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五首
文/周焱
祖坟
岳父的先人，都埋在
新中国自行设计的
第一座水电站的
水库底下
我时常想
那或许是最好的保护
几千年过去
考古学家
会在水下发现
一群保存完好的墓穴
他们没有陪葬品
鱼群
是他们的守墓人
2021.2.13
上坟
一群不约而同来了月事的女人
被剥夺了上坟的资格
她们在地坝里闲聊
不时望一望坟堆里移动的男人
幺姨家的小女儿
在给她的保保烧纸
那是一棵高大的柏树
出生后算命
她必须认一个姓白的保保保佑
村里没有姓白的
坟边刚栽不久的柏树
就成了她的保保
十多年过去了
村里的大树很多都没了
唯有那棵柏树
越长越高
越长，越像一个保保
2021.2.13
祖屋
修水电站那年
没来得及迁坟
已是孤儿的
岳父的父亲
就成了移民
如今
他和子女的老屋
又被拆了
即将建成的市政公路
平整，连接工厂和市区
我们说去看看
他说不去
——没有留下墓碑的房子
不能被叫做
祖屋
2020.2.14
诗
同事告诉我
昨晚，她陪客户
红的，白的，黄的
喝到半夜。回到家
发烧了。她的老公
让她戴着口罩睡觉
她照做了
她问我
这算不算爱情？
2021.2.3
朋友的老板
朋友的前老板
好色
喜欢拖欠员工工资
欠他的一万多
隔了一年才发
还无故克扣了五百
我劝朋友别郁闷了
就当留给他买套套儿
朋友一听乐了：“那不行
得买药！”
我也乐了：“也是啊，
不买药，买套套儿也没用。”
我们开心地喝酒
就像他的老板
真的
就不行了
2021.2.4
拜年
大年三十
小李总
给在岗的一线员工拜年
慰问礼品是
米和油
保洁是外包的
没有
她们的领班
被请过来
给拿着礼品站成一排的
领导和同事
拍照
2021.2.11
收垃圾的老大爷
电梯里
收垃圾的老大爷告诉我
垃圾分类后
他比以前累得多
以前只收楼道的
现在，分类点和楼道
都要收
他说：很多人不自觉
把垃圾偷偷扔楼道
说完，他枯瘦的额头
露出一排排整齐
而又互相平行的皱纹
我数了数——上下
有32层
2021.2.10
广告
买烟花赠送了一盒火柴
正面：如果天长地久她不为所动
背面：为了更大更强的自己
“小心用火安全”，摩擦生火的那一侧
我划了几根火柴
都没有点燃
2021.2.12
表演诗
“哼！不跟你玩了
我太生气了
我要喷火”
这是女儿口述的一首
叫《生气》的诗
收到我和她妈妈赞誉的第二天晚上
她说她今天不讲故事，也没有诗让我记录
她要表演喷水
喷石头，喷鞭炮，喷屁，喷摩托车
她模拟与之相应的声音
告诉我
这叫“表演诗”
2021.1.21
现实一种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其实我很少去想后悔的事
也好多年没见过梅花
只要一想起那高高在上的KPI指标
房价，或者怎么也喝不完的酒局
头皮屑就掉满了肩头
2021.2.4
*张枣《镜中》
罚
抓着吊环
找一个可能早点下车的人
在他对面站着
到冉家坝
那里换乘下车的人很多
每一天，我都能在那里获得座位
然后美美地打个盹
而现在，坐我面前的那个人
不下车
“该死的，为什么不下车？”
这来得如此突然的失落和怨忿
没发出声音
但着实吓了我一跳
这是我吗？
我把腰板挺直
像罚站
双手穿过吊环
像穿过一副变形的手铐
2021.1.22
电话
大学同学永哥
大半夜给我打电话
说他在小区门口
遇到小平同志的家乡人
也是我的家乡人，要跟我讲话
电话那头，一个陌生口音的男子问我
“你是广安的？”
我说不是。他说他也不是
“搞了半天，你们都没有关联
那就挂了”
接下来，我们各自返回自己的沉默
等待下一次，醉酒后
集中暴发
2021.2.7
地球最后的夜晚
房间里
最适合挂照片的地方
挂着一个钟
交换它们身体的时候
照片灰白
时间，早已停止了心跳
2021.1.24
观《大象席地而坐》
“出了事
大家都得麻烦”
字幕上
还有一个“唉”字
我等了漫长的几秒
他终于叹了出来
一连串打桩的声音
从我窗户外扫射进来
投在墙上的画面
昏暗中，抖了抖
2021.2.9
除夕，犬吠
我走在
鞭炮残骸铺成的
血红地毯
烟花
在空中
炸裂
狗
拴在街角
叫喊
它们天然的默契
我并不能从中
分辨情绪
它一直汪～汪～
像欢呼
像抗议
渐渐微弱的
自言自语
2021.2.11
|
发表于 2021-2-17 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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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14#
发表于 2021-2-18 21:40
发表于 2021-2-17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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