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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发的诗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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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10-21 13: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林东林
你的家乡发端了绵延两百多年的“桐城派”,在全国范围也能称得上是独一份的、底蕴深厚的文化高地。在当年,你对先辈之学有什么特别兴趣?

陈先发
桐城先辈的不朽之作很多,但在我中学阶段的阅读中它不占什么特殊位置。那时候我投入较深的阅读是李煜、李商隐、杜甫和较窄小视野中的西方诗歌,当时接触外国文学的渠道非常有限。我很小时就偏爱一种相对比较沉郁的东西,冷色调的、冷峻的语调,不太喜欢那些轻快轻盈的、欢畅的暖色调的诗歌。对桐城先贤的研读,在大学期间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激情,尤其是下功夫读了一些方以智的东西,对他在驻锡之地青原山净居寺期间的东西尤为钟爱。姚鼐,当然在我内心也是有标识意义的,我有一首同名长诗,即是向他致敬的追怀之作。


林东林
你出身于安徽乡间,在最初的阶段又有偏向古典和传统的气质,然而上海却是一个有一种魔幻色彩的超级大都市,你和它在精神上能够相容吗?

陈先发
我和上海最早很对立,它在我身上形成了一种撕裂。一个内心很沉静的乡下孩子,一下子到了如此光怪陆离的、喧嚣的、充满了工业化加速时期河水恶臭的城市,在情感和情绪上当然是对立的。虽然对生活表层的东西适应很快,也有了很好的上海朋友,但骨子里这种割裂始终存在。我所接受的教育,已经完成的内心结构、内心累积,已经入骨在心的东西,和当时上海风行的东西是难以调和的。所以这个阶段我非常痛苦,整天泡在图书馆,一方面我有强大的阅读冲动,另一方面也是避开。这一阶段,我的诗歌在语调上也比较激烈。但我也应该感谢上海让我产生了内心的这种对立和这种光影交织感,我在乡村形成的内心一致性被毁掉了,一种复杂性正在到来。人的成长成熟,需要这种对立感甚至是撕裂感的推动,它是一种矛盾的力量,有助于你睁开新的眼睛观察世界。八十年代中期的理想主义光泽令人难忘,我们复旦诗社的活动异常活跃,摇曳多姿,不同审美方向、不同写作立场的年轻诗人在一起,在一个庞大母体内加速成熟。


林东林
我知道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受“朦胧诗”影响,但是你并没有受太多“朦胧诗”的影响,虽然你也阅读了很多。你的源头在哪里?在诗歌上而言。

陈先发
我的源头不来自阅读。对大自然和世道人心的感受力、受到的震撼或伤害,并由此在一颗敏感心灵内发酵而成的一种深深感怀,才是源头。当然,阅读力量作为一种外力,也会参与形成个人混合气质。这种混合包括中国古典诗歌和西方现代派的东西。当年赵毅衡先生译的两本《美国现代诗选》是我的枕边书,它所包含的自由度和怀疑精神,对所有存在物和社会现实的怀疑精神与批判力,应该说是我读过的古汉诗中没有的。当代诗歌是包容的、多向的,是可以同时容纳多元审美的一种审美价值体系;中国古典诗歌,在本质上最要害的问题是批判精神、质疑精神和自我反省的匮乏,它是描述性的,而不是层层剥开的。在复旦的大量阅读,让我找到了早年诗歌阅读的对立物,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也接触过“朦胧诗”,但一开始就对其评价不是很高,直到现在。它的意义,是中国社会大变革期特殊时间节点上的坐标意义,作为中国社会思想启蒙的一种标志物出现。在高度固化、铁板一块的社会开始柔化融化的特殊时间节点,它横向移植了西方文学在技术上的现成经验。从语言学的审美判断上,我一直不觉得“朦胧诗”对我内心有多么震动,虽然它确实终结了以前空洞的宏大叙事模式。我读大学时,在我真正进行有效阅读和初步写作尝试时,“朦胧诗”的风潮其实已经过去,而我在阅读中找到了比它更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它在我的写作上没起什么作用,没有什么特殊的启示意义。当然,触动也曾有过一些,顾城非常纯净的、童话式的、宛如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纯粹气息也打动过我,但仅此而已。事实上,读到西方现代派的诗歌和中国古典诗歌时,我内心的感受力所受到的冲击,远远比读“朦胧诗”要大得多。这种判断,也可能与我的个人秉赋有关。


林东林
1986年现代诗歌大展时“第三代”登场了,对你也没影响么?

陈先发
1986年的“第三代诗歌大展”我看过一些,也有有印象的诗歌,但对我没什么影响。我的处女作是1987年写的,发在1989年的《诗歌报》上,总题为《树枝不会折断》的组诗。诗题是美国诗人詹姆斯·赖特的同名诗集,我直接引用了。赖特等同期的一批美国诗人的创造性语言经验对我启发很大,他们对生活景象、生命景象的手术刀式解剖与层层剥开,对深层意象领域的开拓,让我惊奇,获益良多。“第三代”诗人中一些杰出个体的尝试,张枣、柏桦、韩东的东西我也喜欢,但我实在厌恶第三代第几代之类的划分。我只看到孤岛一样的诗人个体,有些身上蕴积着伟大因子的同时代诗人朋友,我不知道属于第几代。


林东林
你认定1987年是自己的诗歌元年,对之前的诗歌写作不认可吗?

