了
头也不回跑到奥匈帝国
逃跑者更有可能
是卡夫卡的祖先
逃到外国后娶妻生子
有一个后代成了
卡夫卡的生身之父
烙印留在血里
进而我想到连卡夫卡的卡
说不定也是中国
百家姓的一个姓
2020-9-10
▎成都市精神病院
成都市精神病院成立于1954年
1993年改名为成都市德康医院
成立之初也不叫精神病院
叫成都市救济分会诊疗所第三疗养组
成立22年后,到1976年
名字才正式改为成都市精神病院
一代人的疯狂就要结束了
它却挂起了精神病院这块牌子
这个事也可理解为又一代人
马上就要开始他们的疯狂了
而改名为德康医院又如何理解呢
2020-9-19
▎恍惚
自上而下我右侧
肋骨排列的地方
长着三只大乳房
像女人们正在养育
婴儿时的乳房一样
我是一个男人
怎么长出这样的乳房呢
而且长在肋骨上
身子左侧是正常的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也像我一样长着三只大乳房
我与他正同时用
各自的乳房分别
给三个婴儿喂奶
乳房与乳房相距那么近
三个婴儿是怎样
同时吃到奶的呢
不用考虑那么多
恍惚中就是这样
那个男人突然提议
卖掉我的三只大乳房
我感到很震惊
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2020-9-7
▎离开
你不知道他,你算不上我们
今天,他离开我们了
杂乱的鞋子之间还保留着他的脚印
脚印上晃动着他的身影
这次不像以往,他不再返回
我们目睹了他如何颤栗着变凉
就像在冰块里藏进冰快
他带走了我们冷却的激情
我们的血是不是又热了
他已瘦弱到极点,不可能全部带走
那是谁?又在泪流满面
双手在消失,紧接着是眼睛
2020-9-15
▎我所理解的活着
我认定我生活在乌托邦
一个以前的人为我设计了乌托邦
我活成现在的样子
他理应百分之百满意
他生活在很早以前
他也生活在一个更早的人
为他设计的乌托邦
每一个人都是生活在
以前的人设计的乌托邦
每一个人也都在为
以后的人设计着乌托邦
这也是我所理解的活着
认为现在不好,或很不好
这很正常,这有利于设计
2020-9-6
▎迟疑
出了小区往东还是往西
她略微迟疑一下
拐往两个方向的任何一个
到达她要去的地点
需要的时间一样多
可每次她都迟疑一下
有一次从故宫出来
出了天安门去前门
她表现出类似的迟疑
2020-9-13
▎闪电
我从来也没看见过笔直的闪电
这曲折的光,发出的声音特别巨大
我不同意把这声音叫做雷霆
我无法同意:这等于把一个事物分裂成两个
闪电划过!闪电并没有分裂天空
把那属于闪电的,全部归还给闪电
2020-9-18
▎不是我刻意要把一些东西留在心里
凡是我说出来的,都不是感觉
我无法说出我的感觉
不是我刻意要把一些东西留在心里
不是小鸟刻意要把自己留在天空
2020-9-2
▎曼德拉
1962年8月,曼德拉被捕入狱
那一年他44岁
先是关在比勒陀利亚
后来关在罗本岛
再后来关在波尔斯摩尔
入狱二十年后曼德拉死了
1990年2月10日
南非无条件释放曼德拉
人死了如何释放
然而人人看见了
从监狱里走出来的曼德拉
我是从电视上看见的
曼德拉不仅被释放
1994年5月9日
他还当选为南非历史上首位黑人总统
2013年在约翰内斯堡
曼德拉又死一回
南非为他举行国葬
与此同时有人发现
曼德拉依然被关在一座监狱里
他被单独关押
看不见任何自然光线
一切与外部隔绝
曼德拉为活下去
90多岁了还坚持在牢房跑步与嚎叫
2020-9-12
▎两只手臂有时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两只手臂
有时一点儿
用处也没有
