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1年7月诗选
▎西川为什么一问自己是谁就要发烧
西川一问自己是谁就要发烧
为健康，他只好打住
说到这一点时西川还说道
“夜色中的杜甫，身边一定全是鬼魂”
西川的意思可能是
他比杜甫更不可思议
鬼魂只是出现在杜甫的身边
而在他，却住进生命
每当他一问自己是谁
所有的鬼魂都大喊各自的名字
比如，海子大喊海子
骆一禾也大喊骆一禾
大喊与大喊一起冲出
就像烈焰与烈焰在夹缝之内互相撞击
西川为什么想起杜甫
难道杜甫也在大喊杜甫
2021-7-3
▎灯笼镇
灯笼镇可能只有一盏灯笼
不是我看见的，是推测的
现在正是7月，今年春节
一家酒厂挂在小区的灯笼
至今还在树梢与树梢之间飘着
是很多盏，我懒得去数
灯笼镇如果也是很多盏灯笼
我等于就生活在灯笼镇
总有一天我身边的这些灯笼
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盏
那时是不是可以认为灯笼镇
一盏灯笼也没有？可以的
总有一天我身边的这些灯笼
一盏也看不见了，那时又
如何理解灯笼镇？关键的
必须记住一点：灯笼镇是唯一的
在任何一点上都是唯一的
灯笼镇既因此而存在，也
因此而不存在。就是这样
2021-7-17
▎波尔
最初命名第三代诗歌时
有人主张模仿达达主义作派
拿一本书，随便一翻
当页的第一个词是什么就叫什么
那是1982年，在四川
一次第三代诗人集会上
一个叫陈丁的顺手拿起
波林写的实验心理学史
连翻三次，选定了波尔
有人大爆粗口，强烈反对
有人则表示坚决支持
“玫瑰就存在于玫瑰的字母之内”
这一句是博尔赫斯的诗
在此借用想必他会高兴
波尔这两个字假如真的
派上用场，第三代诗歌
已经发生的是否都存在于波尔
正在发生的，还有尚未
发生的，是否也存在于波尔
2021-7-14
▎总有一个显得更像笨蛋
一个人还没起床，就慌忙把梦
讲给梦见的人，怕起床忘了
穿衣服和脱衣服时，最容易遗忘
记忆的要领，其实只有两句
要么穿上衣服不脱，要么脱掉不穿
古代的书呆子常常穿上不脱
否则唐诗宋词，有可能只剩下
床前明月光和大江东去等等
最好一边做梦一边讲给梦外的某某
可惜科学还很落后，科学家
还没有能力对梦想家做到无条件支持
梦想家和科学家，总有一个
显得更像笨蛋。有时候都是
2021-7-18
▎落日
这一次，落日刻意推翻
它以前给我留下的印象
那些美好的印象，每一点都很美好
这一次落日却做了改变
仅仅改变了其中的一点
只是改变，不是增加也不是减少
它却更美好！以一个美好
推翻另一个，这很简单吗
一只翅膀的长度几乎超过落日直径的黑鸟
翅膀越飞越长。这与落日无关
黑鸟的身体，这时只能是黑的
黑色上有一道灵巧闪动的边际
这也与落日无关吗？别再问我
其实没有谁问我，是我在自问
2021-7-11
▎一闪而过
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们是否互相认识
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
他们走在我的大脑里
走得很快，除了模糊的上半身
其它什么一概看不见
也不知道我在大脑里
是否为他们铺设了马路
2021-7-18
▎小臭虫与啤酒主义诗人阿坚
小臭虫又叫蜕
蜕梦见什么
过不多久往往真的
就发生什么
蜕在垃圾派
有一些神秘色彩
蜕最近两次
梦见啤酒主义诗人阿坚
一次梦见阿坚
从北京来到蜕陕北老家
把自己埋进黄土
只露一颗脑袋
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在今天下午
蜕果然告诉我
阿坚真的从北京
去他的老家了
蜕与阿坚正在高家堡镇
游玩皇城台
我请蜕代问阿坚好
还请蜕问阿坚
垃圾派可以选用他的诗吗
阿坚说
当然可以
阿坚还说
随便选
2021-7-16
▎介绍一个不想活的人
一个不想活的人用绳子吊起双脚
头朝下，身体缓缓上升
“他这样能吊死自己吗”
围观的人，既缺少经验又缺少信心
他却信心十足，标志是
他闭上双眼好像正在死去
这个标志也许另有含义
不想活，不等于就是想死
2021-7-12
▎怎么可能是乌托邦
我梦见自己死去很多年了
后人把我的尸骨迁往乌克兰
怎么可能是乌克兰呢
弄错了吧？是不是乌托邦
又怎么可能是乌托邦
挖开坟墓，打开棺材
他们惊讶地发现尸体还是新鲜的
面色红润就像刚刚断气
我也很惊讶。这是做梦
我当然有资格亲临现场
比乌托邦还没有可能的是
尸体右手指上捏一个
盛着清水的高脚玻璃杯
水里孤零零地游动着一条小鱼
2021-7-11
▎我得回忆一下
读路遥的小说人生
我记得很清楚
是在一个秋天的午后
正在操场上开大会
