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幼民2021年3月诗选
春三月
那一年，老李的独生子
被沙尘暴吹到了小河里
河水打了一个旋
多少年过去了
只要到了春三月
没有了沙尘，水面就会浮起
一个少年的笑脸。头上飘着花瓣
多么好的孩子
说没了就没了
少年殁了，怀里抱着春天
春天殁了，怀里抱着火盆
2021.3.1
波德莱尔
一百五十年前
他决定离开巴黎。到中国去
随身携带
恶之花种
那是敏感词，生物苏醒剂，愤怒之母
一百五十年后
他的坟墓两侧
长出两棵大树
一棵曰黑
一棵曰白
恶之花还是无影无踪
巴黎和北京之间隔着太平洋
其实一言难尽
真正隔着的是千山万水。波德莱尔
常常跳出坟墓叫喊
撒旦啊，我赞美你，光荣归于你
在中国种不出恶之花
这家伙死不瞑目
2021.3.2
预演
沿着泄洪沟
开始奔跑
想象中的洪水紧追身后
吞没羊群，吞没孩子的队伍，吞没大姑娘的笑容
选择转身，阻挡。男人必须有担当
那边一只手伸了过来
这边一只手伸了过去
一树酸枣。有的青涩
有的碧红
2021.3.3
聊斋
那一夜，狐狸闹腾
上上下下，赶不走
不断幻化
不同的梦境。不同的人物
不同的事情
狐狸趾甲尖利，抓痕比思想深刻
不谈爱情，不伤玻璃心
混迹于尘世，拜月时眼中亮出
利刃
掀开老井深邃的月光
寒凉彻骨。环形山震动，镜子奔向毁灭
然而
镜子破碎时，狐狸选择逃命
不是人的东西
紧要关头比人聪明
2021.3.4
经历
从货拉拉的车窗
掉了出去。下面是深渊
昏迷了很久
才从自己的身体上
站了起来。回头可以
看见过去，只有23年。她转身已经
失去了前途。远处再看见那个货车司机
并没有生出丝毫的恨意
他的体内住着一些动物
狐狸，乌鸦，老鼠，蟑螂
还有暗影飞过的蝙蝠
但是货拉拉却是金碧辉煌
她看见那里举行一场资本盛宴
各路神仙
还有牛头马面齐聚
葡萄熟透了
地上的葡萄丢在大酒醡里
就有血从酒醡里流出来
他们把酒言欢。她的血一点一滴
融入高脚酒杯
矮凳终于麻木
2021.3.5
惊蛰
《三国志·薛综传》：
日南郡这个地方
男女裸体相处
无人害羞
由此言之，更像虫豸
不过腆着一张
人脸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2021.3.5
要激发出怎样的灵感
她和她，还有一个她
努力写诗。灵感来自于
24小时不间断的聊天
三个女人一台戏
平台上看到的都是戏文
她们把舌头缠绕在手指上，语速很快，说着说着
就开始骂人。挨骂的总是些男人
骂着骂着就骂起脏话
男人真的都很脏吗？如果不脏
怎么会掉进女人的脏话里面
你能说是他们自己不小心
或者很小心
很小心也会吃错了东西
2021.3.6
神秘群体
子夜醒来，屋子里
到处布满眼睛
幽暗的蓝色光泽一闪一闪
如同梦中星星。不由自主打开灯
八只猫，用不同的方式盘踞
在不同的角落。忽然，他们开始撤离
真正醒过神的时候
只剩下我养的那只母猫，无所谓的
伸个懒腰。像是什么事情
都没有发生。只是
春暖花开，人人都会
陷入激情与幻境
2021.3.7
上山
在银川有一个
约定俗成的隐晦说法
叫做：“上山”
埋人
扫墓
都是：“上山”
有十多年时间
我天天都会上山
在贺兰山邋遢沟
不埋别人，只埋自己
然后树碑立传
打扫墓园
我喜欢锻造，烧红一块铁
打把镰刀，磨出锋刃
在墓园认真割草
想我浑身上下，铁不过三斤
火不过三把
草却无处不在
无处不长
忙活了40年还是草民
2021.3.8
清洁工的竹扫帚扫到我的睡梦里
清洁工在
我的前方扫地
竹扫帚请灰尘
垃圾搬家
谁是常住
谁是暂住
有户口是常住
没户口是暂住
我不想一起灰飞到地狱
心里想着：等等
再等等。不然又如何
清洁工的竹扫帚
已经多次扫到我的睡梦里
灰尘在上
垃圾在下
2021.3.9
春天
在池塘里看见了几尾蝌蚪
