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当代诗人,1959年白露出生,福建霞浦人。乃曾在东海舰队某导弹护卫舰上当过声纳兵,从事过剧团编剧,电视台记者等职业。写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九绝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举人》等。出版诗集《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 汤养宗集 1984--2015》七种。先后获得人民文学奖, 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等奖项。作品被众多文集,年选及核心年代选本选入,部分诗作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表,写有部分诗学随笔。
1、花语:汤老师好!很有幸为您做这次访谈!八年前,我在一次活动策划中推过一个东海舰队的诗人叫史一帆,您曾在东海舰队某导弹护卫舰上当过声纳兵,算起来,您二位算是战友,都是军旅诗人!我没当过兵,却从小生活在陆军大院,经常翻院墙,去隔壁的海军大院找同学写作业,那时候,海军大院高高的航标塔和海军战士军服上洁白的飘带总是能给我年少的心带来几丝遐想和感动,我特别羡慕当过兵的人,人生中能有那样一段奇异的旅程,能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介绍一下您的军旅生涯? 汤养宗:我是1978年的兵,从家乡到福州,再从福州坐了两天两夜的货运火车到了上海,在吴淞口海军第一训练团学了一年的声纳兵专业才分配到舰艇部队的。我分配时是深夜接到命令一个人坐上船到达舟山淀海码头的。我很骄傲的是我的部队至今仍然是东海舰队最牛的一支舰艇部队,这与许多人有一个最牛的大学牌号在感觉上是一样的。
我的母舰是517导弹护卫舰,船舱底下一个最深的的战位便是我的战位,由我一个人专门负责声纳器训练及战备时的升降工作。我腿上严重的膝关节炎便是那是落下的,长期阴湿的环境,造成的后遗症只有祖国与青春知道。许多人后来问我,声纳是做什么用的,我说那相当于海底的雷达。前几年马航失事在相关海域用上声纳搜索的新闻披露后,我就对人说,诺,老夫当初就是干这行的。 一个人的岗位给了我太多的读书时间。我后来再也没有那几年的读书感觉,人坐在海水底下,波涛正从自己的头顶,左右,屁股下汹涌而过,而书中的文字被一行行分开,几个小时过去,又到了另一座海港的另一个码头。那时我意识到自己再不能上大学了,便买了许多中文系的书藉自己来啃,我后来在一首诗里写到:“没有大学,我就自己的大学”,说的就是这种带有疼痛感的自负。我的班长是浙江京华人,对我的读书功课也是惯之掖之。我至今心存感激。 因为是军委值班舰,我记得所有重大节日,我们都是在海上度过的。不时移动的甲板,炼就了我日后诗歌中的多维时空感及分裂感。我退伍后不久这舰又被调派到福建基地,它的舰名就叫西安舰,是现在同一命名的某顶级520级新型战舰的前身。一个人与某一艘战舰有这种关系是幸运的。我的母舰,是我精神上永远的另一块国土。
2、花语:因何与诗结缘?初写始于何年,最初可有崇拜的偶像? 汤养宗:中学起我的语文在班上就是冒尖的,几乎每篇作文都被语文老师拿到班上朗读给全班同学听,好孩子都是表扬出来,我想一个人的志向大概也是这样种下的吧。七十年代文革尚未结束,我那地方还没通电,学校的照明靠自已发电解决。而负责发电的人,校方竟然选择了我。发电房的隔壁是半封闭的图书馆,由三四米高的一堵墙隔着,某天夜里我突发奇想,便翻墙来到了隔壁的另一个世界里。在一架又一架的图书中,我随手从两处抽出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生理卫生知识的,另一本则是《普希金的皇村时代》。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神意,这两本书在那时都是禁书,但它们一本打开了我对身体的认识,另一本则打开了我的精神世界。那时起,我才知道诗歌原来是可以被人那样写出来的,可以写的跟全中国的报刊都不一样。普希金成了我与诗歌发生关系的第一个偶像。第一个师傅无疑最重要,他让你从哪里开始,并最终要走到哪一头。后来县文化馆的老师读到我发表在外头的诗歌后很惊诧,这个农村出来的孩子是从哪里学的?怎么一开始文字就这么欧化!