那是哪一年
大几了我得回忆一下
不用回忆的是
那时经常出现学生贴大字报的事
贴得铺天盖地
但把全体学生
因为贴大学报
集中到操场上开大会
校长亲自发火
那是唯一的一次
2021-7-18
▎打坐
我对打坐没有兴趣
可我相信一个打坐的人
完全有可能就那样
像飞碟似地飞起来
我对飞起来也没有兴趣
我只是对打坐与飞起来
这两个环节形成的关联性有兴趣
打坐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不是尝试停止思想
仅在肉体的局部运行
思想越多越损伤肉体
没有什么比肉体更好
2021-7-11
▎一个奇怪的早晨
我听见并看见
不在同一个方向的
三个地点同时
有人在吵架
它们相互之间的
距离基本相等
它们与我的距离
也基本相等
这样的情景
需要非常巧合才能出现
你可以认为
这只是一个想象
无论怎么认为
你对我的决定
都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现在我决定
哪里先打起来
我就往哪里跑
2021-7-9
▎斜亭
有一天，有人喊亭子快倒了啊
坐在亭子下的人纷纷往外走
走得快的当然是怕亭子马上塌下来
走得慢的，是两个瘸子
一个是女的，另一个也是女的
两个女瘸子都拄着双拐
当时她们坐在一起，靠得很紧
有人说，她们在搞同性恋呀
这是多年前的事了。亭子至今
也没倒掉，只是越来越斜
模仿斜塔叫法，以后可以叫它斜亭
现在，人人都叫它斜亭子
只是远远地看，没有人再走进去
2021-7-5
▎西瓜颂
海子不写小麦，只写西瓜
我觉得他可以一直很好地活到今天
小招不喝啤酒，只吃西瓜
我觉得他也可以一直很好地活到今天
李白不看月亮，只看西瓜
我觉得他也可以一直很好地活到今天
2021-7-9
▎麦哲伦的牙齿
菲律宾人打死
麦哲伦以后
发现他满嘴牙齿
都是松动的
麦哲伦的尸体
从一处被拖往另一处时
一颗颗牙齿
有秩序地脱落
每隔一轮圆月
那么大的距离脱落一颗
不是很好看
不能用银子形容
我想用玉米
玉米也够好看的
2021-7-13
▎只有蚂蚁是为公社而生
只有蚂蚁是为公社而生
蚂蚁的队伍行走在通往公社的路上
有的背着一粒谷子
有的在保卫公社时失去一条腿
它端坐在其它蚂蚁的背上
2021-7-9
▎紫丁先生为什么在深夜让他的朋友们看刘小东画的盲人行
快零点了
紫丁先生
在朋友圈发了
一张图片
是刘小东画的盲人行
一个男瞎子
个子高高的
赤裸着上半身
戴着墨镜
右手拿一根竹棍
左手拎着一块猪肉往前走
瞎子身后
偏左侧
是一辆大卡车
带篷的车箱
坐满了人
大卡车也在往前走
2021-6-3
▎给诗人管党生分析病情的女医生
她还算年轻
看上去端庄秀丽
她坐的椅子
仿佛来自晚清
与她用手指捏起的小杯子十分匹配
她面前摆着的
那个草质抽纸盒
应该是手工的
应该来自江南
她身后的光那么明亮
主要来自天上
坐在她对面的病人来自哪里呢
了解这一点
才好对症下药
管党生首先来自一家
早已倒闭的工厂
这家工厂生产的自行车
牌子叫长征
其次来自一个类似
马孔多的地方
这个女医生
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叫雨朵
却有可能知道
马孔多来自哪一本书
继续说管党生
管党生还来自江湖
这个江湖叫世界
管党生还来自垃圾派
垃圾派的女人
有的与女医生
风度比较接近
2021-6-24
▎小鸟
每一只小鸟都是从诗歌里飞出来的
我本来想说从真理飞出来
我觉得小鸟，可能更愿意承认
它们来自诗歌，更愿意承认
我所说的飞，是指它们诞生
然后继续飞，那是它们在生活
然后继续飞，那是它们在区别于人类
2021-6-26
▎致屁股，并向贺老憨致敬
零点附近通常我会醒来
带上屁股去一趟卫生间
为什么特别提到屁股
最近从卫生间回到床上我总侧身躺着
看会儿朋友圈再入睡
一个叫贺老憨的恰好
在此时发表他刚刚画好的致屁股
我与这个画家成为
微信好友没有多长时间
很幸运我有了欣赏众多屁股的机会
今天欣赏的是贺老憨
画的第四十九个屁股
我想知道一个画家在深夜一次又一次
完成对屁股的思考
需要怎样的觉醒与坚持
2021-6-27
▎政治化
苏州路两侧的法国梧桐
枝繁叶茂
路东侧的树
枝叶之间
贯穿着电缆
最近我看见一些人
用特制工具
专门负责
把靠近电缆的枝叶
一一除掉
我正想着给这事
用一个什么说法比较合适
有人发来
一个小视频
马桶积水里
一只小甲虫
正在焦急地挣扎
2021-6-24
▎雷蒙德•卡佛看见的乌鸦
诗人雷蒙德•卡佛
曾经看见一只乌鸦
飞进他窗外的树枝里
雷蒙德•卡佛没说
那棵树的叶子是不是由此变得漆黑
没说就是没什么变化
如果树叶依然是绿的
说明那只乌鸦不一定是真正的乌鸦
一只真正的乌鸦