陈先发
之前称不上写作。唯有独创性才可谓之写作,照葫芦画瓢式只算涂抹而已。真正写作的源头是人对良知、正义和美的感受力,按桑塔格的说法,他人的痛苦像一张照片一样对我们形成攻击时,我们内心的爆发力就会出来,就会有艺术品产生。这是我给她的概括,大致是这个意思。我的看法是,当我们内心的良知、正义的力量受到外界侵害时,桑塔格说的是“攻击”,当侵害达到最强度的时候是没有诗的,是写不出任何东西的,我们只会缄默。而写作,是在这种侵害或攻击慢慢消退过程中产生的,应该说是一种回声。语言表达本身不是最强烈的东西,东方式的审美讲究况味、回声、反光。艺术最大的空间是在它的余味里,而不是在它的有限的文字、已表达的东西中。如果一首诗文字背后没有潜藏着更大的空间,没有存在着一诗多解乃至无穷解的空间,那么它就不是一首好诗。以此标准,以前写的哪里谈得上写作呢,这之后的能否谈得上,则要再观察。


林东林
在新华社工作后,你有将近十年封笔了?当然我指文学类创作。

陈先发
实际上,在1994年前后到2004年这一段我基本是封笔的,那十年主要用来做一些社会问题调研。1994年我出了第一本诗集,叫《春天的死亡之书》,到此是我写作的早期阶段。这之前的一段时间,产量其实不算小。我有首长诗《狂飙》,大概有七八百行,发在《花城》杂志上。那时候的长诗完全靠感性力量在推动,充满了青春期暴烈的味道,但仍然在旧模式抒情抒怀的框架中。


林东林
其他文体的变换尝试,譬如写长篇小说,对你的诗歌有助益吗?

陈先发
长篇小说在结构上对我的长诗是有帮助的。2008年是我长诗写作最集中的年份,写了《白头与过往》《你们,街道》《姚鼐》《口腔医院》四首长诗。2009年父亲去世后我写了一首《写碑之心》。长诗重在内部结构的形成、内在空间的敞开和内在灵性的凝聚,不在于它长达多少行。我准备静下心来,再写一些长诗。写长诗能够克服写短诗形成的写作顺境,这种顺境要人为地去打断和阻绝。千万不能觉得写得很顺是才华所致,恰恰这里面包含着我们的疾病。只有阻断它,才能有新的蜕变和新的境界。我们的语调太滑了,写作太顺了,思考太成线条了,这就必须要被阻断。这种顺境必须受到来自我们自身的攻击。


林东林
事实上,这也是你跟其他诗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你有将近十年时间进行漫游式的调研,这一点在客观上也的确给你提供了一种深度的现实观照。

陈先发
讲传统也好,讲现实也好,实际上都是一种思想资源。这两种资源是并行的,也不矛盾,有时候相互攻防,但也相互融合。我曾对“现实”这个词做过剖析,一个诗人所面对的现实有四个层面。

第一层是看到、闻到、尝到、听到的,是感官捕捉的综合体。

第二层是切片的现实,就像是病理切片一样,现实太庞大了,我们只能切下一块来处理,每个人的切口不一样,切片也不一样。

第三层是现实中的“超现实”。中国的现实中包含很多魔幻的东西,比如蝴蝶中有我们忘不了的梁祝、月亮上有我们抹不掉的苏轼,这是传统赋予的,说是负担也好,说是传统映在我们心灵的影子也好,它是一种现实存在。每个中国人都很难逃脱,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它是一种资源。我们的村庄是包含鬼魂的村庄,桃树是能够驱赶幽灵的桃树,这是上辈人用民俗对我们从小完成的一种超现实教育,也是一种资源。这种现实中的超现实,魔幻性一点不比南美大陆差。

第四层现实是写作面临的终端问题,是语言的现实问题。上世纪前二十年,古汉语向白话文的过渡是一种休克式疗法,突然抛弃往昔,进入新境,它向现代汉语转化的时间过短。后来又经过高强度政治语体的洗礼,古汉语的表达弹性和内在灵性快消失了,余音绕梁的表现力在我们这辈人身上减弱了,所以我们面临恢复当代汉语的内在灵性和写作弹性的问题,这是我的认识。对于语言,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认识和处理手段,但每个诗人都必须把语言作为一个终极问题。

你提到现实,我觉得要从这四个层面去认识现实,弄清现实与艺术的真实之别。我们看到的世界的真实性如何,我们艺术表达的真实性又如何。不能把这个现实等同于真实,也不能把现实简单等同于我们生命个体接收到的图像综合体。


林东林
在当下,社会大众对诗人的最大诟病就是缺少现实性。这十年在中国大地的行走和触摸,对你之前诗歌的抒情性是不是有现实性上的弥补和校正?

