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雨水欢呼而去》
有一群人向着雨水欢呼而去
这人群中有我三十年前的影子
我当时不知道这欢呼的意义
现在同样也不知道
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水自带光芒
是不是为了这微弱而不真实的光
我们当年才如此激动，如此深情
如此急不可待地朝着它奔涌
也许，我们真以为雨水的前面
是宽阔的广场，那里真的会降下
五彩的虹，会将人世渲染得
与现实完全不同
《新交》
移居崔家店，我新认识了一些
无关的人，他们不曾深入过我的生活
以后也绝对不会。我不知道他们
他们也不了解我，来自哪里
从事过什么职业，有过什么样的生活
全凭我们相互的自白
一个自称来自北方的人，如一只寒雁
染上了一身的北方病，弯曲的腿
与臂，似受伤的雁翅无法自由伸展
其实，我看他的精神也是如此
期望来崔家店疗好自己的伤
而来自中原的我又何尚不是外强中干
有许多的暗疾不可对人言说
有许多的阴影不可晒在阳光下
疗伤，在崔家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几路公交和地铁口通往市区
还有城东高铁站与各大城市相联接
便于寻医问诊，尤其是
便于迅速地，出行。”
他那天突然神秘地对我说
我看看他的脸，又感觉他
不再似只寒雁，而似乎是
一只弦下逃生的惊鸿
此时的我，立即显现出
一副心照不宣的颜面
谁知他是不是怀着某种
不可告人的目的，向我试探
我们站在黄昏下不再发一言
《歧途》
一路上有人指引，也有路标
避免我们误入歧途
我们沿着前辈踏出的正确的路
向着目标行进
到达目的地后，我们感激那些
指路的人和树立路标的人
感激那些在大雾弥漫的航线上
建立并守护灯塔的人
哦，他们是多么地无私和英勇
他们为我们淌出了一条正确的路
但是，我有个疑问
从来没有发出，憋在心里很难受
通往目的地只有一条正确的路？
那么条条道路通罗马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歧途上又究竟埋着些什么样的危险
有谁去过，他又是如何得以自救
会不会也有别样的风景
人类至今从来没有探索过
《无解》
记得中学时的那道数学题吗
我们费尽心力求证
答案五花八门
而老师在黑板上给出的
正确的答案是，无解
当时，我们年轻，我们好胜
我们怀疑一切，我们推倒一切
怎么也想不到
那是一道没法给出答案的题
此后，这样的问题几乎充斥了
我们整个的生活
我至今感激那位数学老师
就是她，第一次告诉我们人生中
这一个非常重要的真谛
——世上存在着无解的难题
《向晚》
我看见一支月季在晚风中呐喊
拼命地呐喊，扬起它的风帆
似乎要疯狂地离地而去
黄昏的霞云在向它招手
它要离去的愿望非常强烈
风将它摁在地上，它又挣扎着抬起
我看见那支月季在晚风中爆炸
片片的花瓣肝肠寸断
不似向时的娇柔与鲜亮
是晚风制造了这次冤屈
是云霞盅惑了这次叛逆
我看见一群月季在晚风中呐喊
在晚风中爆炸
它们以毁灭的形式宣示自己
向那最初一支的叛逆给予强力支持
哦，我想，在这晚风中
我看到了另一个年轻的自己
呐喊，爆炸，燃烧，曾经有过的年华
此时，在晚风中
我以一枝满身灼伤的老树的形象站立
看着那些毁灭的月季
看着那些曾经的自己
一地灰烬，一地黑暗，一地死寂
《瓦匠》
我的一位远房堂兄
年长我很多岁
他的瓦工很是了得
远近闻名
他总是在下雪的清晨
带着他的瓦刀，出工
嘴里叼着卷烟
笼着袖
向着风雪咳嗽
傍晚，收工回家时
大地已经
白茫茫一片
他带着他的瓦刀和咳嗽回村
我总是怀疑那些雪
全是他咳出来的
果然，多年之后
他死于白肺病
《寻石》
我喜欢捡拾野地石头
当然还没有到石痴的程度
但多年兴趣不减
上山，下河，入城
有石，必以手探一探
如医号脉
经我手的石头
何止千千万
均不如意
它们都保持沉默
都不叫喊
且一片冰凉
我想找到一块
另类的滚烫的叫喊的
声嘶力竭的石头
路遇一位转山的人
他说，你到火山口找找
那还是人间吗
《阅历》
越是漂亮的、光鲜的、诱人的
衣服之下那副尊容，越很一般
所谓的衣服架子
都是冰凉，如石的骨头
当你以热烈的肉身覆盖上去
会硌得生疼
她倒是不失时机地
先夸张地叫出声来
《饮器》
我在收集各种饮器
只是图片。实物太珍贵了
包括各种酒杯（爵、尊）、酒盏、酒碗
比如牛角、羊角和犀角
象牙的比较珍贵不易获得图片
即使不禁止买卖，我也无此财力
银、铜和铁的好找到
但金的就贵重了，一般深藏不露
竹木的易见，花样翻新，美不胜收
见过一枚据说是古代尧舜时期的贝壳杯
是实物，只交易，不准拍照
店主认定为杜康制酒时用过的
要价太高，我无力承受只好放弃
人类的饮器很发达
材质和式样，层出不穷
有陶有石有骨有草木有琉璃有金属
完全是人类文明历史的见证者
汉书上讲
大月氏王的头颅被匈奴单于制成了饮器
一个民族的忍让与另一个民族的残暴
被固化了两千多年
这件饮器已经在世上消失很久了
我至今没有见到
但愿它永远消失
最好回到了从前的身子
《今天的风很大》
今天的风很大，大过人间
一切事
比如一座正建的高楼
停了下来，不再有
咚咚隆隆的敲击
风吹过空中发出簌簌之声
雨就要落下来了吗？雨就要
落下来了
一群放学的孩子奔跑着过马路
前面是宽阔的绿灯
他们的头发在风中飘起来
像奔马的鬣鬃
他们的身后有更大的风
雨就要落下来了吗
雨就要落下来了
《半夜醒来》
如果是晴天
我会抬头看一会星星
如果是雨天
我会低头看路灯下
水洼里的雨滴
如果是阴天
我会审视尘世
谁家窗口黑洞洞的
谁家还闪着瘦瘦的身影
如果醒不来，最好
梦里与阎王爷理论
问他天上星几颗，地下泪几滴
尘世有多少人从窗口
未经批准
就跌落进地狱
《城市乌鸦》
秋季到来，我头顶旧军帽
每日循城绕道寻那些正在老去的乌鸦
看它们在城市里楼宇间如何
安顿下来，洒下它们难听的叫声
有几只曾在乡间见过的老面孔
参加过一些乡下风云人物的葬礼
被驱逐此地多年，老态已显
呱呱地叫声已经不太响亮
短促、浑浊、低沉，又似有许多
怨气和不遇之绪，在露头的排水河沟边
正费力地啄食几尾死去很久的腐鱼
其中一只似乎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口
哇，哇，见到我，以无助的眼望向我
突然吃惊起来，似乎认出，立即振翅而飞
掠过一丛绿篱。我不忍心继续驱赶
它们如此落败之相，已如惊弓之乌
再也不似旧日群飞田畴之时。驻下脚
任它们沿着臭水横流的沟渠蹒跚着
飞向东郊记忆开始闪亮的灯火之处
暮色苍茫，再也听不到它们
黄昏中群集鼓噪于高树之巅的盛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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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4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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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4 11:15
发表于 2020-11-4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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