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幼民2020.11月自选诗
没有理由
路过银行，运钞车占道
荷枪实弹的押银员把目光投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心虚
不敢与冷冰冰的枪口对峙
时间懂得利害，想要快点过去的时候
它在提醒你：快和慢都是对现存制度挑战
在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写满欺骗二字
但是锯子已经勘破木纹的玄机
意外
在汽车前格栅上
挂着一只麻雀的尸体
最后的叫声
被凌乱的羽毛修饰
瞳孔扩散，雀斑随霜降而去
谁叫它飞的太低
谁叫它赶路赶得太急
谁叫它是个死心眼起早贪黑
我只有惊异：一只
飞不高的麻雀，像是世界不配有的人
在上帝的手心里
被死神追上
银川不如南方一些城镇繁荣
银川没有南方一些城镇繁荣
它有异乎寻常的宁静
除了风沙，还是风沙，却能一尘不染
过去的街头还有些流浪汉。现在，流浪汉也朝着南方走
塞上江南，已经是个空头衔
空到，可以在蓝天上画雁，飞走了
一串串雁鸣。留下一个个芦苇荡，一片片水与天
一眼望去，他找不到自己
他倒空在虚无之中，没有了身体、欲望、思想
却又心安理得，像是拔到头筹，中了大奖
那些花花草草，那些小虫小兽与小鸟
得空涌进到这间刚刚为它们腾出的棚屋里
无论它们有多少，住的地方就有多宽敞
它们摇摆、嘶鸣，他也摇摆、嘶鸣
他与它们共同生活
他怎样称呼它们，它们就有了
怎样的名字
我死时
我死时
墓碑要刻成二维码
其他事宜省略
苹果手机为我殉葬
太阳能充电，保持开机
凭弔者，可以扫码
了解我一生好恶
诵读我一生诗歌
扫幕与扫墓，点一下
完成。可以常常
发红包。吸引天下宾客
在通信录里注册
加为利益相关的朋友
抢红包哭者多得
只抢不哭者
请离群。拉进阴间咱们算账
只有在诗歌里
只有在诗歌里
贺兰山才是出人头地的名流
对于那些不喜欢诗歌
也不吟诵满江红的人来说
贺兰山太小
遍地奔跑的都是贫瘠的石头
就像海子、余秀华
炊烟扶不起身影
离开诗歌
就是病人，而且是缺医少药的那种
留白
贺兰山是首诗歌
石头山的石头弃绝春天的妩媚
悲壮从岳武穆的立像中流出
一曲满江红。铁骑，至今没有踏破
贺兰山阙
邋遢沟被濯子峰拦住
我坐在谷中
一个时代放牧天空自由
岳家枪锈成了铁门栓。胆码拖曳
小溪自朔方
缓缓汇入黄河
浩大的留白，谁都可以运用想象落笔祖国
山河。冬雪
脚印覆盖天下匆匆过客
黄叶
一棵菩提怀抱一座寺院
黄叶舍弃大我
也舍弃小我
在无我者非我中转身
黄叶落地爬向诵经之声
诵经之人
有心无意
已亡于叶落归根
黄河水，清澈碧绿吗
黄河水清澈碧绿吗
家在江南水乡的小姑娘
没有见过黄河。她的眼里只有山蒙蒙，水茵茵
怎么能领会大漠黄沙一片朦胧
草木之上
黄河咆哮
她是一条潜龙。潜龙飞腾得益于叛逆
所有的曲折，受赐于围追堵截
得益于剑走偏锋
像是红军四渡赤水
兵临贵阳，智夺腊子口
命悬一线把家国都别在腰上
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母亲河，浑浊奔放
更有西北人的豪爽，吼秦腔的苍凉
霜夜
枫叶红了
红彤彤的一把火，烧向草木世界
学样并不容易，贴近她
反而觉得很冷。那些杨柳，榆槐，柞木，银杏
秋风欺近身来与霜叶同谋，绿油油的树叶
像是听到了号令
一起转身，选择了向死而生
告别亲爱的父母，穿一身黄袍，来自于土就归之于土
绝不与霜有染。就算没有祝福，走也要走个痛快
霜夜，万物步入世界，也步入迷途
比赛
这些人开始比赛
有人飞快滴登上了云梯
一只梅开放的功夫已经爬到了天上
闪光灯抓拍即时新闻
有的人慢了下来
有的人加快速度追赶
只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冷静
脸上钉钉挂着威严
他站在原地不动，临到终场才喊了一声
梯子靠错了地方
他是总裁判，自命为神
他要求，爬的最高的那一位
优胜者，必须冷静滴
降落到他的
手上
人性
马步芳对王洛宾
有知遇之恩，再造之谊
大阪城的姑娘、花儿与少年……
在三四十年代，随淙淙流水唱遍中国
也是因为有了这个马步芳
王洛宾四次穿上军装
两次入狱，被剥夺政治权利20年
还是不能脱帽鞠躬赶快离场
有人说：王洛宾真他妈的冤枉
屡屡被一个坏人连累
王洛宾却不以为然：“没有马步芳
就没有我王洛宾”错版人物有个不会错的地平线
音乐人只谈风花雪月
沉湎于人性复杂，相忘于江湖
一加一或许是十一
忠于原著，不涂鸦两个人的剧情
在那遥远的地方，撮土为香
一个，挺操蛋的西北军阀
一个，很卓玛的西部歌王
阴阳聚合为穹隆。还是你弹我唱，泪飞化雨
泪飞化雨，一泓天水擦洗山寺桃花的骨肉