陈先发
当代汉诗其实不是缺少现实性,而是缺少对“现实”二字的深层认识,缺少对现实的批判力。我觉得很多诗人的毛病,恰恰就在于过于追逐现实性,而把诗变成了鸡毛蒜皮的流水账。现实当然是需要的,但不是记录,而是剥开。

我们不妨去想一想,历代的文学,你自己记住了什么?其实我们对历代的哀音记得最深刻。从孔子的哀叹到杜甫的悼亡,等等。自古以来的诗歌,我觉得里面有两种可贵的东西,一种姑且用“物哀”去表达,一种用“玄思”去表达。很多人看到“物哀”觉得是不是调子过于灰色了,但它实际上是中国文化最核心的东西;而“玄思”也不是等于拒绝一般性的阅读,“玄思”有时候会以非常平白的语言把“玄思”的结果呈现出来。“玄思”是要发现新东西,是要有形成新的洞察力和发现力,并不是要把你的东西弄得神神鬼鬼,一般人无法进入。所以如果要我概括,我觉得这两个词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我的写作取向。上面一个问题讲过了,现实有很多层,关键是你能看到第几层。现实的景象是有深度的,我们不能仅仅一般性处理它的表面,真相永远在表面之下,语言的真实也一样。


林东林
跟短诗相比,结构在一首长诗中显得尤为重要,你曾经说你的长诗是靠一种“榫卯结构”,这样的长诗结构跟其他诗人很不一样,能否稍加阐释?

陈先发
长诗之内的结构,首先是一种思想结构。而思想的结构必须要完成层层递进才有效,如果一首长诗起部和尾部的思想在一个平面上滑行,那就是失败的。为什么要写长诗?是因为某种思之力在短诗内得不到充分释放,但这种释放必须控制好,我判断一个诗人就是看其控制力,控制力在短诗上体现为语言,是语调的控制力,在长诗上就是看他思想递进、行进的控制力。一首长诗,读者永远不能跟着你的情绪在走,而是必须跟着思想不断向前掘进,当然也结合了很多感官的、情绪的、视觉的东西。如果没有语言的光影交织带来的阅读快感,谁有兴趣跟着你思想的掘进进行下去呢?这种语言阅读的快感、阅读的愉悦性当然是一个线索,你不能放弃它,让它带领你,顺着你思想的掘进而向下推动。

第二种,长诗的结构是一种空间结构。我的长诗讲究共时性,把不同时间系统内的人物,融入到一个平层进行对话,以求得一种声音的多声部的效果,像一种空间里面多维回旋的效果。比方我写的《姚鼐》,姚鼐是桐城派先人,但是实际上在尝试当中,我和他进行了多场合、多深度的对话。我们可能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对话,这条板凳对你来说是可触可摸的,不是一个冷漠的、和你隔离的古人,而是你能感觉到他心跳、摸到他手背温度的一个古人。只有这样,我们的距离才会消失,自己才会真正投入和融入到那个场景当中,这就是我讲的空间的结构。

第三种,诗歌说到底,无论长诗还是短诗,都是一种语言的技艺,我们要使语言的技艺有一种多结构、充满生机的体现。我非常重视一首诗的语调,这种语调包含着一种语言的节奏感,语言当中包含的光和影的关系,语言外表的生动性和它内在包容物的有机融合。一首长诗,必须要把语言技艺的复杂性体现出来,要让人感觉到语言在不同空间之内、在不同矩形结构中所产生的不同效率。

事实上当代汉诗创作的问题,在于“思”之不足和对情感情怀的表达泛滥,对一些深层话题包括语言本身问题的“思”是匮乏的,而很多诗人没有感觉到,所以写作就成了一种非常顺手的劳动,但真正的危机就在于顺手和轻快之中,因此丧失了饥饿感。真正写作的人一定是越写越有饥饿感和匮乏感。写作的本质是发现一代人新的困境甚至是制造一种新的困境,当你发现时就觉得很饥饿,因为对它思考不足。这种困境意识是诗中最核心的东西,而不是情感情怀的惯性表达。


林东林
如果说一首长诗胜(重)在于结构,一首短诗胜(重)在于哪里?

陈先发
长诗和短诗,说到底,如果它是好诗,就必须有两种东西,第一种是强度。我们的任何情感、情怀乃至于我们多数时候思考的东西,都已经被别人表达过了,相信我,你是旧的。如果你在表达强度上没有强过曾有的,那你写作的有效性,在哪里?第二种就是写作的意义,在于要形成一种洞察力。这种洞察力,要找到我们不曾有的心境,不曾有的新境界和新层面,这要靠我们足够的洞察力来完成。长诗和短诗都会形成某种洞察力,有时候我觉得一首诗,事实上不在于它的长短,短诗对一个人的干预性或者干预的力度,有时候也不会弱于一首长诗。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写长诗,为什么呢?在长诗中能获得短诗所没法形成的满足感和语言的丰富性,事实上,也无法从一般意义上去比较这两种结构。


林东林
从最早的习作期到现在,如果对你的诗歌分期,可以怎么划分?

