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天子薨了一个又一个
披麻戴孝的新王
坐看波诡云涌
在倒灌的潮水来临之前
大象和蚂蚁们四散逃开
新王反复叨念一句话
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
千年岁月不断重复诉说
同一天的同一个故事
那只与新王对视的八哥
忽然把头扭向窗外
天空暗淡，秋风萧瑟
列国的兵车已先于此刻压城
他们这次不是来扛鼎摆肌肉的
他们这次是……
新王这样想时，梁就塌了
又一个新王在废墟上诞生
时针在原地来回摆动
分针秒针如影随形
故国和家园还在这里
人民还是二千年前的人民
打也打了杀也杀了
风烟散尽了悠悠岁月
当夜幕再次笼罩人间
无数双眼睛仍在苦苦期待光明
长江
把长江比作动脉太庸俗了
把长江比作龙太高调了
把长江比作母亲太煽情了
要我说啊，长江它就是一条江
它不受任何人摆布
也不为任何人高歌
它有它自身的源头和流向
逃亡的人看见长江会滋生绝望
干渴的人看见长江会一头扎进它的怀里
我是浪迹天涯的人
只是在梦中才看见长江
我也曾为它流泪
那仅仅是因为，在广袤的中原
唯有它，最像我孤寂的灵魂，日夜流淌
节日
一到节日我就忍不住悲伤
这人间喜庆的焰火
如此炫丽，又如此虚无
旌旗在天空飘飞也在天空腐烂
谁能够喝止住一匹白马
不让它飞奔
江山坚固。石头也是花
没有任何人和事物，可以打败时间
除了我的孤魂，高悬在时间之上
乌鸦
它们压着群山，压着河流
压着旷野，急速地飞
在雨中飞。在阳光里飞
在一棵树上停下来，连叫三声
它们的叫声，其实不多
但很费力气：像古老的箴言
艰难地被说出
活着
果然只剩下黄沙了——
小小的，颗粒状的，骷髅般的人头
——无量数，滚滚的黄沙
雨水绝迹。河流绝迹。大地的血管
——绝迹。不准树木生长，不准天空
掉泪。罗布泊算什么？塔克拉玛干
算什么？撒哈拉，又算什么？
我说的是另一种沙漠——
它们在化外，在另一度空间
诉说着活着，竟可以如此，汹涌
孤岛
大海没有真正的孤岛
再孤的岛，也不缺海水从四面环抱
我也是一座孤岛，却无法从我
生活的城市，提取有效的生命之盐
我把自己浸在自己制造的水中
一个连画地为牢的地都找不到的人
身体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大风可以随意吹走他的建筑和屋顶
只能凭感觉去把握不确定的命运
用枯槁的骨骼支撑荒芜的肉身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座孤岛的存在
宁静里的风暴，席卷着天空全部的蓝
“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造物主的用意有谁能够真正明了
当所有的人都在反方向狂奔
只有这座孤岛在疏离中坚持自身
蜉蝣
低处的水流，缓慢而滞重
光在上，天堂在上，它们在下
陡然一个漩涡，不知谁制造的
将它们伙同烂泥、水藻
卷入更深的水底
被动地杂居于鱼鳖之间
随时都会遭遇不测
光和天堂，离它们越来越远了
怎么回溯，也无法触及
割韭菜
从第一刀开始就悄无声息
割韭菜的人不吱声
韭菜也不敢吱声
韭菜也不是不反抗
咩咩，似轻微的羊叫
一茬茬的韭菜割了长
长了再割。割出的伤口
又长出新的韭菜
韭菜都不喊痛
你喊痛干嘛
昨夜，雨不是落下来的
它们是一滴紧随一滴砸下来的
像是对人世怀有某种刻骨的仇恨
谁说天不会说话，谁又会在意天
到底想借助一场大雨表达什么
它选择的时机让人无话可说
其间还夹杂着闪电，夹杂着风
那风是斜的，不停地将雨点
砸向窗棂，试图唤醒睡梦中的人
——总算有一只眼睛睁开了
它看到病毒的幽灵迟迟不肯离去
而雨，还在不停地往下砸
