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首
文/章建平
△按摩师
她双手抚摸这世界
起伏的山川年久失修
草原松弛，马蹄沦陷于旧时梦想
鸟儿飞过，秋天干涸的流水
她深谙世间疾病众生
每一块骨骼流失的钙质
压迫脊椎成弓状
再没有带羽翼的箭矢
射雕的少年也已经老去
她不再是那个说出真相的孩子
她递给他们新装
臃肿的躯体又变得伟岸
△草绳记事
春天，母亲在蚕房扎起草山
每一根稻杆都直直朝外伸出，像刺猬
除了蚕儿，她不允许任何事物靠近
而长在草山上的一个个蚕茧，是生命下的蛋
秋风起时，寡言的父亲搓了许多草绳
他把自己种的每一张烟叶都系在绳子上
那是最古老的记事，父亲不识字
但能读懂每一张烟叶的故事
冬至第二天，卧床多年的祖父终于没能熬过一场大雪
葬礼最后的仪式在黄昏前举行
亲人们一起托住那条扎得紧紧的草龙
绕着坟墓左三圈，右三圈
最后轻轻地放下。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
我们都是缓缓燃烧的草龙
终将化作灰烬，和尘土
△小暑
大地蓬勃，我只取一片绿荫
可以安放炙热的身体和蝉鸣
阳光留给草叶菜蔬，还有稻子
它们叶子转黄，谷粒饱满，丰收在望
最好再有一间老屋，青藤爬满矮墙
还有一湾浅水，两棵桂树
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那个夜晚
一个在水中打捞月色
一个拨开残瓦，看蟋蟀还是不是去年模样
△天籁
时间被冰川掩埋，又汩汩流出
草原放牧羊群
密林深处，风落在宝石蓝的湖面
一朵白云消失于天边
我承认仅凭声音，就
会爱上这个世界
如流泉击穿岩石
鸟鸣穿越天空
如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啼哭
△个人简介
许多年前，在县衙门前的高墙上
他看到一张巨大的布告
那是关于一个人的情况介绍
姓名、籍贯、出生年月
接着是详细的犯罪事实
最后一句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那不容置疑的红勾勾
像是阎王爷用朱笔留下的记号
后来他被关了进去
他们拿来一摞白纸
叫他老实交待，好好反思
他写下自己名字，心里就狂跳不止
他不敢写得太短，怕被说成隐瞒事实
又不敢写得太长，仿佛在细数自已的种种罪状
每次上交材料之后，都战战兢兢
他害怕有一天，他的材料
被打上鲜血一样刺眼的红勾勾
△ 悬崖之上
你一手抓紧悬空的绳索，一手掏枪
再用眼光，刺探大雪覆盖的一切
那里也许藏着更多的眼睛与刀枪
一棵烟，一杯酒，一句话
握手或者拥抱，都那么陡峭
和你形影不离的
不止是你自己
生与死，仅隔一个真相的距离
你必须时刻贴紧在悬崖之上
并准备在跌落之前
呑咽下所有秘密
△并非荒凉
八月，高原，雪子沙沙作响
我千里奔袭，去见我的兄弟
他在援藏，那曲寸草不长
头晕，眼花，呼吸困难
整个晚上我都是捧着氧气袋度过的
临走前，他拿出酒
我举杯，兄弟保重
我葡萄美洒，你醉卧沙场
△植物
那些繁盛的小野花，像星星落在春天的河滩
还有更多不开花的
它们的茎叶呈现不同的形色
每一种植物都是风景的一部分
或者，它们就是风景本身
我会在不同季节采撷不同的植物
它们使平淡的生活有了些许诗意
还有一些以备治病疗伤
我偏爱那份苦涩的清香
马齿苋、婆婆丁、车前子
蓬蒿、苘麻、苍耳、蒺藜
我极少能准确叫出它们的名字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们的了解并珍爱
而它们也从不会因为我的无所用心，而表露一丝不快
△野行记
两个人的时侯一定要攥紧你手
大山最爱藏起一个人
使另一个，也成为失踪者
我们走走停停，抬头看云
低头避开荆棘，又被另一丛野花缠住
直到林深处传来清冽之声
那泉水来自云端
从一小块陡峭处跳下
然后在低处坐着，一言不发
你转身看我时，瞳仁里有一潭深水 |
发表于 2021-7-9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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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9 14:21
发表于 2021-7-9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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