陈先发
我觉得有三个分期。从复旦时期到2004年姑且名为“红色阶段”,这一阶段带有青春期写作的心理特质,有深重的烈士情怀——虽然我的成名作一般被认为1989年底发表于当时的《诗歌报》的《树枝不会折断》组诗。我的第一本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早在1994年就公开出版,但早期诗歌的基本气质一直持续到了2004年,事实上在第一本诗集出版后几年,我甚至一首诗也没写。这阶段从诗歌上消失的时间是在履行记者岗位的职责,“负责在大地上漫游”,或者是“完成另一次精神资源的积累”。自2004年写出《丹青见》《前世》等一批短诗一直到2014年,是我自谓的“蓝色时期”。这个阶段提出了“本土性”和“诗哲学”两个概念并在写作实践中去掘进,这个过程基本上奠定了个人美学框架,出版了有代表性的两本著作:诗集《写碑之心》和随笔集《黑池坝笔记》。前者中包含了我自己看重的《白头与过往》《口腔医院》《姚鼐》《写碑之心》等几首长诗。2014年至今,我的写作与以前有着强烈的特征分野——持这一观点的诗评者也不在少数。这一时期正在行进中,尚未定型,倘若为它取个过渡性的名字,不妨叫“白色时期”——浓烈的个体情感正在淡出,一种缓慢而自醒的语调正在形成。一系列分别冠以“九章”之名的诗歌密集推出,从《颂九章》《敬亭假托兼怀谢朓九章》到《不可说九章》《横琴岛九章》等,以致博得了“陈九章”的浑名。九章之谓,并非是把九个梨子放进一个盘子这样的均量堆砌,而是九者之间存有活性连结、内在的力量协同,每首单诗的形体及语速语调须服从整体所需,九者的顺序也远非随意确定,而是一棵树上九根形态与功能各异的枝桠但必须听命于同一根系、达成连贯的呼吸、维护共性的审美方向。这些虽然我未必做好了,却是我近期打量写作“九章”时所想,我会把这个体例持续下去,也并非什么提高识别度的投机之想,而是想找到个人写作的自由。

我以前说过一句话“写作就是区分”,写作和任何艺术行为一样,就是把你和别人区分开来,这种区分存在形体上的区分,比方说我的“九章”可能就是一种形体上的区分。当然更本质的,是内在的区分。所谓内在的区分,就是写作的语调、发现力和呈现出来的新境界,这是不能被复制的,至少是不能轻易被复制的,只有这样你才有独立性,才在个体在写作层面上有被讨论的意义。

要真正建立起自己的一种语调。这种语调,首先是忠实于自己,不为讨巧任何人,既不为讨巧评论家,也不为讨巧读者,不是为赢得认可和掌声,而是要追随自己一层层的递进。一个人就像一首长诗,他是要完成整体构造与超越昨日之我,以此发现他存在的价值。必须完成自我的递进,忠实于自己的愿望和能力。


林东林
你现在的“九章”系列,很多都和地理有关,古代诗人到一个地方也会写诗,你写的地方有一些古人也曾写过,你有欲与古人试比高的想法吗?

陈先发
写作必须克服的一点,就是某种占有欲和争强好胜的心态,在内心我还没感觉到这种愿望。我为什么要写“九章”?第一,九章对我来说是一个新体例。九首诗就像一棵树上九个不同的枝桠,从同一个主体、同一条根上生长出来,各有姿态,互相支撑,互相呼应,形成一个生机勃勃的整体,这个整体让我感到很安慰,因为它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它内部的多线条与多声部在合唱。我想通过“九章”推到阅读者面前的不是一条路、一条河,而是一片交错的、地形起伏的、复杂的、充满回声的一个整体。它里面有现实地理,也潜藏着它的历史和超现实的空间,所以我对九首诗怎么排列都是用心的,不是把九首诗放一块就是一个整体,这九首诗还要考虑怎么排列,第一首诗的语调怎么样,在第几首形成一种加速,在第几首完成另外一个切面,这是一个整体,是一个一口气呼吸下来的整体,而不是九口气、九个人。这样一种感觉,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尝试,会持续多年吧。


林东林
在很多诗人和读者眼中你与传统密不可分,这个“传统”可能是你诗歌文本中的某些语言和素材,也可能是你个人的一种气质,对此你怎么回应?

陈先发
我早期的写作中,动用的传统符号多一些。比方《前世》是写梁祝的,在很多人心中梁祝是一个旧符号,但恰恰我要让这个旧符号重新复活一次。多年前我还有一首《鱼篓令》,这个词是我自创的,类似于词牌名。什么是传统?传统的对立面不是反传统而是伪传统。反传统本身就是最大的传统,否则我们的生活是毫无新意的,我们靠不断颠覆旧传统来成就自己,来捕获对世界新的认识。

反传统,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在生命中一以贯之的东西。如果说我是一个传统诗人,那在我看来,我其实一直是一个反传统的诗人。因为只有这样,把两个对立面融于一身,我才能完成真正有效的写作。伪传统,是指回避现实的尖锐性,回避现实的复杂性,而躲在过去的一些旧概念下。借传统之名,是弱者的一种自我庇护,是写作中我最排斥的东西。所谓反传统,并不是说要丢弃传统的某些东西,而是要更新它,而是要用我们的语言和眼光去穿透它,使它重新活起来,让静止的一潭水重新找到渠道流动起来,赋予它新的生命,赋予它真正鲜活的生命,这才是我所认为的传统和反传统的关系。


