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1年3月诗选
▎早春
今天就应该有小动物从泥土里冒出来
不排除有大动物也这样冒出来
对这样的大动物，我无法描述
这个时间的小动物，我还是很熟悉的
它们缓慢呼吸缓慢地脱掉外套
冬天太漫长了，潜伏生活使它们的
皮肤与泥土结合得难以分辨
这是多么新式的外套！然而必须脱掉
这只是想象，我还没走出家门
我的包括春天在内的很多美妙时光
并不是实际上度过的。想象更加重要
想象中结婚的青蛙，夫妻双方
可以相隔一条河流两个公园和三场大雪
还可以这样跳起来吵架和怀孕
2021-3-3
▎读完这首诗的读者可以行使一个特别权利
一边一只狐狸
在转变成美女
另一边一个叫萨姆沙的推销员
在转变成甲虫
一个叫蒲松龄的
在美女花裙子上
又加了一件更花的
外套作为掩饰
让狐狸的尾巴看起来
更像美女的屁股
一个叫卡夫卡的
在甲虫小脑门上
又撒一些细灰
以隐蔽那里仍然跳动着的
由密麻麻的数据
构成的人类的商业
蒲松龄和卡夫卡
算不算两个混蛋
这话我说了不算
那个美女和那只甲虫说了也不算
你说吧你说了算
2021-3-2
▎我感到有话要讲
走上船闸附近一个土坡，我感到有话要讲
可没有人听，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一群小鸟飞来，我忍不住讲了一句
只有两个字，我讲的是：好鸟
它们飞得更快了，打我头顶上一闪而过
不知道它们是吃惊、厌恶还是高兴
它们飞远后我又讲了一遍，用更大的声音
2021-3-4
▎留恋
离这个下午结束还早，我已尝试留恋
这是一个值得留恋的下午
刚才突然来了兴致，翻出三十年前
写在稿本上的旧作阅读起来
纸张脆了，蓝色的字迹正在变浅
“该找个时间把它们烧掉了”
这样想着，我看见当年落在上面的汗水
不排除有眼泪。这也是留恋
我多想把当年的下午抓出来一个再过一回
为何不是早晨？我找到一个
解释说给自己听：离得越远
下午与早晨越是没什么区别
相应地，离得越远，我也越年轻
2021-2-5
▎走在大路上的人
同样是太阳
正在升起的时候
走在大路上的人
今天却比昨天少
少很多我才感到少的
天气与昨天一样好
带露水的花朵和草叶
也与昨天一样好
走在大路上的人怎么就少了呢
要么我昨天看见的
有一些人不是真的
要么今天有一些人
虽然就在我的身边
我却看不见
2021-3-6
▎我寄希望于出现更多狂热分子
这么多年，也出现一些狂热分子
任何一个狂热分子的思想
单独去看，都不值得喜欢
很多狂热分子的思想，加在一起就值得喜欢了
我寄希望于，出现更多的狂热分子
2021-3-10
▎抬尸体
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尸体往前走
哪怕抬的是装了尸体的棺材，也不叫抬尸体
他们不是抬棺材，抬的是尸体
尸体上没盖白布也没盖黑布
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尸体
尸体穿的还是断气时穿的衣服
断气时的围巾，还围在脖子上
脸还是断气时的脸，但嘴巴不是
这一点是我猜的，我猜断气时
嘴巴虽然是张着的，应该没有现在张的大
经过我时，我的身子不由地
往左闪了一下，抬尸体的也往左闪
不是故意的，没闪到我身上
我进一步往左闪时他们往右闪了
尸体随之晃动，无所谓闪与不闪
2021-3-6
▎1972年毛给来华访问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写下“老叟坐凳嫦娥奔月走马观花”十二个字，尼克松百思不得其解，毛也从没做出过任何解释。现在我来解释一下，并尝试以此分析中国诗坛现状
老叟坐凳，我理解为坐不住
嫦娥奔月，我理解为一起玩
嫦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走马观花比喻粗略地观察事物
我理解为看大局
毛的十二个字高明在可以拿来
用在任何一个大的关系的特别关键时期
比如拿来用在中国今天诗坛
哪些人坐不住哪些人不一起玩
哪些人心中装满了鸡零狗碎
很容易就能把这三种人分辨出来
2021-3-14
