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称桃花源来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读《桃花源记》
没有读到想要的结果
桃花源里的人没有出来过
桃花源外的人没有再去过
只有那个渔人偶然经过
那个地方已经失踪
交还给陶渊明的想象中
其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
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知有汉,无论魏晋
更不会有唐宋元明清,乃至今世
那天,那个披散着头发
高歌行走于街曲之中的人
颇有古人之风者
绝不是桃花源来的人
也绝非我们的先祖
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
他又要到哪里去呢
翻遍古书,皆无定论
我们且放他一条生路
也不要轻易判定
他是一位疯者或骗子
让他再次不知所踪
就当我们没有见过
也没有听到过他唱的那曲古歌
@下午三点三刻
我用玻璃壶泡了普洱茶
摆在落满阴影的茶几上
阳光正好在下午三点三刻的地方
摇曳,我用一只陶杯倒茶
细斟慢饮。时间尚早,离那黄昏
慵懒,无趣,思考着过去的我
如何将自己从阳光的下午
交还给星光的夜色
这是一个难题。当然
我曾经遇到的难题远比这要艰难
但这是此刻的头等大事
我饮尽的这只陶杯
已经积满了茶垢,使它
回归了土地的颜色
有几道划痕在杯底
像一场古代战争的车辙
硝烟散尽,尚留余温
@罗兰小镇
一个僻静但不遥远的小镇
有数路公交通过其旁
一个隐秘且人多的小镇
地铁站赫然矗立路口五百米处
那里的粮油店彻夜经营
灯光有些昏暗但还算温暖
我总是在深夜去买一瓶酱油或醋
不为别的,只因你爱吃野菜饺子
@栾树
我时常在它的树下捡拾果子
一对黑孩子撑滑翔伞跚跚而下
降于草尖或绿篱上
如果有风经过可助其重上九霄
如果有松鼠经过则为其果腹
这都是小插曲
重要的是我拾取它们
乐此不疲,回家盛于玻璃瓶内
搁置茶几上,经常摇晃瑟瑟作响
响声中,我看到秋天到来,一树红灯宠
舞动着,如节日的夜空燃放烟花
@管道焊接
受限空间的狭窄
让我们想起生命的起源
也是这样的黑暗的管道
我们热烈奔腾,向前冲刺
直到母体方才自由与解放
方才一箭中靶
而许多到达者即为死亡之时
今天的焊接有点像作茧自缚
没有当初的勇猛果敢
小心翼翼地补孔
让火花编织缝隙,多少支箭
射出去还得收回来
汗水粘稠如当初的气味
生命每时每刻都在重现
这一回到达时不是死亡
而是新生与光明
@梦灯
黑暗之中独自前行
打着一把伞
伞中放一只明灯
不照脚下的路
只照一颗心
心明了,路就清
醒来时,果然黑夜
一颗心在枕际,闪烁不停
@如果
深夜,若你还不得不
在旷野上行走
正好有一列火车经过
如果此时,你看见
那些闪现的人类模糊面孔
不要感到恐慌
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并非
并非所有的物类都需要休眠
比如我们不熟悉的鱼类
无论夜多深我们开灯或不开灯
它都在水缸里游曳,拖着尾
比如竹节怎么看都像睡着了
即使风摇动着它的长梦
比如星星,夜的寒气逼人
它们总快活地眨着眼
只在白天不见。不见的东西
就是休眠?你何曾见过朝生暮死
它们在光芒中如何选定忙碌
与酣睡?我们的生活并非标准模式
并非不容置疑,并非理所当然
@茶
春天泡出的是晨露
秋天泡出的是黄昏
春天饮出青草的香
秋天饮出草木的涩
而冬日需要靠煮之以雪水
头杯是晨露与青草
末杯是黄昏与草木
中间的全然如泪珠
唯有夏日比较特殊
我们就着浩荡之水畅饮
不仅有升升降降的雷霆
还有那些起起落落的险谲沟壑
最后,倒弃的全是
展开了的失味乡愁
@玻璃琴房
筑一座玻璃琴房于楼顶
春之晨,夏之午,秋之昏,冬之夜
皆为弹琴的最好时节
春之晨
我会弹出星之寥落
夏之午
有骤雨聚于琴弦之上
秋之昏
瑟瑟的江水岂非苍黄如天
冬之夜
一灯如豆,一弦似籁
雪拥素女而降兮,苍茫茫纷纷而来
洁白的心,与天地同色,与宇宙同光
唯命若琴弦
四季轮回
琴声不断音不绝
人若去,楼不空
@这季节
没有生命的都在大声喧嚣
有生命的却都在蛰伏不响
前者比如机器与炮弹
后者太多了,比如人、动物与草木
大声喧嚣者似在抗议
蛰伏不响者似在等待时机
抗议世界的毫无血性
等待倾覆与复苏
@冬火
我们看见河对岸那些房子突然烧起来
风卷起一些风,将火吹成火龙
隐约有人的影子被火染红
然后被黑暗河水带走
天空被映成玫瑰花,一朵朵
上升、下降又上升,不太清晰的爆裂声
男人的喊叫与女人孩子的哭声
神在夜晚降临,点燃了对岸的人间
我们颤抖着,惊慌失措
我们站在夜的岸边,目睹现场,直到熄灭
回到家爬上床,激动得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醒来,手抚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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