却没有发现青蛙
也没有听见过蛙鸣
围着池塘
左三圈，右三圈
被转的头晕。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
蝌蚪吐泡泡
每过一天
就更接近于某种事实
真到它们开始大声喊叫：妈妈、妈妈
我才算是弄明白
此刻的池塘，此刻，就在此刻
为什么选择了阒寂无声
2021.3.10
石头
爬上最高峰。觉得自己
是稳坐贺兰山顶的一块石头
我的高度
应该就是贺兰山的高度
山风猎猎。一群漆黑的乌鸦
涂染黄昏天空，让黑夜瞬间变得巨大
太阳收拢羽毛
乌鸦还在怒飞
围绕贺兰山顶的都是它们的叫声
像是呱呱抱怨
那个谁谁谁把一座山踩到了
脚下
2021.3.11
猪哥哥
马户山依山傍海，风景独特
最佳地段是白金沙滩
后面坐落着九龙峰
白金沙滩和九龙峰对外拉起帷幕
里边建造了十二栋别墅
采用十二生肖形象
百度手指习惯于朝上
坐船经过，导游揶揄说：驴比马
骑不成。像是不经意的呓语
却是在念咒，让一船人变成了猪哥哥
2021.3.12
跟着走
女儿毛毛问父亲
参加长征，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邓小平不假思索地回答：“跟着走！”
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吗？
在他的身前和身后跟着走的人是绝大多数
就像是小草，大树
大树，桃花，
桃花，黄土
黄土，黄河
都是跟着春风走。走一路，欢腾一路
我的妈妈也跟着我的父亲
从南方走到北方。从北方走到西藏
走到拉萨有了我。拉萨远不是终点
春风吹过喜马拉雅
转眼遛到印度洋里牧鲸
2021.3.13
胃痛
经常性胃痛
那是六零年
童年的自己
饿出的毛病
现在的自己
胃痛时少吃一点
哪怕少了一口
有时的自己
还是会大声哭闹
我不想死我要活
你看见
谁饿死了吗
我没有看见
可是少了一口
就会胃痛
头脑可以骗你
身体不会撒谎
2021.3.14
高牧师的儿子
高牧师非常虔诚
他的妻子也非常虔诚
他们的儿子
下海
捞丢了公职
然后就是不断赔钱
赔一次钱，就骂一次上帝
骂的最凶的一次
把家什搬到一棵树上
打起了秋千
树叶撞落，没有花果
高牧师说他遇见了鬼
儿子一声不吭
只是像个婴儿垂着头拼命啼哭
2021.3.15
蓝色的太阳
北京、甘肃、宁夏……
沙尘暴突发
太阳堕落成了变色龙
龙头随风飘荡
先是红色、橘黄，最后放射冷冷蓝光
神话是众人之梦
所有的妖孽都在寻找
故事原型
我却在沙尘扑面时
琢磨诗化的屠龙术
2021.3.16
太空
我在空中挖坑，想做什么
要埋下一颗星星
这是多大的一颗星星啊
半径十万八千里，阳寿九万七千年
唱诗班站在贺兰山顶
用天使的队列和歌声
为这颗星星送行。上帝知道
这颗星星再加许多星星，也只是太空微尘
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为了
方便挖坑，揭开厚重的云层
就需要七十二洞虫鸣
与我合铸野旷天低树的语境
2021.3.17
露水夫妻
他翻遍口袋
找出三张红色人民币
一颗浑身都是麻坑斑点的玻璃球
还有过期的电影票
这是全部的家当
买了一张彩票
喝了一瓶酒。空酒瓶
获得了自由
它比一个酒鬼
更加懂得欢乐，它为他唱歌
他抱紧它，一遍遍的耳语
“要发财，要发财”
他们是一对露水夫妻
分享眩晕
分享春梦
2021.3.18
说错了什么
不要手淫
不要浪费上帝造人的苦心
不要让你的每一个呻吟
滑落深渊，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你说的是人话吗
见到一串省略号
我惊愕，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2021.3.19
北方的狼