3、花语:还记得处女作吗?发表刊物还记得吗?可有要感谢的人? 汤养宗:处女作是1976年10月四人帮被打倒后发在福建日报副刋上的一首小诗,只有四行,内容十分政治,也记不得了。那年我17岁,与同年代人相比,我算是早有少作问世的人了。
过后我又不断的投稿,但绝大多数是退稿或石沉大海无音讯。那时的文坛真正是割踞的,谁靠近那个圆点,谁才可能被编辑注意并推荐出来。那时全不像眼下的网络时代,只要你真正的有才华,谁也无法罩住你的万丈光芒。这也好,这让你必须老老实实地锤炼好你的每一行文字,把一个作家最初的文字基础打牢靠,不像现在有的人声名已大,文字还是显得毛手毛脚的让人脸红与不放心。 我的诗歌真正被人认识是在处女作发表后的七八年后。八十年代初真是中国的一个好时代,各种思潮都可以无加限制的得以交流,我也是同龄人中,较早读到一批在当时不被视为主流的国外文艺书藉的人,那时我在县剧团当任编剧,省戏研所通过“参考渠道”为我们这些人提供了尼采,叔本华等人的著作,这让我早早就有了比较另类的视点。比如叔本华筐定的何为现代人的概念,至今也被我引以筐定何为年轻人与何为老年人。我写海洋的一批诗歌就是在这时出手的,看到这些诗歌后,《福建文学》的诗歌编辑陈钊淦十分高兴,连续用大版面发表了我的这些组诗,刊物的编前语也毫不吝啬地鼓吹这些诗作是如何的与以往写海的诗歌划开汉楚。更难得的是,远在安徽的著名诗人公刘读到后便向《福建文学》编辑部索要我这个无名作者的相关信息,病中连续写了两篇评论文章发在《文艺报》及《文学报》上,其中一篇的题目就叫《他也是一颗“海王星”》。省里的著名诗人蔡其矫又联系上海峡文艺出版社,在计划内出版了我的第一部诗集《水上“吉普赛”》。如果没有这些老师的扶持,我很可能早就夭折了。
4、花语:这些年您在各类大刊也发表过大量组诗,怎么看待发表这件事? 汤养宗:我平时写的比较多,每年都写出一百来首诗作。但我並不看重发表,我发出来的诗作基大本上都是应约稿而投出的。毕竟,我已都到了自有一份淡定的这个年龄了。发的多不多,是年轻时关心的事,那时恨不得什么都多起来,同时为了得到一种写作能力的证明。现在我担心的是,能不能把想写的作品写出来並写出自已想要的那种文字。一个诗人随着他写作的长度和宽度被展开,他所计较的已不单是自己能出现多少诗歌的量,而更是他写出来的文字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诗歌面貌。这当中包涵着他的诗歌理想,包涵着完成他对诗歌写作的认识态度与人生观的消解,做不到这些,他的任何作品对他个人而言都是半成品而无效的写作。优秀的诗人作家常常是羞怯的,因为他知道,许多被自己放出来的作品是经不起再读的,那当中暗含在文字里的虚饰是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的。所以作品发表的多並不是一件好事,人的精力就那么点,为应付发表而写,你一不小心就会错过文字里需要紧紧看住的东西。你对你的作品放心吗?这是我平时里对自己一问再问的问题。
5、花语:您从事过八年的剧团编剧,想必写诗的功底对您的写作大有益处。都写过哪些剧本,与别的文本相比,您是否更爱诗歌? 汤养宗:我至今唯一的职称仍然是编剧,而不是什么一级作家。当初在剧团任编剧只是为了稻粮谋。那当WG刚散场,地方剧目在各地兴起,每个县都有自己的剧团,我所从事的剧种是闽剧,刚开始也只是先熟悉它,我有许多想法在舞台上都无法实现,剧戏有它固有的表演程式,你想突破它全团人都会反对你。一个编剧完成了剧本,这只是整台戏的一部份,如果没有与你心领神会的导演演员,没有共享某种意识的作曲舞美,这台戏同样会弄得不伦不类。这是我在剧目写作中最难以摆平的事。