特别睡觉时
脸朝左睡或朝右睡
身子下面
都会压着一只手臂
一梦醒来
呲着牙疼
冬天还好
用不上时
就插入衣兜
2020-9-9
▎闹钟响了
梦见一长一短两首诗
像是写在纸上
字是蓝色的手写体
短的只有四行
我想长的不好记
我应该可以把那首短诗记下来
我就要读记时
场景完全变了
那首短诗不是写在纸上
而是写在一个
年轻男人的屁股上
那家伙脱得
赤条条的正在大河里游泳
我说我要读诗
他可能并没听见我讲什么
却游向河边
等他从水里冒出来
我仿佛怕他跑掉
又像遇见老朋友
扑上去把他抱住
同时把脸伸向他背后往下看
看见他屁股上
果然有一首诗
不过只有三行
那家伙突然变得不太老实
在我怀里乱蹦
我抱得更紧
继续看他的屁股
我想怎么只有三行呢
不是四行吗
一定是四行
而不是三行
可总也看不见第四行
我非常着急
那家伙也变得更不老实
蹦得更厉害
这时闹钟就响了
我就醒了
闹钟是我手机上的
不是梦里的
2020-9-2
▎为什么有的人特别喜欢结婚
喜欢大雪的人
特别喜欢结婚
我不说为什么
只说一个事实
比如毛就喜欢大雪
毛就喜欢结婚
毛一生多次结婚
不喜欢结婚
不可能多次结婚
英国物理学家牛顿
终生未婚
几乎没有亲近女色的记录
以此推测
可以认为牛顿
不喜欢大雪
2020-9-13
▎早餐
今年他三十岁
父亲六十岁
父亲永远比他大三十岁
显得很不公平
可父亲的身体
一直与他五岁时一样大
他一天天成长
拉大与父亲的距离
他五岁时多大
以及十岁时多大
我都没看见过
现在我看见像抱一个孩子
他抱着父亲
一起吃早餐
他们长相一样
衣服也一样
眼镜也一样
只是大小不一样
2020-9-12
▎诗经就是由一大批小诗人写出来的
诗经就是由一大批小诗人写出来的
那是两千多年前
小诗人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那时的小诗人真是幸福
2020-9-14
▎大鱼
他怀里抱着
一条大鱼往前走
鱼是活的
乱蹦乱跳
后来他把鱼扛在肩膀上
他觉得这样
比抱着省力些
走得也就快一些
鱼还活着
跳得更厉害
鱼尾巴有时打在
他的背上
有时打在
他的后脑勺上
2020-8-28
▎清晨
夜里下雨了
我却不知道
白色塑料管子里
还在流淌着
楼顶的积水
这些管子紧贴着外墙
从楼顶一直
通到下水道
有的管子堵住了
雨水想办法
找到一条缝
从管子里往外飞
2020-8-22
▎雨中长廓
长廊下站着很多避雨的人
继续有人走来
我不是来避雨的
左手拿着刚收起的雨伞
右手做着手势
表示我要穿过人缝往前走
我由南向北走
其间时而向东时而向西
最终是向北
这个走廊很长
弯曲使它更长
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空无一人时
特别在冬天
它就像一个非常奇怪的国家
2020-8-20
▎有谁在诗里写过嘌呤了吗
尿酸高的人
不宜食用羊肉
因为羊肉
含有大量嘌呤
一次医生给我
讲这些知识
我没往医学上想
我想的是
嘌呤这两个字
比尿酸富有诗意
有谁在诗里
写过嘌呤了吗
2020-8-29
▎水泥路上
一只红透的果子
从树上落下来
它不想很快落到地上
落得很慢
像是希望
有人接住它
可树林里
一个人也没有
想起这些
是因为看见
一只红颜色的小虫子
在烈日下的
水泥路上
恐惧地爬行
对身边的一切
都不适应
2020-8-30
▎九个人头
它就长在一棵树的旁边
它显然不是树
它附近生长的很多草叶
证明它与草叶的区别更大
一个人拿着一根
绿色的水管子正在给它浇水
这使我的叙述
有了更好的参照
它长得就像这个人一样高
它发了很多杈
每一个杈最上方都长着一个人头
这一点最奇怪
它一共长九个人头
两个人头附近
