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转自诗人张二棍“门缝儿”微信公众号。
诗歌，给了我们假释的自由，或者另一条生命
我不知道诸位是否和我一样，在写作中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困惑：我们心中的感想与写下的文字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这道无形的鸿沟，如同宿命般难以跨越，它让每一个写作者感到压抑，气馁，甚至百思不得其解。是啊，在写作之前，这首诗的样子在脑海里徘徊着萦绕着，我们明明已经抓到了一首好诗的尾巴，我们明明已经感知到了一首好诗蓄势待发的样子，它具备我们理想中的诗歌的样子——清晰、透彻、震撼人心、荡涤灵魂。
可当我们一笔一划把它记录下来，这首诗完全变成了另一副面孔——它语言僵硬，构思老套，它庸常而烂俗。当这首诗歌的轮廓冒出来的时候，或者说诗意迸发出的那一瞬间，是什么让它在我们一行行的文字中，离我们渐行渐远。这个短短的写的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件，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我们的诗歌写作经不起这么短暂的从想到写，从心底到纸上的旅途颠簸。所以，现在就让我们展开来讨论一下，在写作过程中，如何尽力避免写作中我们所运用的文字对诗意的消耗与磨损。
诗到语言为止——这是多年以前，一些诗人和批评家的论调。当我们用心思考和真正理解这短短的六字真言，就会发现，在所有的文学体裁里，只有诗歌，对语言具有天然的依赖性。也就是说，小说，可以用故事性去弥补一个写作者语言上的不足，散文也可以洋洋洒洒，以篇、以段，以行文以构思。而唯独诗歌，必须每个词汇、每个字都需要斟酌，必须凝练、精彩，干净、奇崛、生动、有力。诗对语言的要求，几乎等同于篮球运动员对身高的要求，歌唱家对嗓音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我们想要写诗，必须要用十倍的功夫，训练自己对语言的敏感度，提升自己的词汇量，在我们遣词造句的时候，更要有一种“闪转腾挪、呼风唤雨”的气势与能力。刚才我们说的，为什么我们在想与写之间产生了偏差，甚至有时候想法与写作南辕北辙，分崩离析。
现在我们来揭开这个唯一的答案——是的，我们的语言出问题了!当我们的语言做不到有效，准确，新鲜的时候，任何素材、任何想法、任何构思，都在苍白无力的语言面前，会黯淡失色。所以，每一个真诚的诗歌写作者，必须掌握的基本功就是：让自己的语言，在方寸间抵达，奇特、新鲜、陌生。下面，我们就详细说说，何谓诗歌的语言，诗歌语言和其它语言的区别，以及怎样去训练、去精进自己的语言。毕竟语言，是诗歌的入门，更是诗歌的终极。
自古以来，我们汉语里，诗歌是一种最精炼简短的文体。即便是一些长诗、史诗，也无法和其它文体一样，洋洋洒洒。更何况，汉语诗歌的精髓，也几乎都是短诗。进入现代诗歌以后，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作品，比如顾城海子北岛等人的许多名扬天下的诗歌，也都是一些精短之作。所以说，正是诗歌的这种特殊性，使得我们写作者必须经受的考验是，在我们写下的每个句子里，不能有任何的废话、假话、套话、俗话。一旦有无用的杂质存在，诗歌的艺术性就会断崖式的下降。小说和散文有足够的篇幅，去铺陈，去设计，去缓慢的吸引读者。而诗歌，必须立刻进入主题，立刻形成美感，立刻抓住读者，立刻产生张力。那么，这就需要一个写作者，必须首先以一个叛逆者的形象出现。我们必须要使用迥异的修辞，无论是比喻也好拟人也好，我们必须主动摒弃人所共知的那一套，什么“蓝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什么“他的脸上雕琢着五千年的沧桑”
……作为诗人，忘了这些陈词滥调吧，忘了儿歌，忘了教科书，忘了语文老师那慈祥的面庞和洪亮的声音。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从人群中独立出来，我们要动用自己的想象，从一个简单的事物开始联想，从一个杯子、一件旧衬衫、一本未打开的书，开始想，它们究竟像什么，想它们的命运，它们的主人，它们的声色味，它们有没有尊严，有没有悲伤，有没有一段美妙的时光…………
当我们开启这样的奇思妙想的时候，那些精彩的句子自然会向我们涌过来。到时候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比喻不再是简单的人云亦云，我们的描述会帮助我们打开一条幽深的小径，有时候一个美妙的精彩的比喻可以成就一首诗。当我们还没有那么高明这个程度的时候，至少可以通过这样的语言训练，抵达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比如“我被我的影子拎着\像一把\被自己黑盒拎着的提琴“，比如”我唯一想说的\在触不到的地方闪烁\像当铺中的银器“。比喻或者拟人这些最简单易行的修辞，其实也是最直接有力的。只要我们多多练习，必然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就是为什么我用这么长的篇幅，去强调语言。许多人可能会质疑，那么多口语诗人和口语诗歌，也不算十分重视语言，可是照样写出很多的精品。我现在想告诫大家的是，其实在一个优秀的口语诗人那里，他们对修辞的重视，丝毫不亚于任何人。比如鼎鼎大名的布考斯基，他写下“荣耀像燕子向着月亮飞升“、”我的蛇是红指头“等等无数惊心动魄的句子。没错，在口语诗人那里，他们更加依赖语言的精准性和穿透力。他们更加需要在貌似平常的叙述中，用突然的奇崛与孤兀的修辞，营造一种夺人魂魄的效果。