写剧本与写诗歌相互影响,剧本中的人物性格,情节穿插,主题基调等一旦弄清楚了,便是一篇出色的小说,它的工程浩大无疑是十分沉重的。而诗歌是一种闪电式的写作,更多的是天性使然,只要你的人生认识及文体认识超拔,写起来是相对轻快的。剧本写作对于我的诗歌写作给出一个启示,必须穿透事物间的种种迷碍,在物象与心灵之间醒悟过来。八年编剧工作中我交付演出的剧目並不多,也只有其中一件在省上会演中获了奖。两种写作比较而言,写剧本更多的像参与了众多人的生活。诗歌写作,则像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或代表全人类一个人生活着。
6、花语:您曾在县文联坐了八年的班,主要从事诗歌写作。这段经历让我也很羡慕,上班时间能写喜欢的诗歌是多么幸福的事,但后来您又干了别的,为什么? 汤养宗:好像是1988年吧,县里要成立文联,我提出要求要去这地方,经过一个大哥式的人物推荐,领导也认为我比较合适,便去成了。文联编制只有两名,空一名,我一去便当上秘书长,本地文艺界大小的事从此便与我有关。与县委宣传部联署办公,一个人喝茶,一个人接电话,一个人找事干。我在霞浦文联干成最大的一件事是,搜集修订了本县解放后文艺界人士发表,演出,参展在外头的各类文艺作品名录。在我心里,它是我对多年文联工作的一份交待。去广播电视局工作缘于一场台风,县里要赶制一部受台风损失及振灾工作汇报片给省里,有人举荐了由我来负责完成,大家看了片子后感觉好,便被推到了广电局工作。在广电局工作期间,是我感到真正有事做和真正做成事的一段经历,在新闻界摸爬滚打让我知道了许多社会上的事。领导也时常表扬我是个会干事的人。至今想来一个人要干事还得年轻,有精力,有想法,並敢于有想法。接下来又到了县政协,现在又到了人大。一晃之间,接下来就要到了退休的年龄。这很好,简单和丰富的事我都经历过。两个字:感恩。
7、花语://看见与虚空谁翻动了一次手掌/由光亮到光亮当中/肯定留下了尘埃/仰望中有最高的病/一个非常光洁的词/在书写中跌落,我们被分开/看到一个身体一凹入,不可靠和永恒中/最大的临时性,使亲切变形/伟大的信任有了一份负担/一串链条生锈了,谁背过身去/把限制和转折暴露出来,一次转身/堆积了我们被再次编造的空寂。//这是您代表作日食里的节选,我发现您喜欢把动词与名词搁在一起,还喜欢把反义词的极差拉到最大,以造成视觉和想象力的断层,让我在品读的过程中感觉大脑缺氧和理解力跟不上,但是回读的过程:清新,脱俗,跳跃,意象纷呈。您对好诗的界定标准是什么? 汤养宗:这不是我的代表作,只不过是有人比较喜欢而己。这是较早年的作品了,写的是日食。那时还写的不够当下,喜欢在语词之间作比较剧烈的转换,有不够落实与及物的嫌疑。后来的诗歌我就不再这样写了,事实上写完这一批作品后,我的写作便有了另一种写法。
关于好诗的界定,十年前我写下了如下五句话,现在还是这些:
(1)有不同凡响的照亮精神的第一现场感。
(2)文本构建方式独立不群並且高度自治。
(3)语言鲜活到位具有颠覆破障的冲击力。
(4)体现表率性的写作品质和方向感。
(5)读后能迅速瓦解对已有诗歌认识的温存而确信一种美终于又可以找到其相依托的形式。