林东林
而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在传统之中,我们在传统中生活,也在传统中写作,诗人写的每一句可能都是前人写过的,但每一句也可能都是新生的。

陈先发
传统不是一种已经消失的东西。笛音、箫声从来没有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筷子也从来没有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们看世界充满物哀的眼光和玄思的心,也从未消失。我们是在传统之中,当然更是在对传统的再认识之中——再认识是使传统活起来的根源——和对传统新一轮的背叛之中。我曾经有一句话,叫真正的写作对读者不是一种挑逗,挑逗很轻浮,而是一种挑衅。挑衅是要刺激过去的旧经验,让你睁开新眼睛。每个人的眼睛都包含着无数新眼睛,能不能把新眼睛打开,这是我们谈传统和反传统的意义所在,而不是简单的去玩概念。同时这也不是姿态性的,中国当代诗歌界有很多诗人,他们的诗学我称为立场诗学和姿态诗学——不要说我是传统和反传统的诗人,这没有意义,也没有人需要这个立场。如果我是一个读者,我需要你帮助我打开新眼睛,让我从传统中看到没有看到的东西。如果你的反传统,仅仅是一种姿态,我认为它没有意义。


林东林
你也写一些诗学随笔,像《黑池坝笔记》,它是一种即兴的、感性的、碎片式的诗歌箴言,跟主题性、逻辑性的的文章不一样,你有什么特别考虑?

陈先发
我不太认可你这个归类,就是显著地切割为感性和理性两种领域,实际上我们最好的状态是出神的状态,就是面对一个对象物、一片风景、一片树叶、一堵白墙出神,缓缓呼吸,出神,回神,然后精骛八极的这种状态,这种状态超越了理性和感性本身。确实,《黑池坝笔记》是片断式和碎片式的。按我的愿望,每个碎片的价值在于我们把它吃到哪一步、榨取到哪一步,每个碎片中的信息很多,榨取不在于用感性还是理性手段。一些无数时间内的碎片,最终是要让你看到一个整体在其中的碎片!《黑池坝笔记》出了第一部,还会出第二第三部,我也会一直写下去,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深层状态的延续,更是一种自我完善。


林东林
你曾经提出过“诗哲学”这个概念,在诗学上它主要指涉什么?

陈先发
我觉得当代的许多诗歌写作者很难产生精神饥饿,因为被喂得过饱,太易满足于技艺带来的愉悦。许多人会消亡在小情绪的自足中,消亡在对古典诗境、古典之美的再造中。当代诗歌创作,在整体上思之力不足,思考和洞察力匮乏,诗仍然是一种表达情怀的工具。诗人局限在语言技巧的更新中,而做不到洞察时代生存的伟大景象,所以我提出“诗哲学”这个概念,这也是为自己纠偏。我们要在不断磨砺中产生一双洞察力的眼睛,要产生“新”和“思”的强度。

我偏爱中国文化里“玄思”的传统。只是东方文化体系中的“玄思”丧失了批判力,并不是“玄思”不好,也不能用“清谈”把“玄思”好的一面遮蔽掉。事实上,我们要用批判力把玄思的力度和对现实的批判性、质疑、反思这些维度强化,这是我讲的诗哲学。诗哲学,不是把诗变成一种披着诗衣的哲学。但有个问题诗人要引起警惕,就是对诗学问题最有力度的思考不是诗人完成的,而是由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这批哲学家完成的。这说明诗人思之力度不够,为什么我们该完成的力度反而是由哲学家来完成的?像海德格尔看出的是荷尔德林诗的深度,或者说他以荷尔德林的诗,来挽救了自己的哲学,诗的王者之气就在这里。


林东林
你也经历过诗歌网络论坛时期,这个时期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吗?

陈先发
我对网络论坛没兴趣,我对网络论坛为狭隘的个人名誉而战丝毫没有兴趣。也有很多人骂我,我也对很多人不屑,但我的不屑不会写到论坛上,我很缄默。我创办过一个“若缺”网站,当时还是很有影响的,国内的一大批诗人都团结在这个网站上,当然我偶尔也点评几句。我觉得诗人群体,作为一个智慧的群体,终要以自我反省来完成自己力道和力量的累积,而不是靠简单的对骂或者互相否定来完成,我觉得那很可笑。一棵柳树,一定要去否认一棵榆树是树吗?不就是这种景象吗?一个诗人去否定另外一种写作方法,可能就是一棵柳树在否定一棵榆树,他们不觉得柳树和榆树是可以相互印证的,互相组成更丰富群体的一种东西。他们在一种低层面的相互攻伐上面,我保持缄默,我也不敢进去。


林东林
在“第三代”跟网络一代诗人之间,从代际上说,你们算不算被遮蔽的一代?单从提法上,你们算“第三代”之后的第3.5代,也算中间一代?

