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来临。问候各位。
追忆敏感词
很多年前,我接受过一个任务
给即将上线的网站添加敏感词过滤模块
在此之前的一个月,我接受了这份工作
我的老师偏爱我,并介绍我进入这家公司
——他在校外开设的软件企业
我和既是同学又是同事的同事们
讨论过模块的算法,也因为技术问题争论过
我曾独自专研过字典的比对效率
深夜优化过冒泡排序的代码到很晚
我们也在网上下载过别人家的
敏感词库,用于整合
并将我们自己的共享给其他的程序员
为了让他们避免重复造轮子
我写过诗。也谈过恋爱。还参加过学生会。
我要求过入党,做过许多年轻人都做过的事
我被我亲手关进牢笼里的敏感词伤害过
毕业后,我辞职了。只身来到南方
有一年的夏天,在一座南方城市的动物园里
我看到假山里的巢穴空无一物
我被告知住在这里的老虎
已经在半年前死于衰老
我想起了那些早年被我们关进
牢笼里的敏感词
这么多年,那些越积越多的汉字
我看到它们的皮毛早已在囚禁和衰老中
丧失了原有的光泽
——我知道那是我的母语
它们经不能再伤害任何人和事物了
像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农民带着迟钝的破毡帽
蹲守在荒芜的田埂上
它们什么时候才能被岁月释放
作为表象的雷霆
作为地球的环绕卫星
“月亮”如若擅自出现在诗里
必然产生联想和歧义
北斗卫星高高挂悬
但未经合法途径的申报
和认证,同样不被允许
“白鸽”-“熄灭”-“胸腔里的”
“转子发动机”-“迫降在”
“红色的”-“迷雾里”
这个国家的人民历经数千年的
战乱和清洗,再也承受不起
任何的动荡和不安了
为了确保思想的纯洁性
和沟通的精确
有必要采用雷霆手段
来规避语言学上的偏离
和歧义的风险
作为表象的“雷霆”也是经过检疫的
它的额头盖有时代的钢印
速朽时代的行为艺术家
偶尔读到一位诗人的诗句
说他“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接着又说,他将要和
所有以梦为驴的诗人一样
“被黄昏的众神
抬入不朽的太阳”
我特意注意了一下
这首诗的创作时间
是1988年。果然
一年之后
他死于一场无法抑制的疯狂
匮乏,或分步式的写作策略
不可能依托于一个冬季
就把一生中所有场次的雪
一次性下完。
写作也一样。不可能
在一次的勘探中
就掘尽所有的凛冬
和沉积在骨骼上的盐粒
书写总是分散的,缓释于
生命长河中的各个阶段
就像一朵朵排着队列的蓓蕾
它们的绽放
受制于一种空间尺度的均衡
一种对命运的持续的丈量
而一次意外的爱情,却能点燃
我们身体里所有积蓄的焰火
耗尽我们一生的激情
马匹与结构主义
一匹马走进电梯
它要去几楼我不知道。
将一匹马嫁接进电梯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总不至于为了某种
所谓的荒谬感
而漠视商务轿乘电梯
的门框的高度
和厢体的容积吧
为了确保叙述的客观性
现在,电梯里所有人
都被吐着热气的马头
挤到了角落。没有人能
越过庞然大物的阻隔
轻易按到
控制面板上的紧急暂停按钮
从结构主义来看
将飞速上升的马匹
置换成骡子,也许更具有
生物学的模糊性
和语言学的辩证意义
毕竟骡子是由另外两种
生物杂交而成
并且不能再派生出新的后代
但电梯的载重是有限的
且辩证法与结构主义也相去甚远
断言
人类厄运始于
两台机器人的
弹冠相庆
在直播基地
补光灯自东方升起
向着年村落抛射时代的红利。
而生物钟的表盘上,爬升的指针
却推不醒一张张美颜的面孔
过激的叫卖透支着他们的青春
和嗓音,让他们在黎明的反攻前
沉沉睡去。
这是2021年1月的冬天。
这是中国义乌的北下朱网红直播基地
新冠疫情不断反扑的凶险寒潮中
来自全国各地的草根创业者
在精心打造的人设外壳中,如陶俑挺立。
5G和WiFi火力交叉的覆盖下
卖丑的和卖货的
搞笑的和搞钱的
割韭菜和割割韭菜的