8、花语:您写有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危险的家》《九绝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举人》等,我也尝试着写过300行左右的长诗,但是,一旦停下,接着再写,就会感觉气息不够,前后的气场对接不上,之后我就写不下去了。能否介绍一下您写长诗的经验,如何保持一首长诗,中心的完整,气息的连惯,气场的一致以及故事前后的统一? 汤养宗:长诗有两个问题我认为是至关重要的。 一是必须有一个巨大的内核。它经得起花用庞大的篇幅来完成它。为了这个内核,你必须前后左右地想好它是什么,它的容量,它能幅射出的多维的能指,以及它与当下已有题材的唯一性与高远性。你因为这些非写不可,並坚信完成它将为你的写作赢得荣誉,那种写完真正心生的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在这些感觉都俱备的情况下,你为之付出的劳动才是值得的。如没有想好这些,你最好不要动手。 二是当我有了写长诗的念头,一般是某种语言态势在我手上被使用的非常娴熟之后才有的。用最新的叙述态度来完成最新的一首长诗,是我的一种习惯。一首长诗最能体现一个诗人一段时间里对诗歌艺术见解的写作总和。你对语言的思考,对事物的思考,对谋篇布局及统揽囊括的能力,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必须已达到游刃有余的程度。唯有如此,你才能酣畅淋漓驰骋而去,並能不受间隔的气息阻碍,因为你已经胸藏万千气象,你所花费的是你的时间与精力,对,写长诗,最后还得看你有没有充沛的过人精力。一首长诗写出来后,你便可以考虑换一种表现方式来写诗了。
9、花语:您先后获得人民文学奖, 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储吉旺文学奖等奖项,怎么看待这些奖项?对于文学,您是否还有更高的期待? 汤养宗:在中国,有许多人或许多机构为诗歌设了许多奖项。据我所知,这种情况在国外並没有这么多,外国诗人写诗一般都没有官刊为他们发表,大家都是民间行为,国家文化部门为诗人作家搞一两次活动是罕有的。这倒有点像中国古代的诗人们,写诗都是民间的行为,几年几十年或几百年才真正出现一个大诗人,天性使然,饭碗上的事则依靠职场或家业为自己撑着。 许多的奖项给诗人们带来了诗歌以外的一种自负或者负担,好像谁不得个相应的什么奖项,这个诗人便不算是被公认的诗人一样。这使众多诗人诗歌写到一定的时间后,便自然而然心生出要问鼎某个奖项的愿望。好诗歌其实是孤冷的东西,不一定那么刚好会被人看到。国家或有钱人肯出钱为诗人们设奖,这当然是好事,问题是时间一拉长,有些奖项便会被一些当事人掌控,成为少数人圈子内的事,公允或公平的标准也随之与初衷走样,当他们坐在那里分配“帽子”时,这个诗歌的奖便相当大程度上成了人际关系及个人好恶的私用器,信任它的人与不信任它的人也肯定随之分庭两边。所以,不一定要很迷信一些奖项,现实中,我也从没有把一些获过重要奖项的人看作要脱帽致敬的人,我只敬重那些真正写出好诗的诗人,他们在我身边,会让我感到诗歌是那么可靠。也敬重那些独立的评判者,没有他们那些真正优秀的诗人就无法被推荐出来。 我也获过一些诗歌奖,我感谢那些把我认定必须得这个奖的人,我也时常问自己:你写下的诗歌真的那么可靠吗?你对你的诗歌放心吗?每每这样问过之后,我便高兴不起来。至于将来我还能得什么奖的问题,我想还是顺其自然吧,关键是我还能不能写出一些让自己同时也让人认可的诗,文本第一,文本为王,没有好文本,我依然什么都不是。
10、花语:说两句让您受益良多的哲言让我等分享! 汤养宗:年轻时记住了许多格言,岁数一大,几乎全忘了。我这种岁龄的人已在减数中对待纷拥而至的生活,一切多出来的我都确信它们又会退回去,並怀疑它们绝大部份都是假的。在我所拥有的认知里,许多新鲜的,其实都已有过,在存在的道理里早就有过。生活里的道理总共也就那么多,我不相信许多重要的道理会突然多出来。人心长得最慢,道理也长得最慢。我们是先服从道理而后再打开世界的。天道在,人心便在;人心在,诗歌同在。而诗歌自有它的变数,这种变数融汇贯通于世道人心中。诗歌有术而纷呈异彩,而天道人心又是一切诗歌术的总和。古往今来一切的诗歌莫不是重复着这一现象,所以,诗歌在我们手上也是旧的,新的是不断被覆盖的一些雕虫小技。