陈先发
我从不接受代际概念。我不属于任何一个代际,我是独立个体。我看诗人向来看个体,李白是什么代际?苏轼是什么代际?所谓代际,其中的人千差万别。李商隐的诗现在仍然具有现代性,而现代人写的太多诗僵化陈旧,反而不具现代性,如何从时间坐标系去讨论这件事?代际之谓只是自欺欺人和变相捕获社会声誉的一种拙劣之技,我向来视之不顾,根本看不上这种东西,不值一谈。

事实上没有“第三代”,只有一个个独立个体。我也知道有哪些人被归为所谓的“第三代”,但我并不觉得他们当中有多少心灵和思想的强者,发出了一些唤醒我的声音——写作是唤醒,或者说一个群体、一个时代的写作是相互唤醒,我没有从他们当中听到特别有力的声音。相反,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这批诗人,也包含七十年代的诗人,他们因为经历了中国社会最剧烈的变形和内在机制断裂——这一点很重要,社会内在机制断裂给他们的心灵带来了撞击——在作品包含的力量非常值得关注。因为生存境遇的关系——生存境遇带来了他们的某种特质,虽然大家表现手法各异,但有一批强力诗人,其作品中有内在的一致性。


林东林
荣格说,最好的创造主体一定是雌雄同体的。好的女诗人既有女性柔媚的一面,也具有男性决绝果敢的一面,可能很多男诗人身上除了男性刚烈的一面之外,也有女性柔媚的一面。你怎么看待男诗人和女诗人的这种性别重叠?

陈先发
心灵没有性别。社会变革也不能改变很多本质的东西,持续30年的改革不能改变一小勺蜂蜜的味道,性别的区分能改变什么?我并不觉得,我只是觉得两颗心的敏感度有区别,这个敏感度带来的洞察力和语言的强度有区别,而这种区别和性别有何关系?甚至我也不觉得存在多少女性视角,哀伤哀愁的东西未必就是女性视角,李煜是女性视角吗?他是人的情怀。性别不是写作中必谈的因素,个体独立性才是该谈的因素。


林东林
作为一种传播方式,民刊跟官刊其实有很大的分野。你既是很多官刊追逐的对象,也可能是很多民刊争取作品的对象,怎么看这两种传播渠道?

陈先发
我写作二十多年来,从没主动给任何刊物寄过稿件。约我的刊物,在我眼中也没有官民之分。它就是一块黑板,上面用白字写着我的诗,阅读者有独裁者,有妓女,有贩夫走卒,不要紧,所有人都有一颗心,我并不为这块黑板分类,我觉得它只是一个展示,真正的力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该死的在哪都会死,该永续流传的在哪都会永续流传。很多人会对官刊和民刊进行价值和道德判断,我不会,我也不把官刊视为非正义的,把民刊就视为正义的,反之亦然。我没有这种区分,我也不主动给谁寄稿,发表无非是一种展示。对一颗心来说这些都是暂时性的,何必为暂时性的东西费心思,发不发我也不考虑,有人约我就发。


林东林
你是做新闻工作的,新闻是一种应用模式的文字表达,跟诗歌的文学语言是不太一样的,新闻指向的是公众,诗歌指向的是个人。这会有冲突吗?

陈先发
会有冲突,不过是一种表层冲突,事实上新闻工作和其他工作并没有本质区别,它的核心是求真相和纠偏,发现力量和良知,每个人的工作都存在这种东西。为什么说写诗和它是表层冲突呢?因为新闻工作面对的社会事件的突发性会打断我的思考,把我的状态切成一片一片的。而写作最重要的就是要进入高度专注的状态,不然写出来的诗,其内质一定不纯净。除了新闻事件的突发性、不规律性、不规则性使我的状态受到破坏之外,其他没什么本质冲突,或者说并非不能集两者于一身。语言上也没有大的冲突,不能说不同领域的语言必然矛盾,一个人和妻子谈恋爱、做爱时候的语言,跟邻居聊天的语言,会和他写诗的语言冲突吗?如果没有冲突,为什么我工作时的语言和写诗的语言一定会冲突呢?


林东林
你曾谈到博尔赫斯和儿玉,说一个诗人后面一定有个好女人。作为诗人,你怎么看待“诗人的女人”?她可能是另一半,也可能是母亲这个角色。

陈先发
这个问题可以换为另外一个说法,就是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好女人。当然,什么是“好”会有相互颠覆的理解。这也说明一个女性在一个诗人的生活中非常重要。比方说“母亲”这个主题是挖掘不尽的,比方说和你生活几十年的女人,她给你形成的某种情感庇护和情感对流,肯定是你生活当中最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力量来自语言之外,但会在语言中发挥作用,这是一种很重要的力量。博尔赫斯内心中有一种东方式的结构,交叉小径的花园就是一种东方式的、内在情怀的、充满回响的空间,而儿玉的个性和那种东方式的性格结构、心理结构正是吻合的。博尔赫斯需要儿玉,我觉得这也是对他精神结构的一种价值认同。


林东林
因为你的某种自我疏离,在中国当代诗坛上,你会觉得孤独吗?