似乎在向所有的人发出质问
你真的睡得着吗？你还没有醒过来？
我想用夕阳唤回汗血宝马
像是从人间的斜刺里杀出
它突然出现在
南方都市的某个黄昏
高昂的头颅，铁锚一样锚定远方
传说中大宛国辽阔的草原
我听见它四蹄踢踏的天音了
从四周木头人的穹顶上
呼啸而过
将窗外的车鸣
撕裂成一道巨大的伤口
那伤口白赤赤的形成出口
正好能容下它的身段
矫健的身影，猎猎鬃毛
风驰电掣般跨过南方都市
像跨过一片废墟
烟尘远去。附近小区的铁栅
仍在发出碎裂的响声
“禁止通行”的路段
地震正在发生
从裂开的水泥地面的凹槽里
露出了比汗血还要鲜艳的红土
热浪翻滚，雾气上升
可是我，红土一样的内热
早已挥霍殆尽
天，快要黑了。唯有夕阳
和对一匹马的想象
是我此刻，唯一拥有的幸福
多么短暂的停留
一匹不请自来的汗血宝马
就这样疾速飞驰
梦一样越过我的眼前
如果可能
我想骑上坠入西山的夕阳
召唤回，久违的它
马达加斯加的企鹅
它们，绕过一场暴风雪
从南长途跋涉，极抵达南回归线
一路圆鼓鼓的白，接近虚无
在我面前，打通了一条通天彻地的路
绝望的白。希望的白。笨重地
晃动着，移动着。而各种潜在的
危险，如背负在身上的黑夜
始终如影随形
坏运气，有时比坏天气更坏
但愿它们，能够晃过黑夜的黑
晃进我的梦，和我一起
乘桴浮于海
雨中的麻雀
一粒小小的疼痛，在雨中由远
而近，由近而远，逐渐模糊
它没有选择，不能选择
只有飞才是出路，才是解药
我不敢肯定，如果找不到
栖身之地，它会不会在旷野上空
不停地飞。直到飞不动了
垂直降落到，湿漉漉的地面
敲钟人
钟敲了十一遍。最后一遍停摆了
黑鸽子，你见过黑鸽子吗？
那么多的黑鸽子，染黑了天空
卡西莫多的天空从未亮过
敲钟的人敲不醒黑夜
越敲，引来的黑鸽子越多
黑夜从此比原来更黑
只有卡西莫多参差不齐的牙齿
是白的，像裂开的墓碑
上面没有任何碑文
被世间一切丑陋加诸于身的人
仅有的白，也是遭诅咒的
——关不住风声。在法兰西
茫茫的夜色中，卡西莫多发出
忠厚而难听的声音
那声音从他的胸腔和喉管里
爆发出来，又被黑鸽子
扑回去。奄奄一息的大钟
拼命用力，也无法发出第十二声
上帝的叹息
月亮是我挂在天上的听诊器
你们人类的病只有我知悉
我让老子开出药方
让释迦摩尼开出药方
让耶稣开出药方
也让安拉开出药方
……但几千年来
我的药方不如一张白纸
你们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
继续生病
发烧并心跳加速
我再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只能日夜围绕地球转圈
一边流泪
一边替你们清洗欲望的伤口
时光的朋友圈
一切都在追随流水快速更新
故事重复，剧情也重复
一只喜鹊耐不住了，上帖说：今日无喜
乌鸦也倦了，表情包配文：今日无忧
人间自古多飞禽走兽，苍蝇远比苍鹰多
狗发情比不上人发情，说的比狗还骚
国学大师一天要发二十四条消息
每条消息，都隐含不可告人的勾当
异域风情每天花样翻新，不变的是拜登
天天都在喊，碰上病毒，我很无辜
非洲饥民和世界似乎是两条线
他们的朋友圈，天天都在要粮食
只有树木花草如得道高人
生死荣辱，全都不放在眼里 |
发表于 2021-9-9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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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9-10 11: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