从邋遢沟走过一群羊
有绵羊有山羊
有大羊有小羊
热烘烘的阳光
紧盯住它们不放
要把它们炙烤成
香喷喷的羊肉
开水煮白菜
飘几星星油花
放一把盐粒的日子
早就使我们
失去了某种
淳朴的善良
在食品匮乏的年代
饥肠辘辘。你看有多少人
目光和心思都像北方的狼
2021.3.20
只为一人
嗨，贺兰山
嗨，邋遢沟
发生爱情的年龄
发生爱情的岁月
三头毛驴，驮着三个人
绕过军用机场
慢慢上山
我走道旁
只为一人
牵驴
草是青的，日头很大
2021.3.21
太阳的羽毛
在贺兰山红崖岭，八只乌鸦翻飞
一个人跳了下去，鸦群
马上增加了一个
九只乌鸦。它们聚集成云
追逐太阳
那个人这时发现
乌鸦是太阳的羽毛。它们遮蔽
虚假的阳光，能让黑暗产生巨大温暖
他为自己的选择暗自庆幸
甚至有些得意，大梦醒来般引体朝上
又欣喜地向下俯冲，感受空茫
看不见的东西缓缓燃烧
在贺兰山红崖岭，我做另一个人
反串乌鸦的角色
2021.3.22
诗人的生命在他的血里
生命保存在血里
蚊子吸了谁的血
就应该变成是谁
它吸了马的血
就变成一匹马
它吸了猪的血
就变成一头猪
现在蚊子吸了
一个诗人的血
它就变成一个诗人
听听它吟诗的声音
不懂诗歌的人
马上也会明白
诗人的生命
就在他的血里
连诗歌的生命
也在他的血里
不是用血写出的诗歌
不会有任何的生命力
2021.3.24
剃刀
一个人面对自己
用把锋利的剃刀
剃光了头发
摸摸头皮很柔软
又开始剃光胡子
显然，他不是只不满意头发
剃光了胡子
摸摸嘴巴，试试手感
他又开始剃光眉毛
显然，他不是只不满意头发和胡子
当他剃光了所有的毛发之后
面对着自己
再摸摸头皮
摸摸嘴巴
摸摸眼睛
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2021.3.25
糊涂账
隔着浩瀚的太平洋
我在苦思冥想
东海岸上坐落的怎么是西方
西海岸上坐落的为什么是东方
此事让人眩晕
也让人糊涂
一笔糊涂账又牵挂出另一笔糊涂账
东方与西方谁先看到日出
中国与美国又是谁先天亮
有位女诗人回答我
北京与华盛顿时差13个小时
华盛顿天亮时
北京还是晚上
我问她这究竟是承认
东方不亮西方亮
还是在说西方不亮东方亮
2021.3.26
回忆
老老的七级工
月赚百八十块
看着现在
年轻的普工
收入都是大几千
傻了眼也能理解
年轻的普工
是他儿子。他儿子
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也有傻眼的时候
一个断臂工人
坐专机到上海
完成接肢手术
不亚于蚂蚁向前
横跨过几个世纪
忘记了过去
意味着背叛
搬迁新居的时候
他还是狠了狠心
扔掉了一整车的回忆
2021.3.27
我家门前
这座烟囱是伟大的
它在我家门前
站立了半个世纪
目睹了许多人世沧桑
早就停止对天倾吐
今天要用定向爆破
拆除它。我的心里
突然有些恋恋不舍
再看最后一眼吧
野鸽子飞起来又落下
它的巢建在烟囱上
它要和它一起上路
它的灰白和它的砖红
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具尸体
2021.3.28 |
发表于 2021-3-28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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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8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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