▎这也是对自由的赞美
要知道着急。当自由无法保证
不能慢慢地吃饭，慢慢地做事
不能慢慢地活着——这也是对自由的赞美
2021-3-19
▎今天的春天与去年的不一样
一条鱼跳出河面
鱼很大
弄出的声音也很大
几分钟后
又跳出来一次
我不知道
还是不是那条鱼
我却知道了
今年的春天
与去年的不一样
去年春天
我没这样
看见鱼跳起来
2021-3-4
▎怪梦记
梦见一个怪物
长得很像马桶
一次次扑向我
说我的肉不好吃
扑向我的目的不是吃掉我
是要打死我
被打死与被吃掉
都是一样的
我当然很害怕
2021-3-13
▎小臭虫的亲身经历很好地说明了什么叫超现实主义
有一天小臭虫
遇见一支送葬的队伍
他感觉奇怪
可不知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为弄个明白
他就跟着送葬的队伍走
后来发现所有
送葬的人以及棺材等等
全都是纸的
棺材里的尸体也是纸的
一切都是纸的
哭声以及唢呐的吹奏
怎样产生的呢
突然疯了一样
小臭虫扑向一个大哭的女人乱撕起来
那女人也不反抗
一直撕到内衣和乳房
除了纸还是纸
满脸鼻涕也是纸的
2021-3-2
▎练习
一些儿童围在一起练习大哭
哭得不好的会受到责怪
让他听一个哭得好的是如何哭的
然后让他模仿着哭一遍
然后重新开始同时大哭
每一遍同时大哭总有一个或几个
哭得不好或不怎么好的
于是又马上进行集体纠正
2021-3-4
▎今天没有必要下雨
今天没有必要下雨
也没有必要
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诗人
雨已经在下
我还没有看见诗人从天上掉下来
这不妨碍看见
诗人的肉体
开始最后的颤动
不妨碍看见雨
带着诗人的血
向低洼处奔跑
2021-3-11
▎眼镜厂
走到烟厂北门以东
扭头往南看
发现眼镜厂变成一片废墟
已经被拆除
这是2019年
3月20日记在手机
备忘录的话
重读想起往事
1990年前后
我就住在眼镜厂附近
有时和朋友
一起去眼镜厂
看一个瞎子
哼着小调制作眼镜
2021-3-7
▎光
又一次路过废品收购站
勾着头往它内部看
看见堆积得很高的旧书和旧报纸
还有废铁和旧电器
上一次就是在这样
层层堆积之上看见
沦为废品的两盏马灯
上一次是多年前了
我把那两盏马灯买下拎着回家
就像领回走失的光
2021-3-12
▎很多机器在挖一条新河
很多人在挖一条新河
机器也很多，而且比人还大
无论如何，还是人重要
有必要先说人再说机器
河就要挖好了，挖了整整一个冬天
挖河的人和机器即将撤退
等撤完了，河将更加完整
连鱼也没有，也没淹死过人
又觉得，离完整还差太远
2021-2-25
▎一只盯着我看的小鸟
一只小鸟盯着我看
窗外的树离窗户太近
它就站在离我最近的树枝上
我想试一下，打开窗子它会不会飞走
我猜它会立即飞走，就没有打开
我猜也有另一种可能：我打开窗子小鸟也不飞走
等我伸出手去捉拿它
它依然一动不动
我的手伸近它的身体了
却什么也没抓住
它只是一个幻象
2021-2-27
▎超现实主义早餐
早餐已经不是早餐
早餐的时间性在减弱
没有谁为这样的早餐
另起一个名字。就像没有马了
也没有马车和马车夫了
马灯该叫什么还叫什么
牛奶还叫牛奶，然而已经不是牛奶
牛奶与牛粪之间正在失去
本来的距离。牛粪还叫牛粪
然而，也已经不是牛粪
新鲜的牛粪可以冒着热气
像飞碟一样飞向天空吗
这不是重点，已经没有重点
喜欢重点的人会很失望
2021-2-25
▎一头小牛
一头小牛
是红色的
却认为红色不好看
也不认为
绿色或蓝色
多么好看
它在慢慢地吃一些小黄花
也不认为
黄色多么好看
它吃得很慢
可能怕身体
变成了黄的
2021-2-3
▎读张玉明的梦境198号
早上蹲马桶时，从手机找出
张玉明以前写的一首长诗
读到张玉明写他去某处吊唁
去早了，那人还没咽气
把写好的挽联暂时挂在松枝上
太可笑了。可笑之处在于
这个思维可以套用在很多事情上
比如内急时，不是蹲在
自家马桶上，而是蹲在大街上
城管来抓就说不过蹲早了
将来这里会出现一座公共厕所
2021-2-27
▎拉出去枪毙
一大批人将被枪毙
一次枪毙不完
每天枪毙六十个
有个奇怪方式
专门用来确定
每天先枪毙哪六十个