也像是擦洗了头胎生的婴孩
大雪
夜色，有一片雪
悄悄走来，像贼一样
黑与白，为敌。只有围棋
计算目数，争取实空
是野旷中不离不弃的情人
雪花纷纷，下成大雪
下出一个节气
那个叫大雪的女人
靠在歪脖树上。一夜
熬成白头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味蕾
贺兰山就是一块云
邋遢沟
露出晴天的笑脸
名字不好听
邋遢沟和狗蛋，石头，草花聚在一起
都是山里人
卑微的种子
可是，城里人的祖宗
谁不是用土坷垃
擦着腚眼长大
不把细碎，肮脏的日子
一天天熬煎过
舌头就长不出味蕾
品尝历史中的酸甜苦辣
贺兰山的石头都很硬
在贺兰山砸石头，铺路盖楼
需要建筑材料。石头都很硬
像是岳武穆的骨头。一块，一颗，一粒。一个人
的背影。石头被砸的蹦蹦跳跳
一些人被踩到尾巴尖叫
八千里路云和月，故人手捧地图，进入梦境
在他张开口的梦呓里，已经听不出相州地方口音
听到的是贺兰山地崩山摧般的嘶鸣
一匹枣红马
正在超越一匹青鬃马
我迷惑，犹豫不决，应该选择它们中的那一个
我不是骑手，却有骑马打仗摔打肉体的请求
然而我的手还是在砸石头。砸马的骨头
砸自己的头颅。砸命运之石黑色的胎记，黑色的座椅
两个污点
回到山里，就没有想着出去
贺兰山阙，缺口里
遥望月圆。嫦娥和玉兔
守一个漫长的冬季，穿一身雪白
寒夜孤寂，她们更像两个污点
划过天际，从唐宋元明清走来
里面缺少民国。因为我——大动手脚
从泥土中取走一块珍贵的贺兰石
主体做了砚台，残渣余孽做了雕刻刀下的冤魂
怀抱冤魂入住邋遢沟，酸枣树下
常与一个名字对饮。身体陪坐民国灾民
登高
从小就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于是费尽心思，要找自己的位置
它在山的哪一边？它在天的哪一头？
人与人相处，谁又是谁的那座山
谁又是谁的那边天？整个过程就像是猴子掰玉米
今天拿了起来，明天却又不得不放了下去
山上追赶的是麋鹿，天上追赶的是白云，人间追赶的却是女人
女人做了自己的终身伴侣。直到此刻方才发现
那些山和天，那些事和人，都不在自己身外
重新返回到心里。山外山，天外天，人外人
瞬间组成了我的国度，一甩手，就是我的海市蜃楼
今日登高，坐上龙椅，与民同乐
贵族
每辆汽车，未出娘胎就被打上了
阶级的烙印。不容混淆
车标不同，扬声的喇叭
都在追求政治素质，鸟鸣通幽独上西楼
但是吖在土坷垃般的行人面前
每辆汽车，还都是——贵族
前行：“给我滚开”
倒挡：“敢碰我试试”
左倾擦边、右倾酒醉、闯过红灯
桃花为之变色，达巷党人也不敢心存侥幸
只有某些吱吱呀呀破落贵族的小四轮
才敢溅起满腔泥水，刻意弄脏新生贵族的门厅
一队麻雀
一队麻雀，不论老小
一溜风
就从我的伤口，钻进
我的血管。他们在我的心脏里面做窝
撕碎报纸，咬断麻绳，抓烂塑料袋，叼住飘起的羽毛
这些都是我的诗歌素材。此刻铺垫在麻雀身下
它们成就了我的才华，笔尖天天都在唱歌
叽叽喳喳，卿卿我我。没有胆量大逆不道
也不会颠倒黑夜与白昼交替轮回
但是，麻雀无罪
也害怕电闪雷鸣
尽管我的血液早已把他们染成了红色
红彤彤的麻雀还是不敢点燃夏天
去招惹风风火火的花草
错版故事
六七年“复课闹革命”
六八年学校搞忆苦思甜
请来老贫农李项阳
控诉旧社会：
天有多黑，地有多硬，地主有多坏
艳阳天标榜女同学的泪
工宣队要让盛夏雪花飞
红色海洋热浪汹涌，李项阳表演冲浪
越冲
浪花越兴奋
口沫快要淹没头脑时，虚空中飘来声音：
“六零年，俺妹子一直喊饿
死翘翘的时候肉都是黑滴”
先是愕然冷场，接着爆发出莫名的鬼笑
张开嘴让第三只手抠牙缝里的痛
“不忘旧社会，牢记血泪仇”
结局很潦草，悲剧
演成了喜剧。错版的误会此刻烫手
许多年后，老同学聚会
又拿出那个谁软化了一回血管硬化的胸臆
刚过五十岁
刚过五十岁
就知道开始老了
火山爆发成为过去时
下面，根系越来越柔软
上面，祖国撑开福气的万民伞
我喜欢红花与绿叶
他们比思想、比诗歌、比岁月
有泥土味道。还有俗气的
令人手痒的亲近感
那些不能涂改的荒唐事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
因为有了许多不能补偿的亏欠
才会步履维艰。真正走不动的时候
我却还想着最后一次摸摸你
摸摸你的十八岁
摸摸你的红花与绿叶 |
发表于 2020-11-23 23:04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0-11-24 03:37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6 16: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