陈先发
孤独是每个生命体、哪怕是没有智慧的生命体必然拥有的一种感受,谁都会感到很孤独。我们如何认识这种孤独很重要。有时候,我的孤独更多的是我对自然界、对一个生命体的认识加深以后那种时间性的恐惧、会消亡的恐惧,这肯定是有的。当然,这种恐惧也是我的智慧还没有到达一定层面的体现。中国诗坛什么样,它跟我的孤独没关系。打个比方,我走在路上,身后没有人,或身边有50个人,前一种不一定更孤独。因为我走的路,只和个体的心、只和我的价值认同有关,跟身后身边有多少人没关系。如果忽然跳出一个人喊出我的名字,我觉得这就很好。我在《秋兴九章》里有句话,“我感到最温暖的事,是每天有一个陌生人喊出我的名字。”当然,有一块石头喊出我的名字,那更好,哈哈。


林东林
喜欢高古瓷的气质和美学,跟你诗歌中对古典的偏爱是否有关?

陈先发
我对古典并无偏爱,我只爱创造力,无论它出现在古典诗歌还是当代西方诗歌中。在我面前,高古瓷是一种时间性的东西,包含了太多有关创造力的信息。它是古代的,也是现实的,它的美对现实、喧嚣、庸俗的美是一种强大的批判,从这个层面来说它是现实的。我追慕宋瓷非常简洁、在造型上具有强大造型能力的素朴,这种素朴犹如一个人的缄默,它的含蓄也犹如一个人的缄默,一个人真正的平白话语也远远盖过我们生活中嘈杂混乱的信息,胜过言语万千。


林东林
你对高古瓷器的研究耗力耗时甚多,这会跟你的写作构成冲突吗?

陈先发
我不能把诗歌写作视为一种高于生活其他关键部位的劳动。为什么呢?我诗歌写作的力量和审美经验的累积,恰恰源于诗歌外部,源于“其它关键部位”。当然,写作自身也会不断催生出内生力,写作本来就是个神秘的过程,它也会自我裂变、自我推动、自我进化,但它有一种重要力量来自于对其他领域的发现。我觉得研究高古陶瓷的过程、辨伪的过程,同样也是一种对语言的认识过程。语言是高于具体词语、高于文字的景象,一个瓷片摆在我们面前,也可以是一种语言。特朗斯特罗姆还是谁写过一句诗,“一片鹿的脚印是词语,而无尽头的原野是语言。”语言概念甚至包含了巨大的沉默,是高于文字概念的。古陶瓷碎片也是一种语言,它有主动诉说的东西和给我带来的深沉教诲。我在《黑池坝笔记》写过“黄叶飘零,犹如教诲”,生活中的东西只要用心去感受,用一双能拨开它的眼睛去看,同样是一种语言教诲,能纠正和深化我们的语言能力。

陶瓷是我生活当中的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当中的一个零件,它和其他零件一样,它用它的方式在完成着对我的改造。这种改造的成果,最后都是要体现到创作过程当中。不光是陶瓷,每一眼所见、每一声所闻、每一口所尝都是资源,都饱含教诲,这些对我们的改造,也是要投入到诗歌创作过程当中。诗歌创作是一种潜水的涌出,而潜水的万千之滴,渊源于不同根部和不同岩石底部,最后汇到我们面前。有时候你甚至说不清其来源,这种神秘性才是我们写作不竭的动力。


林东林
也有很多人说,汉唐刚健宏大的精神,到了宋朝和明朝事实上就变成了一种内敛和柔媚的精神,但你却觉得汉唐的精神到了宋明其实也并未消失。

陈先发
这是过于简单和随意的分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南宋和元兵在崖山附近十字门海域的最后一战,陆秀夫背着幼帝投海,十万军民随之投海,这是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壮烈景象。十万军民的数据可能难考,是一个概貌性描述,但这景象包含的血性、对良知正义的至上渴求,展示了汉文化杀身成仁以逐真理的美好一面,不能单纯地把它认定为对朝廷的愚忠。把正义、忠诚的价值置于个体生命价值之上,崖山之战用如此壮烈的现象去完成这种价值归位,类似的景象在宋明有很多。许多人觉得汉代强,就是外征较多,杀人多,所谓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一类。这个强是外在的,宋明时期是内在精神性的东西强。我们看一个时代的文化品性,不能只看一堆人的朝廷甚至皇帝一人之言行,要看时代主体文化的内在特征。汉唐就像一个人的年轻时代,血脉偾张,确实充满了爆发力,但宋明时期汉文化内核的干净、自信和凝练之美远胜于汉唐,这是一种成熟期的美,其力量的蓄积和表达对我的触动,胜汉唐多矣。宋画的气势磅礴、内息万千、画悬崖时斧劈刀砍的干净之力,不能因为一个宋徽宗,就说汉文化气脉断了,就说中国文化内在最纯真的一股劲断了。譬如宋画,范宽在《溪山行旅图》中那种雄浑又精微的内心表达,放在什么时代都是最好的、也是最具深沉力量感的表达。