11、花语://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活着就是漏洞百出//,这是您的诗作《光阴谣》里的一段,毫无疑问前面的铺垫很好,打动我的却是最后一句,您真的这样认为吗: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汤养宗:这首诗有十来种朗诵版本,朗诵者甚至还有超女,最满意的是喜玛拉雅“兄弟连”的那个版本。这首诗也是我相对满意的一首作品。文本上它已比较饱满与自足。诗歌里说到光阴与人生的不可逆的关系,所有人都滿足于生的“装满”,而最后又止于“空”的离去。有同于所有的生都是为了对死的练习,“一生中的打水”又是所有人必须服从于这种演练的过程与形式。它並不是打发或虚度什么,而是一种依靠,更是活下来的证据,明明知道在手中上上下下始终牵扯的是在作竹篮打水,却依然信以为真地作一生不懈的努力,这是人类活着的一种使然,集体不自觉中的惯性,这当中巨大的虚空与人生的忙碌正是一个人寄存在世上漏洞百出的悖论。那种人人充满作为感的虚空,那种被认为人人已取得成就感后的集体散场。
这不是“活着就是漏洞百出”又是什么?从宏大的寄存意义到庸常的生存对峙,莫不如此。最大的问题是,最后的谜底早就摆放在那里,悲怆感也就早已写就。
12、花语:请描述一下您的故乡福建霞浦和成长经历! 汤养宗:这个免答,谈自己的成长经历是四十岁以下人的专利,或在八十岁以后的回忆录,这两种年龄与现在的我都无关。谈成长我己经迟了,谈不成长我还想成长。
13、花语:您后来去干了新闻,到电视台负责宣传,当这些工作与写诗发生冲突时,您怎么办? 汤养宗:写诗本来就是一件与事事都冲突的事,我曾在《奇怪》这首诗里这样写到:
多么奇怪的事,我一边做人,一边还在伺候着 自己的文字。多么不可思议 做一个人还要写字。这是糗事 却窃喜暗中藏着一张脸。这也无常,鞋在脚上 脚还在想着另一双鞋。 当我写字,我就是那个多出脚板的人 想起自己就是这人,再读了读 那些被我写下的字,我就偷偷耻笑,铁如何长出了锈 铁反对锈,锈又必然长在铁上 禽与兽是分开的:一个用来飞。另一个必须四脚落地
说明一个诗人写作时常常是把自己作为另一种动物在与文字发生关系的。诗歌提供的一直是彼岸世界或更崇高的生活,现实一直作为肉身的蕃篱阻挡着诗人去抵达它。最后的结果便是这首诗中想表达的人与文字的那种冲突关系。几十年的诗歌经历让我已经习惯了从此岸到彼岸的穿越,所有经历过严肃写作都扮演了这种角色,同时是几个人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当另一个人在身体中醒来,这个人便同时睡去,或相互推搡也没有用,神魂已经附身,他要去做另一件要紧的事。
14、花语:“汤诗给于汉语书写可能性的开掘、系统性思考,文本性的贡献及其价值砝码,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汤本人对中国诗界所构成的影响却不应被理解为仅限于文本本身。就其近三十年从未放弃对诗学的思考与理论建树上的努力,至今依然致力于文本自治的谋求与实验而言,就足以让不少诗坛头面人物脸红。”,这是雷暗给您的评,您怎么看这段话,是什么支撑着您三十多年锲而不舍的诗歌写作? 汤养宗:朋友们对我的褒奖自然带有他自身的见地,如何如何,这是他发出的声音。