各长了两片叶子
现在不说叶子
继续说它长的人头
九个人头有大有小
大的与普通人头一样大
那个浇水的人
他的头就很普通
另有一个骑在树杈上的人
头和身体比较大
还戴着礼帽
算得上一个胖子
显得比较特殊
它附近的那棵树
有一根树杈横在它的上方
这个胖子骑的
就是这根树杈
九个人头长得最高的那个
被胖子掐住脖子
眼球掐得鼓了出来
好像就要爆炸
舌头被掐得像一根弹簧
从嘴里弹出来
胖子还在掐
九个人头都是活的
还在生长着
既不说话也不挣扎
2020-8-26
▎冻死好还是热死好
冻死好还是热死好
不用多想,肯定都不好
顺手百度一下
发现想这事的还真不少
不过大多数认为
冻死要比热死好
认为二者都不好的很少
他们还说了理由
主要是冻死比较舒服
而且尸体不会腐烂
一定条件下可以复活
2020-8-18
▎黄庄的水草
2016年在黄庄附近的泉河
我看见一片
长成正方形的水草
有半个篮球场大
2017年在离黄庄很远的地方
我看见有一片
这样的水草
在泉河上缓缓漂移
从方向上看
它来自黄庄
我就在诗里把它写成黄庄的水草
今天早晨
也是在离黄庄
很远的地方
我又看见
这样的水草了
从方向上看
它也是来自黄庄
2020-8-23
▎我去过义乌
那时还没有什么义乌指数
印象上还有的
只是站在义乌的烈日下
手拿一瓶矿泉水等车去温州的情形
2020-9-1
▎绵羊
我看见过的都是成群的绵羊
我没去数过任何一群绵羊
每天早上,在商厦以北
总有一群群鸽子飞走了又飞回来
反复飞过泉河上的天空
我也没想到要数一下它们
2020-9-16
▎不要过于相信任何一个还没到来的日子
进入秋天
有一些日子了
我发现
今天才是秋天
没有今天
今年有没有秋天
还很难说
明天可能是
可能不是
2020-9-11
▎蚂蟥
刘春林在群里发了一个故事
写楚惠王吃凉菹菜时
发现一只蚂蟥,还是活着的
就将蚂蟥吞进了肚子
因此患病,弄得什么也吃不下
蚂蟥屙出来了,病才好
蚂蟥屙出来还是活着的
我把刘春林作为作者写在标题上
转发了一下这个故事
刘春林告诉我不是他写的
是不是他写的我不看重
我看重的是吃蚂蟥时的楚惠王
很像诗人刘春林的前身
2020-9-10
▎很少有人知道小鸟的痛苦
一个人为知道
小鸟的痛苦变成了小鸟
这个人很显然
已不能算完整的人
只能算半个人
一个人是由小鸟变来的
也只能算半个人
一个人也是由小鸟变来的
后来又变了回去
也只能算半个人
还有一个人变成小鸟后
又变了回来
也只能算半个人
四者相加顶多算两个人
小鸟也有痛苦
除了以上这几个人
很少有人知道
2020-9-14
▎坏蛋
一个坏蛋去找另一个坏蛋
一个对另一个说
我们一起成为坏蛋吧
另一个坏蛋激动得泪流满面
再没有坏蛋找他
他就准备成为好人了
可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坏蛋
现在有了两个坏蛋
两个坏蛋一起去找第三个坏蛋
找到第三个不容易
找到任何一个都不容易
2020-9-13
▎蚊子
蚊子喜欢把作品
写在人体上
比如写在人的脸上
后背上和大腿上
以及屁股上
写作与蚊子的命运
有深刻的联系
蚊子一生下来
嘴上就长着一支笔
有时刚写一个字
就被人打死了
我就经常打死蚊子
有一年夏天
蚊子密麻麻地把我围住
好像必须通过我
留下它们的秘密
2020-9-13
▎以前
以前我住过的平房
没有院子
前后各有大窗户
两间平房
四个大窗户
路过的人
可以随时停下来
隔着窗户与我交谈
在秋天
交谈者有时
拿起一支
窗台上的落叶
咬在嘴唇上
说起话来
落叶轻轻地颤动
2020-9-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