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狮子山
文/离若
读危崖。读峭壁。读巨石
滚落深渊
读秋风翻阅树叶的沙沙声。也读一头狮子的
桀骜之心
读熔岩喷薄之力。读突出于地平线的
怒掌和刀锋
读孤月劈下他一半的阴影
读一只鹰和他比天高
读沧桑。读隐忍。把他当一个男人一段风雨来读
读他脸上沟壑渐深
读到曲高和寡
一支溪流,轻轻托起一座沉默的山
如意路上的银杏叶
秋天,使它黄袍加身
秋天,使它破除戒律,拆掉镣铐。向着
真理和无穷飞
风中
落叶翻卷着光阴,翻卷着凉下来的秋
它一次次聆听内心的清音,风带来的喧哗
只为辩析自身的禅定如何区别于
一粒尘沙对大地的叩问
当落叶和飞鸟一样勤于布施
道路无限拓宽,延长
它用笃定与从容平衡了两旁的农舍和稻田
鼓起来的黄袍等同于翻阅的经书
一枚银杏叶足以使整个秋天静下来
银田村的一个早晨
没有哪个早晨不是被雾轻轻拢住
没有哪片雾不是被霞光慢慢撕开
绿水塘也是这样。在银田村
走猫步的雾给尘世预设了栅栏
——绿萍和水草在这边,打鱼人在那边
跨过它。才可以遇见村庄,牛羊,翻耕的农人
才可以从滴溜溜的露珠里
索要一个清亮的世界
打鱼人从不奢望撒下的第一网
能网起一群鱼
他和霞光一起站在岸边。他本身就是一片霞光
当他从水中拖出一个红日
他获得了比自身更丰盈的馈赠
韶河水
茨维塔耶娃的白银时代已过去
白银打造的链子绕小城一周
就成了韶河清泠泠的早晨
它用两岸的野花,露水,鸟鸣推送自己
一路向前
用缓慢的流淌辨识我。辨识这个城市
古老中抽出新意
从早晨到黄昏,从六十年代挥汗如雨的凿挖年代
到一只白鹭拎着它在大雾中飞
——它盈满时,我已残缺
当它用苍茫把我锁在岸边
它的流逝就是我的流逝。就是一个时代的流逝
主席铜像前的天空
要蓝,就要像墨水滴到人们的心里去
慢慢洇开一朵叫做景仰的花
要白,就要白得没有一丝杂念
把云朵当庙宇,教堂,庇护所。让每一个朝圣的人
都找到精神的原乡
要高远,要辽阔,要无垠
像羊放牧草原,灯塔救起大海
才可以匹配一颗力挽狂澜,容纳万民的灵魂
当我站在这里
万物噤声
没有一种神圣不为我卑微,巨服的心献出
这片明镜的天空
主席故居前的荷塘
这荷,不同于别处的荷
只消你的目光停留三秒,只消目光中饱含
虔诚与敬意
它们就开了
这水,也不同于别处的水
一面明净的镜子,供荷打坐,供老树梳洗
它的凉,瞬间惊醒一个伟大的灵魂
这泥,更不同于别处的泥
褐中带黑,仿佛一部沉沉的灾难史。仿佛
灾难中突围出来的火
从我记事起,这些荷一直在水上写字
写战争,写和平。写风骨,也写禅定
一个世纪过去了
江山易主,日月已换新天
只有它们,还在继续着毛体
每一笔都那么狂妄,清奇
是不是得了主席的真传
韶峰的月
圆月把韶峰吊到半空时
我正在乡村某个十字路口送走亡灵
一年一度的中元节,适合望月,怀人
它的孤绝是韶峰的孤绝
是整个人间的孤绝
它的反光,使万物打回原形
当你试图靠近它
它首先照出你的骨头,然后照出
骨头里的霜雪
此刻天地间正在进行一桩白银交易
用一只白瓷
典当草木清朗的人世。我深信
当峰顶寺庙传出清寂钟声时
总有一声把月光击碎。总有一声
击中你思念亲人时悲伤的心
山塘
除了清风,谁愿在此兜兜转转
除了白云,谁会给它受戒,参禅
碗口大的一塘水
脱离了大海与湖泊的延伸
野性于山中。当天空倒扣其中
青山随之一跃,鱼儿四散
溅起的波光把黄昏镀亮
芦苇和青芒四伏
率性的野花绕山塘一周。蝉鸣和蛙趣
构成这毫无秩序的大自然
生动灵活的一部分
山塘的静,是万物脱去喧哗的静
是我脱去人形的静
当我在塘边坐下来
群山向它倒伏,黄昏也伏下来
村庄延绵着散去,但它并不构成田纳西的坛子
在烈士陵园
在陵园
白云剔除了人间。阳光弹奏树叶
鸟鸣是良药,破除了我心中的块垒和顽疾
松柏。杜英。石楠。香樟。桂树
站在陵园的各个角落
仿佛英雄还魂,附身于每一种苍翠
与江山互赠一颗忠心
我触摸陵园中每一尊雕像
英雄的名字在醒来,骨骼在醒来
我按下时间的回车键
风声,雨声,雷声,夹杂着枪声和炮弹声
在滚滚浓烟中,穿越时空而来
拾级而上,英雄塔耸立于陵园最高处
城市匍匐于低处
我知道,只有把灵魂举过头顶的人
才能穿过枪林弹雨
站得与青山一样高
在韶山南站
用一个站名,把时间钉在这里
以箭的速度,射出空间
等同于五湖四海的城市串起来
每一个地名是指向,也是要害
绿皮火车
还在童年的记忆里“轰隆,轰隆”开过来
那时的铁轨,枕着落日和童谣
那时的火车,推着青烟跑
抛下整车箱的乡愁和倦意
玻璃车窗,忽略了天南地北的景色
抵达不过转瞬间
速度删减了繁复与过程
“和谐号”“复兴号”,时代的专列
开进韶山的春天,开往被提速的幸福生活
我站在宽阔的站台
看一列列动车,从这里出发,又回到这里
它们模拟一次次闪电
擦亮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茫茫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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