三十多年来我在诗歌中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一座深矿与只有一个人的矿工关系。那种暗无天日的挖掘,是不必与人说起的。没有人让你那样做,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你西去求佛,路上一切的经历都是自己所愿。佛说你快到达了,说明你正在路上。只要你正在路上,到达与不到达是一样的。永不相许永怀绝望与心有梦想心有不甘是一种宗教命题,而诗歌写作,正是诗人自己的宗教。 三十多年不间断的写作是一种精神上的服从。诗歌並不能给一个人实惠性地增添什么,但诗歌能看管一个人的精神,尤其当他是一个诗人,他便能通过借助进入诗歌而进入许多人无法抵达的精神境界並在自己的精神生活里耕耘着人生。此外,诗歌中迷人的语言演绎方式也会引人入胜地将一个诗人的写作方式越带越远,这里头也有一种工匠精神,对自己写作手艺的迷恋也能丰富他作为活下来的证据。这两样东西都类似于两门功课,在诗人自己的宗教形式感照耀下,让诗人不敢停下来。
15、花语:怎么看待口语诗? 汤养宗:我曾经专门诗歌中的口语问题写过一篇诗学随笔:《我们相依为命的口语与让我们重新说话的口语》。说到口语一直是最活跃的与还没有被规范住的那部分,它永远处在话语表述的第一现场,引领着我们的叙述手段不断翻新及拓展表达领域。而当下的许多口语诗歌写作者的误区是,以为口语就是口语,可以随意回避写作难度,语义表面可以不再建立所指与能指关系,甚至肆意忽略诗意牵引及意识关联的延伸性,致使许多诗歌读来毫无联想空间。许多人一直没有弄清楚,口语在诗歌中不与修饰性语言争夺俗丽而多出的另一块地盘,是应用口语的鲜活性植入当下繁复而自由叙述模式。复杂化写作的口语诗歌,给诗歌生成带来的鲜活性及多维空间,更是修饰性语言无法比肩的。只有这样,口语写作始能走上有效的途径,口语的功能才能当担地被用来对付事物去弊性的作用,並万派朝宗地承载着建立叙述走向多元化的使命,而不是依旧停留在简单,平面,单维的状态。
16、花语:如果让您穿越到古代,您选择做哪位诗人? 汤养宗:李煜肯定做不了,没有他那样的家底做本钱,可以拿一个朝廷的命运来作为自己的抒情底色。 也不能作杜子美,一生都在经历世乱与困厄,悲苦至老。 还是得意时当李白,失意时当王维吧。一个可以纵情放开地活着,另一个可以优游于自然的闲适中。 不过还是做自己吧,写自己的诗,养自己的小命,在天地之间走到哪算哪。
17、花语:推介下您的诗集或专著。 汤养宗:对于诗人而言,诗歌就是他的专著。我没有比自己的诗歌多出来的东西。读到我的诗歌,就读到我这个人。 我刚刚出版的这本《一个人大摆宴席 汤养宗集 1984--2015》属作家出版社“标准诗丛”第三辑,这部诗集所收作品时间跨度30年(1984一2015)四个编章,含两首长诗《一场对称的雪》及《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並收录了我的诗学随笔《诗歌写字条(1一100)》等9篇,最后一篇是我的万字诗性散文《一个逻辑怀疑者在一座山上的左想右想》。 其余的诗集有《水上吉普赛》《黑得无比的白》《尤物》《寄往天堂的11封家书》《去人间》《制秤者说》等。
18、花语:您眼中的好诗人有哪些? 汤养宗:在中国当代,好诗人有好多,但最好的还是那几个人,我不便把他们说出来。且让我把这些好东西留在心里自己慢慢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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