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现代诗的本质是自由,困境亦然。怎么写都可以,但需要某种来自个人的创造性的秩序整合相关因素。任何自外部建立秩序的努力都有违现代诗的根本。古典诗歌也需要来自个人的创造性的可能,但它的难题是在“不自由”中开辟道路。
02
现代汉语很适合写诗,不仅因为它的根子是示意性语言,也因为两个字和四个字所组合的词语具有天然的节奏感。但迄今为止鲜有了得的诗人出现。虽然原因很多,但我认为很重要的一条是缺乏对这种语言的信任。要么削减其容量以求所谓的纯粹,要么以翻译为依凭改变其天然构造。说汉语伟大也都是嘴上说说,真的信任、依托的人不多。
03
重力使光线弯曲。在诗歌中,语言的弯曲也由一定的质量引起。但我们经常看见试图摆脱质量或者重力的作品(语言直白乏味),或者故意弯曲语言的努力(因缺乏质量或重力,实际上弯曲的只是词语,并非语言之光)。
04
诗歌中有语气,或者说腔调,但还是“语气”一词比较好。在语气中,说话的语气是最自由和本质的,最能体现个人的独特性。有歌唱的语气、吟诵的语气,还有散文的语气,但说话的语气是我的最爱。
05
诗歌是剩余精力的产物。因为无实际利益可图,保证了它的纯洁。这就是诗歌比其他文艺创作更深入的原因。
06
诗人的敏感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只是不能敏感到无法下笔。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是另外的东西(而非敏感)干扰了他。所以说,有的地方应该皮实,油盐不进;有的地方得敏捷得有如鬼魅。
07
一个好诗人具备的基本能力我认为有:敏感、专注、悲伤、趋善(对卓越的识别并保持接触),才华、知见、立场以及方式方法等等则在其次。
08
我们身处一个语言的现实,对诗人而言,的确有一个先在的语言前提。对此的拒斥和无条件顺从都同样要命。诗的建设从对原材料的思考开始,但它不只是原材料的打磨和使用。诗呈现为语言又高于语言材料。
09
诗的问题不简单是语言问题,也是人与语言的结合。人与语言的结合也不同于人使用语言,而是某种合而为一。没有对语言的爱何谈诗歌?那只是在使用或利用语言。具体的诗人与语言共舞创造出真实之诗歌。
10
诗的确和情绪有关,但不是情绪的宣泄,而是情绪的抑制。
11
诗歌中未写出的比写出的重要。空(四声)成就了诗歌,是诗歌的枢纽。
12
谈谈诗的“尺寸”。有人的奇思妙想在词语的尺寸内(搭配、对偶等),有人是在意象的尺寸内(比喻、象征等),也有人是在叙述和结构的尺寸内(事件、创意等)。在每种尺寸上经营,都能成就不错的诗歌。我所想象的尺寸是超大的(超越以上三者,一种指向、意欲),但这并不意味长诗或者大诗。
13
无论你愿意不愿意,多元都是现代诗歌价值生成的背景。某一种方式或者样式一统天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多元,可谓当今诗歌世界的第一大法。
14
我喜欢有差异。一个诗人和另一个诗人之间,一首诗与另一首之间,不可替代的独立是价值所在。这种差别的价值在我看来更胜于高下的价值。“同样的好”比较尴尬。
15
某种意义上,短诗更难写,看似轻松但并非真的轻松,有一个能量集中而后解压的过程。能量是在压力下进入的,抑制之美难以言喻。我认为短诗是为此而设的。
16
依靠频繁的断句分行获得滞重的感觉是可以的,但如果离开了这一招就失去了力量也成问题。诗歌应该有内在的劲道。也许外在的顺畅之于“内劲”是更相宜的。
17
诗歌理想的状态是“流水之于圆石”。流水是说语言的流动、起伏和回旋,圆石是说语言黏合物象而成的块结。
18
诗何以伟大,因为其中容不下怨恨。怨恨会极大地败坏一首诗,至少在我这里这是真理。隽永的杰作转化我们的促狭和绝望。
19
诗歌是一种沉默,字里行间,开始以前,结束以后。如果没有沉默之声的传递,伟大的诗歌是不可能的。
20
何为诗?不是问概念或者定义,是说,在你的印象中实际上诗是什么样子的?抒情吗?词语或者意象的华美优雅吗?如果这些在今天已经不流行,被认为很低级,那么,高级的诗是什么样的?有一种一言以蔽之的洁癖,洁癖即诗,是不是这样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把诗写得脏一点,破一点,难看一点,不啻为一种解毒剂。
21
理想的诗歌语言如光线,光线般直接、透彻,又在“大质量的引力”作用下呈现弧度之美。寻找引力之源,而不是表达它。
22
要朴素,再朴素,更朴素一些。不是追求所谓的朴素的美感,是要尽量拆除那些伪装,包括朴素之美的伪装。
23
在诗歌中有三种情绪是正当的,赞美、悲伤和幽默。
24
有人告诉我们,这个词不能用那个词不能用,这是把词当成了恒定不变的概念。实际上,词语只有在使用中才能获得具体的意义,它的灵活性远胜于概念。词语原则上是透明的、透光的,具有折射和传递的性质,思想之流在此呈现并通过。唯词语者和唯概念者一样,不在乎思想之光的映照,因此缺乏塑造词语和变化概念的能力。
25
诗不是宣泄也忌讳宣泄,但写出一首真正的好诗却有倾尽之后的忧伤感。诗歌释放空间,使情绪负荷稀释于广大。简言之,诗不是情绪的释放,而是内在空间的扩展,以安置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