从精神层面的创造力看,中国历史上有几个好时期,一个是西周到战国,诸子百家争鸣,景象万千,还有《诗经》思无邪的力量。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时代环境中自由而深刻的表达,个性奔涌,呈现充分,这个景象太美好了。到了魏晋南北朝,虽然城池常破裂,生活较颠簸,但自由个性却得到一种奇异的张扬,谈玄论道、务虚的触角所伸展的宽度、深度都有新气象,对山水之内在有了新意,寄托于自然恣意舒展。第三个是明末面对种族危亡时文化的应急爆发状态,一批文人的血性得到了非常充分的表达,他们具有最强悍的内心,有的是书生,有的是妓女——不能因为是妓女就打一棍子,她们实际上也有一颗士人之心,像柳如是、寇白门、顾眉、李香君等,内在世界不可能不绚烂,气息不可谓不决绝,文化品行不可谓不高洁。最底层文人,则以传统的士之气、仁之心完成了一场创造力的大焕发。而民国时期,国破家亡、民生凋敝、外敌入侵都在这片国土上,但一批文人以非常专注的——我一直强调“专注”,专注必至纯粹,专注必将通神——姿态完成了知识结构的创建和个人的自我完善。而且他们面目各异,面目各异很重要,这种面目不是一种表象,不是一种生存图景,而是一种内心状态,在困苦和压抑、重负和重压的状态下,他们的生命力从文字中焕发,形成一种深层图景。

非常遗憾的是,同样是在重压状况下——当然这种对比在逻辑上未必严谨,在“文革”和对知识分子的重压期间,我们的一大批文人没有绽放,而是萎缩了。我曾经说这是中国文化里“狮子吼”的丧失,什么叫狮子吼?就是内在生命的声音迸发而出。俄罗斯过去的“十二月党”人被流放,布罗茨基那一代人流亡海外,在种种大灾难下一批巨匠诞生了,这也是在重压状态下的一种绽放。但我们在重压之下,在“文革”的重压和浩劫中,却没有产生反作用力,思想和内心的反作用力没有产生,这种反作用力也没有在语言中产生,这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情。


林东林
跟过去相比,当今诗人对时代精神困境的发现力是在变“小”?

陈先发
事实上,语言技艺上的小斩获喂饱了我们。不能产生更大的、面向世道人心的饥饿感,所以思想更新速度很慢。因为被小技巧、小概念、写作中很琐碎的快乐喂饱了,以致思想层面的饥饿感消失了。而伟大的写作者,就是要不断制造出精神困境。如果精神层面的饥馑消失了,就不可能产生伟大的诗歌。


——选自林东林的《跟着诗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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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10-22 01:04 | 只看该作者
每个著名诗人都是一个优秀的诗歌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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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10-22 01:05 | 只看该作者
信息量很大,值得多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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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 只看该作者
正月 发表于 2021-10-22 01:05
信息量很大,值得多琢磨琢磨。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诗歌就是人类说话,不论历史阶段1.2.3云云

更不论所谓强弱拼争递进,朝朝更新,代代升级

只要用了人类语言,说了人类话语即可,

你的话语修辞越好,你的诗歌圈粉越多(古今中外将来受众)

人类诗歌优劣不是纵向无限升级再升级之多媒体

而是横向之深度广度拓展当时时代人类可读懂之修辞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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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10-22 11:00 | 只看该作者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花里胡哨,弄人眼花缭乱,
2位交谈无异一唱一和演双簧
好端端诗歌竟走火入魔神话太多了

有必要再耳提面命诗写者
大白话讲,诗歌,好诗

就3条

1. 主题立意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理解且赞同你要说的事情)
2. 表达修辞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领会且赞同你述说的方式)
3. 意味深长共识共鸣快捷酣畅最大化(更多数人能很快感悟且赞同你说事之情理)


无所谓什么派,什么类,你和于之上3条
上帝眼里,人间受众即可界定,命名你,
——任何时代各类诗种之楷模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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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10-22 11:11 | 只看该作者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00
花里胡哨,弄人眼花缭乱,
2位交谈无异一唱一和演双簧
好端端诗歌竟走火入魔神话太多了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后人称之《忘江南,或忆江北;沁园夏,西江星》

《新七律,新八律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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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1-10-22 11:23 | 只看该作者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11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与诗写者实至名归成好诗人毫无关系

无异朝圣风骚,路遇误导;

无异医病去协和,路遇医托,枉费舟车一路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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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1-10-22 11:36 | 只看该作者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11
你写好了,

人类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你写好了,

人类还可以给你的修辞语言命个名

世界后人称:有口皆碑,老少皆宜之《3行微诗,3行微语,5行微语,英雄单行体,莎翁15行,莎翁16行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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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10-22 14:15 | 只看该作者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1:23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与诗写者实至名归成好诗人毫无关系

无异朝圣风骚,路遇误导;

总之,本楼双簧一幕,来者可同样,一目十行,瞥看勿过10秒;其言同名胜周边,拉住店,摆食摊,叫卖炒瓜子,堪称与景点游览无关,予诗歌读写造诣,更无丝毫裨益;只能混淆诗写视听,迷乱诗写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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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10-23 07:44 | 只看该作者
李_世_纯 发表于 2021-10-22 10:41
嗯——大至眼花缭乱光怪陆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那句话——

有些属于作者自己的独特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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