一起冲锋在万众创业的浪涌中
黑夜到黑夜的堑壕战中
“亲人们”、“家人们”和“宝宝们”
混杂着方言味的气溶胶
如号角,反复击穿熔喷布包裹的屏障
土豪刷来飞机和游艇
突破场控的防线
抵达主播走私的边境
有人从直播音浪的前线撤退
在私域流量的桥头堡,建立起
快速变现的阻击阵形
有人转战短视频带货营地
跌进爆款的坑位
高高在上的云仓,身轻如燕
轻易突破物理学的极限
向着全国空投包邮区的首重
商业的齿鲨跨境游弋在
从头部网红到矩阵店群组成的
丛林之中,躲闪着
全球经济衰退的标枪和捕杀
于寒冬中露出的坚硬的利牙
诗学与代数
诗歌一直靠置换和还原
来隐藏与呈现诗人
想要表达的真实意图
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数学家
丢番图曾于公园250年左右
首次使用符号系统代替未知数
公元9世纪,阿拉伯数学家
花拉子米写出了
《还原与对消的科学》
光看书名,也很像是一本
诗学著作
1859年,我国数学家李善兰
首次把“algebra”译成“代数”。
这表明截止19世纪末
“诗歌”仅仅在命名上
就已经与“代数”相去甚远
与之相比,元朝的李冶写就的
著作更有诗意。那是一本有关
一元高次方程解法的
书,被命名为《测圆海镜》
候场
一年以来,不断被抑制和反弹的
疫情,就像泪水和雨水
不断加重的的刑期
鞭打着不同物种的寿命
蝙蝠被审判。
竹鼠被扑杀。
人类被宵禁。
民政部门公众号上推送的
日益下滑的结婚登记量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们身边
一些微小的个体
被一场席卷全球的意外事件
所推迟或中断的爱情
许多命定的事物来不及出场
就在候场中被取消表演
而持续加码的负重下
仍然有新鲜的婴儿冒雨分娩
在气溶胶包裹的喝彩声中
抢跑进入
熔喷布遮罩的时代里
在杨梅采摘园
多年生的常绿乔木
种植于一个古老国度的
丰沛味蕾之上。从河姆渡的微醺
到《纲目》的甘甜,一个节令
的命名机制,被定夺。
梅雨时节的酸软果实
分娩于兰溪江畔的烟雨
和历史的迷雾中
一代枭雄曾剑指南方
用虚构的果实
给干渴的追随者们演绎希望
当我们来到这森绿的采摘场
一颗颗饱满的果实
立即从历史的枝头坠落
滑入每个人的口腔
失落
再没有什么能
令我恐惧的了
从儿童
到叛逆的少年
再到迷惘的青年
多年伴随着的作业
未完成的焦虑
带家长的歉疚
和被班主任
厉声训斥的梦境
不再复现
寂静的教室
无人缺席
阳光的铁条推门而入
批改每个人的脸
倒影
一圈圈 波纹扩散的中央
有我童年的失落
和一只白鹭 沉默的倒影
浮萍和落叶 被起伏的歌谣
推送。摇摆着 去往岸边
——梦游者的集散地
微风代为掌管秩序
的午后。天空中有飞舞的柳絮
和黄白相间的车矢菊花瓣
蝉鸣延宕。回忆高远
死去的亲人,在稗草的躬身
与抬首间
一再压低交谈的声音
大雪将至
大雪将至
必然有一些事物
顺利逃脱
雪的审判
我的辩词
还在做最后的修改
风的手拷不停地割
我们裸露的肌肤
无边的银河
丢失在
无边的暗涌中
漆黑中跋涉的人
为我焾亮
最后的心灯
幸存者俱乐部
能够幸存下来
已经实属不易
还要再走到一起
抱头痛哭
当幸存者的数量
多到不计其数
他们真的能意识到自己
是被幸存下来的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能活到今天
简直就是奇迹
却从来没有一个
完整的俱乐部
将我们囊括期中
慈悲一击
1616年8月,一位名叫约翰・泰勒的
旅行者来到了德国北部海港汉堡。
下船不久,他就目睹了一件
从未见过的事情
当地的执法机构
对待被法院判决死刑的犯人
通常会将他们绑定在
一个圆盘车轮上
然后采取“自下而上”的击打
即先砸断小腿胫骨
再砸断大腿股骨
先砸断小臂
再砸断大臂。
四肢八节要被砸成十六节。
最后再敲击犯人胸膛
或是脖子,让犯人死亡
这最后一下被称为
“慈悲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