说了这么多，其实无非是对“诗到语言为止“这六个字的详解。是的，诗歌，始于语言终于语言。诗歌就是用有限的词汇抵达一种无限的不可说的境界。因此，我们需要惜墨如金，去珍惜、去擦拭每个词，让它们散放出各自的光芒。我们写诗的人都知道一个词，叫”陌生化“，那么陌生化到底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在诗歌中追求陌生化？现在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吧，就是语言的新鲜和独特，就是要我们用前所未见的方法写下一首耳目一新的东西。
但我们也需要警惕的是，在追求陌生化的路上，有人哗众取宠，有人不知所云，有人故作高深，有人凌空蹈虚……所以我们需要记住的是，陌生化并不是为了大家读不懂，恰恰相反，是为了给读者呈现一个更加直观、更加深刻的印象，是为了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和产生共振，是为了更迅速地把读者拉进我们努力营造的情境之中，是为了让读者在或紧张或新奇或痛快或放松的阅读中，领悟到诗人的用心。
前面说到“哗众取宠”，就是一些诗人为了让读者记住，刻意用一些怪诞的、低级的、媚俗的、血腥的甚至色情的词汇。殊不知，这样被读者记住，其实是记住了写作者的劣，丑，恶。然而这并不是诗歌的使命啊，诗歌要完成的，是向所有读者呈现另一种独辟蹊径的新鲜美学，诗歌是柳暗花明之后的另一扇门。在这扇门里， 有我们心向往之的良善、宽恕、幸福。是的，诗歌是让我们每个凡人，在阅读中，能够获得力量和尊严，能够获得神性的关怀和抚慰。
还有一些人写作，刻意用一些生僻的修辞，他们以为这就是所谓的陌生化，其实大错特错了。诗歌是通过语言这个媒介，让诗人和读者手拉手心连心的艺术。我们要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取得读者的信任，让读者愿意靠近我们，愿意理解我们。我们希望让读者在阅读过后，和我们产生同样的感动，震动、激动、心动……而语言是写作者唯一拉拢读者的方式。因而，我们不能在读者面前显摆自己的高深，卖弄自己的学问，抖擞自己的小聪明小机灵。读者是没有义务、没有时间、没有耐心去陪同我们写作者作秀、表演、自欺欺人的。当读者在第三行第四行看不到我们的真诚，我们的情怀，就会很快抛弃我们。
记住，我们的作品不是读者唯一的选择，甚至读诗，也不是每个人唯一的选择。这是一个无比多元无比丰富的年代，大家的精神生活也可以通过任何一种方式释放。在一个视觉艺术、听觉艺术盛行的时代，一首优秀的诗歌必须是依靠作者和读者共同在内心深处完成，这像是两个人的密室会谈，更像是两个人穿越时空局限的惺惺相惜。所以，写作者首先尊重读者、体贴读者，我们要让读者在字里行间感觉到我们的心疼、呼吸、血肉。
这一切的一切，说来道去，就是语言二字。所以，一个写作者必须掌握足够的词汇量，当我们在写作中需要一个更加准确更加形象的词的时候，它们会自动跳出来，产生竞争。假如现在我们想要形容奔跑，那么那个词是形容小孩子的，哪个词是形容妇女的，哪个词是形容笨拙的熊猫的，哪个词是形容迎着风的……是的，语言的魅力正是在这些细节之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当我们初步掌握了这些的修辞之后，就会发现词汇的信手拈来和水到渠成对于写作的裨益。
如果词汇量足够了以后，我们就要考虑如何把这些熟悉的词汇，通过自己的想象力，组合在一起，形成陌生化的效果，比如“它静静饮水\鬃毛散落在河中\仿佛印第安人的头发”这样的诗句，把鬃毛比喻成一个受尽侮辱与欺凌的种族的头发，从一个河边简单的场景，用一个比喻像镜头般瞬间拉远，使这个单纯的场景具备了史诗的气质，这就是修辞的力量。
所以，诗歌的语言，准确只是第一步，准确而新鲜是第二步，准确、新鲜、具有穿透力和空间感，是第三步……希望大家经过不断的训练和思考之后，也能写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样貌似平常，实则整合了诸多修辞手法的句子，也能够写出“小鸟是一块木头片 善于歌唱\伴随着嘹亮的歌声，把自己活活烧光”这样让人惊叹的句子。
在写作上，谁也并没有多少肉眼可见的天赋可言。所有名声在外的大家，都不过是依靠不断的学习，汲取和总结，才能抵达自己。所以希望大家在今后，一步一步，从最简单的修辞练习开始，哪怕就是一个比喻一个比喻地训练自己，打开自己的思维与眼界，不要局限于眼前的、当下的、别人一次次使用过的。我们要像猎人捕猎一样，用自己的方式，俘获读者的心。好了，就说到这里。今天我们说的，主要就是掌握足够的词汇量，并让词语和词语之间产生摩擦力和磁力，要擅长把一些看似没有关系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比如动词和名词，名词和名词，形容词和名词，让本来风马牛的它们处在同一个环境中，制造出惊雷与闪电。
谢谢。 |
发表于 2021-2-2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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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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