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林里的倒影
第一次看见水中长出如此绚烂的树
树叶的大红大紫就是一片树林
在集体高潮中发出了无声的喊叫
每一阵风过
都有一片火红的快感
从天而降
游客们张开两臂，扬起脸
像空口袋一样
等待着一阵想象中的颤栗将自己鼓满
每一阵风都让他们欢呼雀跃
尖叫着去追逐一枚枚干枯的叶片
他们手舞足蹈，夸张的姿势
倒映在湖水中。有人发现他们的影子
深陷在看不见的淤泥里，像溺水者一样奋力挣扎
2020年12月3日
我是自己眼中的一道深渊
在一群看风景的人中
我是煞风景的那个
别人谈论湖水之美
我偏要提及湖中的淤泥
和深陷在淤泥里的影子
有人说深秋的枫叶红似春花
我却感觉那种拒绝抚摸的红
怎么看都像太监的性欲
我是朗诵会上的一段空白
欢呼声中的一声叹息
散步途中的一阵痉挛
我还是自己脚底的一个鸡眼
和眼睛里的一道深渊，以及
测量这道深渊的尺子和尺子上的迷雾
2020年12月4日
故宫的柿子蔫了
2018年第一次去北京
去了一趟故宫
在紫禁城的一棵柿子树下
一群戴红领巾的小学生
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黄澄澄的柿子快蔫了
都没人敢吃
他们中有几个抬起头
指着柿子，特务一样低声议论
我停下脚步，等着有人
一把扯掉勒在脖子上的红领巾
噌噌几下爬到树上去
猩猩一样毫无愧色地摘下枝头的果实
但没人敢造次
他们排着队
像当年进宫的小太监那样
继续往故宫的深处走去
2020年12月5日
妈妈的窗子
深夜，雪落在爸爸的坟头上
也落在老屋的瓦片上
和妈妈漆黑的耳朵里
爸爸走后，他亲手建的房子
四处通风，所有的风
都吹向妈妈旧窗纸一样破败的睡眠
妈妈不会认时间
以前爸爸就是她的钟表
有时她会早早地爬起来，坐等
村里的第一声鸡鸣和鸟啼
你等窗子亮了再起嘛
我叮嘱她。但我知道
一片月光或一场大雪
都能舔亮一个独居老人寂寞的窗子
2020年12月6日
当溺水者孤零零地爬上岸
这个时代，管住自己，别作恶
就算好人了，他突然
停住讲课。他想起了
前几天看着一个女孩活活溺死
没有施救的警察和路人
他知道大部分学生
不会沦为坏人，但他们
最终也会变成冷漠的人
就像他们的祖辈、父辈、老师
校长、邻居，和身边的
每一位陌生人。他们一次次
被窒息，奋力挣扎
但所有的脸都像后脑勺一样冷漠
他们就像那个溺水者，无人施救
当他孤零零地爬上岸
将有一颗鹅卵石永远留在他的胸腔里
2020年12月9日
和沉默通话
今天的课上，他没有给学生
朗诵自己的诗
也没说俏皮话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讲完课，他坐在讲桌前
呆呆地出神，他还沉陷于
昨晚那个陌生电话留下的
空白里。他接通电话
那边没说话
他挂断，打过去
马上就接通，但依旧
不吭声。他能听到一个女性
花香一样隐秘的呼吸，他知道
有一个人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听他说话。他一次次
走进自己制造的寂静，他在继续
寻找那个在沉默中倾听他的心跳的影子
2020年12月9日
虚构星空的人
五个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个
什么都没喝。他机械地
装出往嘴巴里倒酒的样子
五魁首，八马跑
猜拳行令的声音震天响
这样的生命不过是一场
喧嚣的广场舞，他一边想
一边把酒杯再次伸向窗外
他不想对别人解释
他喝下了多少空旷
也许再喝下一杯夜色就能
制造一片星空
他叹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没法在一只巨兽的肚子里
虚构星星。有人看见
他突然朝漆黑的夜空做了一个
扣动扳机的手势。让他沮丧的是
有人认为击穿黑夜的肚皮来制造星星
是一件浪漫的事，他不知道
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既是那只怪兽
又是那个为了虚构星空朝怪兽开枪的人
2020年12月14日
舌头都要冻僵了
昨天和西左约好了
今天去韭菜坪看雪景
封路没去成
只能窝在城里想象
2700多米之上的那种
让一个人缩到骨头里去的冷，以及
空旷得足以让他
看清自己背影的白茫茫
晚上，在办公室
烤火器将我弯曲的影子
打在墙上，我的右腿
被我的左腿压麻了
气温持续下降
小城四周的山上全白了
鸟鸣像鱼刺一样
卡在鸟的喉咙里
我们还可以轻声说话
但每一次发声
都会吐出一片
白色恐怖似的水汽
我得赶在严寒冻结我的舌头之前
将它缩回嘴里去
2020年12月16日
呆相是一种潮湿的表情
昨天早上下了一场小雪
非常小
只要一落地，一沾衣
就没了
一片雪花从高空
寂寞地来到人间
但在融化前的一刹那
它用梦呓般的舞姿
点亮了一个早晨
幽暗的天光
点亮了一群学生
暮气沉沉的嗓门
有几片打湿了我的脸
宛如一缕花香的吻
我停下脚步，伸出手
摸到自己一脸呆相
呆相是一种潮湿的表情
那里，就是那个被雪花打湿的地方
仿佛突然长出了第三只眼睛
2020年12月18日
肛瘘之歌
——身上每个多余的洞都是伟大的启示
他的肛瘘仿佛一只眼睛
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它能精确地判断
沙发的硬度
席梦思的硬度
垫了海绵的办公椅的硬度
只要你的姿势不正确，任何一种柔软
都会硌疼你
所谓不正确，恰恰是指
不偏不倚，正襟危坐
那种旗杆一样端庄的姿态
对每一只鸟的翅膀都是束缚
身上多出的每一个洞
不是你朝里面窥视
就是它在窥视你
感谢上帝，你身上
每个多余的洞都是一个伟大的启示
2020年12月18日
大词小用
很多人喜欢用伟大这个词
伟大的XX
伟大的XX
伟大的X
伟大的梦想
甚至伟大的战争
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它
我的声音太小
胆怯，犹疑，不适合
模仿喇叭
但是昨天写到肛瘘的时候
我用了伟大一词
肛瘘是我身上突然多出来的
一个洞，它警告我
溃烂将从不为人知的一面开始
很显然，不管是对小人物
还是对人们喜欢用伟大
形容的对象，肛瘘
都是一个重要的启示
我没说伟大的肛瘘
我是说肛瘘是一个伟大的启示
我好不容易用了一次伟大这个词
是为了弱弱地提醒光鲜亮丽踌躇满志
从来不会让风凌乱了头发的你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真诚地摸摸自己的屁股
看看是否有肛瘘，如果有
是让它继续流脓偷偷摸摸地垫一张纸巾
还是像个爷们儿痛痛快快地来一次伟大的手术
然后我们就可以公开谈论肛瘘裤子还是要穿的
但从此我们就有了值得自豪的光明磊落的屁股
2020年12月19日 |
发表于 2021-2-22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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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2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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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3 12:55
发表于 2021-2-23 15: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