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吹
坐得太久了。一切都变得虚妄
天空有轻飘飘的淡蓝
阳光橘黄，像薄而透明的丝绸
脚下大明宫殿的基石
连同基石下深而厚的土地
也在秋天的风中，哗啦啦翻动
我越来越像甲壳虫
或者一个象形的文字
在被风吹动的泛黄的纸上爬行
偶尔站起来
从阳光和风声的缝隙里，窥视
一辆马车渐行渐远，窥视
渐渐逝去的风铃和背影，窥视
风与火裹挟下，凌乱的哭声
和繁华的坍塌与落幕，窥视
时间的利齿下
花岗岩一层层剥落，齑粉飞扬
落叶飘零
纸上每个僵硬的汉字，都有
一个曾经躁动的灵魂
在这风中，被叫醒或淹没
灞河
此刻，我多么像一粒沙子
在灞河潮湿的体内
享受着柔软和疼痛
雨和风是一对合谋者
操纵了整个秋天的体温
灞河爬出她的花房
优雅、从容，像一条软体的蜗牛
时间的灰线如季节的河床
有时丰盈，有时清瘦
秦岭有着坚硬的壳
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一条迷路的河流
那么多的人来了又去了
如这河边青了又黄的柳树
也如这河边高楼里亮了又熄了的灯
秋天的河流
你无法描述
它，曾用大把时间
打磨石头的旧事
也不必言说，冲动之下
它与岸对抗
把整座堤坝拖进水里的细节
更不要提及那个冬天
它如何瘦成一根线
如何让整个河床，变得越来越空旷
现在
它就在你眼前
平静，从容，回归到它本来的样子
像这秋天的天空
干净，辽阔
刺
多年来
栗子成熟，我便回到故乡
拿一根竹竿
敲打一棵棵树木，敲打
叶子和满树带刺的果实
栗子有止不住的喜悦，藏于草木之中
我一个个叫它们回家
剥开带刺的胞衣
取出它们饱胀的肉身
这么多年
我已习惯把栗子带在身边
把带不走的树、落叶、满坡草木
和长在栗子身上的刺
留在故乡
乡音
走了很远的路
怀里那个词语在融化，掉一块，再掉一块
已失了最初的完整
父亲离去的时候，捧着它
小心地挂在我的脖子上。我发现
它残缺的部分
磨得雪白、锃亮
像薄的刀刃，也像轻的纸片
之后的许多个夜晚，我
都花一些心思，把它挂在树梢
一点点修补，直到它丰满起来
直到夜晚有了少许温度
直到栖息在枝头的鸟儿，看得见光
看得见梳理翅膀上的羽毛
我还需远行，像父亲那样
把它揣在怀里
任它一天天融化，一天天残缺
荆与棘考
荆，马鞭草科，外形似鞭
常举过头顶，示人以疼痛
棘，鼠李科，有倒插针尖的本领
喜好手握利刺，逼对手止步
荆与棘互为城池
彼此呼应
抬高谈判的算筹
荆棘栖于草本和木本之间
不屑与草本为邻
也无法像木本那样，在坚实的骨头上
用阳光，刻下时间的样子
柿子
活在秋天里
把叶子一片片抖落
用水墨皴染的枝条上
一枚柿子，油彩越涂越浓
内心，一天比一天柔软
鹰
那只鹰醒来了
它啄破蛋壳，替另一只鹰活了回来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从一座山峰到另一座山峰
练习应对更远的距离和更大的虚空
看，在更高的天空下
它像一片树叶，被抛来抛去
闪电的刀锋，哗啦一声把蓝挑破一块
现在它疲倦了
落在悬崖上，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海水
天空这个巨型蛋壳，高悬头顶
老孙头
儿子考上了大学那会儿
老赵头老钱头老李头――
都笑嘻嘻凑上来，讨要喜烟
连平时瞧都不瞧他一眼的村支书
偶尔也会对着他点一下头
这是他平生第一件光彩的事情
第二件要算他的死
那么多小轿车开进村子里
那么多鞭炮炸开来
那么多挽联挂起来
那么多人扶着他的棺材，把他
往墓地抬
他第一次死得
不再像个孙子
李不嫁
句容太无聊了。尽管
一座高台，可以站得再高些
一扎崭新的票子，够喝几壶老酒
一顶帽子，配你一头长发
看起来够帅气
台下的人头，一层层矮下去――
这些都不是想要的
朋友圈里，你写下两个字：
南下。绝尘而去
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你曾陪着九个屈子
在风雨里凑成一堆
借来火种，抽一支烟
也曾去过常州，站在寂寥的公园里
站在那棵弯了腰的老树旁
用瘦而硬朗的身体，陪衬
子瞻兄的魁梧，还曾
在海南的椰子树下，和一群兄弟
以椰果代酒，一饮干杯――
那时候，天空那么辽阔
阳光那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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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26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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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27 16:54
发表于 2020-10-27 19: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