总有六十个人
在新的一天早晨
身体变得通红
就像被摁进红漆里浸泡过一样
头发也是红的
衣服也是红的
完全是他们自己
不由自主变的
变红后就拉出去枪毙
2021-2-12
▎2021年2月的最后一首诗
我又抬头看了一下天空
这次想的还是以前多次想过的
我总是想天空之外是什么
之外的之外呢？之外的之外的之外呢
2021-2-28
▎猫
一家三口开着车往东去
东边是淮河
车开到淮河停住了
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
往河岸上走
走到一个土坡上停住了
他们打算在那里
埋下他们夜里死去的猫
现在是早晨
一家三口轮换着挖坑
轮换着抱起一只小木盒子
小木盒子里装着猫
轮到谁既不挖坑
也不抱起小木盒子时
就低着头哭
坑挖好后一家三口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最后看一眼猫
他们很小心地
打开小木盒子
却什么也没看见
2021-2-21
▎观堂镇以北有个地方叫一棵桃
这地方很奇怪
只有一棵桃树
只有这一棵能活下去
其它桃树栽上
活不几天就死了
每到春天这棵桃树只开一朵花
只结一个桃
不是每年都结一个
因为不是每年
都有一个春天
一般十年左右才有一个
去年就没开花
去年是第九年
2021-3-5
▎天晴了
噪音又大了。露天施工的人又开始大干
他们不喜欢下雨，太阳越好越喜欢
这样就有更多的工钱，午饭时吃肉喝酒
喝啤酒的，一顿喝一瓶或几瓶
喝白酒的顶多喝一斤，更多的只喝几两
喝剩下的，他们存放在小酒馆
第二天接着喝。今天会有人接着喝
七天前剩下的酒。雨一连下了七天
2021-3-3
▎我可没有那么多恻隐之心
打死一只
又大又笨
又野心勃勃的
苍蝇之后
想起今天是惊蛰
打死之前
想起这一点
还打不打
我可没有那么多
恻隐之心
2021-3-5
▎飞往对岸的小鸟
飞往对岸的小鸟
又飞回来一次
我猜它对一艘货船上的
一个女人
感到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它
飞去飞来时
碰巧有一艘货船
缓慢经过
碰巧有一个女人
在船的一侧大声叫喊
我会猜它
因为别的什么
2021-3-6
▎一只蛆
一只蛆那么小
只有肮脏
可以更加突出
它的洁白
2021-3-10
▎去年怎么活着的人今年却不一定还是怎么活着
下午走出小区
先是站住看几棵树
正在开出的花
去年怎么开的花
今年还是怎么开
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
走到王卦师
去年摆摊的地方
王卦师不在
王卦师曾预测
特朗普今年当不上总统
弄不过拜登
给王卦师的
一个徒弟打电话
说先生已死
死在正月初五
2021-3-12
▎在张苇桥上
一个人走到张苇桥上时
遇见另一个人
他们互相打招呼
本来一个人往南走
另一个人往北走
打过招呼后这两个人
决定都往南走
2021-3-21
▎药材市场北门有一个人天天胡说八道
火车那么长
是谁设计的
此人还为
火车设计出更长的铁路
顶多知道书上
写的某某某
某某某哪有这个能力
知道谁设计的
估计没有谁
敢在火车上坐一分钟
20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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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5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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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5 12:26
发表于 2021-3-25 14:19
发表于 2021-3-25 16: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