会把它的黑带给
任何一个它接近的事物
会把叫喊传染给
任何一个它接近的人
雷蒙德•卡佛由此
变得像乌鸦一样叫喊了吗
雷蒙德•卡佛一句
也没说他转变了没有
这说明他没有转变
这同时说明他看见的
确实不是真正的乌鸦
2021-6-29
▎乌拉
十天前加我微信时乌拉叫了了
昨天，忽然提出要改名
他拿出的方案几乎每一个都带有乌或了
我提议，把方案发群里
了了在群里发七个方案
乌个、刘乌、乌了、乌了了
以及屋乌、乌半和乌乌
大观异烧艺术中心说乌鸟不错
七个方案中没有乌鸟
最初看见了了的方案我就说
我有个诗友叫乌鸟鸟
享邑说，乌拉，万岁的意思
七个方案中也没有乌拉
享邑可能受过革命导师列宁的影响
紫蝶丫头说，乌屋（好）
七个方案中也没有乌屋
不过我不喜欢，听起来就像在哭
2021-6-27
▎船闸西岸的早晨
一些小白花
吸引了我
一个人正在看
那些小白花
路过的我停住
也看了起来
并用疑问的语气
说出两个字
我说的是芝麻
那人随即
用肯定的语气
重复了一遍
2021-6-25
▎咳嗽与成长
不学也会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人的
一是出生、二是死亡
三是睡觉、四是呼吸
五是吃喝拉撒、六是性爱
七是恶心、八是享受
九是做梦、十是哭笑
十一是患病、十二是放屁
一直往下列举还有很多
再列举一个：咳嗽与成长
2021-7-2
▎鬼
鱼在水里就像人在空气里
鱼不见水，犹如人不见空气
鬼在土里就像鱼在水里
鬼不见土，犹如鱼不见水
古人把这个说法写在书上
照此说法，鬼比较容易接近树木的根须
经常吃一些树上结的果子
人有可能不知不觉喜欢上鬼
2021-7-15
▎不均匀
树林里自上而下
照射的阳光并不均匀
碰巧能看见
这纯粹自然
形成的景象
与条型码十分相似
好像在天上
月光的不均匀
就已经形成
任意选择一个大海
或一个山顶
都可以通过月光
无边的降临
看见人刻意
发明的小计谋
2021-7-13
▎三架飞机
一抬头看见
三架飞机
两架往东南飞
一前一后
前面一架就要看不见时
又出现一架
往西北飞的
同时看见两架
已算巧合
今天看见三架
时间是早上
五点五十八分
2021-7-14
▎李方毅
李方毅又换一个地方工作
李方毅每年都换
好几个地方工作
每到一个新地方
李方毅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阅读他随身
带着的一部小说
每次都是只读几页就不读了
这一次停止阅读后
他开始思考小说家
会不会出现在小说里
2021-7-14
▎有谁死在今天麻烦通知一下
今天不该有人死去
死在今天的都是不该死的
万一有谁死在今天
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不该死不等于一定可以活
而且一个人也不死
我的悼念也用不上
不该死的死了才适合悼念
2021-7-17
▎一个肩扛步枪的青年
他右手扶在步枪上
步枪扛在右肩上
左手拿一把芭蕉扇
头上蒙一块毛巾
那是一块破毛巾
却蒙得十分巧妙
看不见他的头发
我想不是看不见
说不定他本来就没有头发
他是一个秃子
一个青年却是秃子
也够破的
所以他不仅毛巾破
还是一个破青年
可他脸上有笑容
那块破毛巾把他的脸
衬托得更像笑脸
我仔细看了又看
只有他的笑容不是破的
其余都是破的
他的枪是一支破枪
他的芭蕉扇
是一把破芭蕉扇
我弄不明白
他有什么可笑的呢
他敞着怀
上半身穿一件短袖衫
短袖衫也是破的
下半身穿一条短裤
短裤也是破的
如果脚也算下半身
下半身还穿一双草鞋
草鞋也是破的
我真弄不明白
他有什么可高兴的
笑就是高兴
他确实很高兴
看得出他生活在一个
充满仇恨的年代
国家肯定也是破的
差一点忘了说
他还背着子弹袋和干粮袋
这两个破袋子
显然更是破的
然而他确实很高兴
2021-7-4
▎加班
一个喜欢加班的建筑工
把红色的安全帽
盖在脸上睡着了
这不影响他的工作
只要他睡在身体下的建筑材料不被偷走
他就算工作了
一只黑色的苍蝇
飞上他的安全帽
苍蝇更喜欢加班
而且它加班时
必须保持高度清醒
2021-7-9
|
发表于 2021-7-26 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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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26 20:52
发表于 2021-7-27 05: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