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蚂蚁有黝黑的皮肤
它们在烈日下行走，匆忙
顾不上看一看天空
蝉保持最后的静默
大幕徐徐拉开，树木已搭好台
等待一场澎湃的合唱
鸽子从远方来
翅膀上有涛声和阳光
它们落在我二十二层的窗台
咕咕叫
还有我未曾看到的：
鱼群从白鹭脚下游过
它还不能识破，优雅背后的陷阱
闪电挥舞着长矛
正企图撕破这辽阔的天空
七月如一面镜子，把一半
送到你面前 另一半
藏在身后
电梯口
已不是第一次观察她。
花白头发，身躯佝偻几与地面平行
标配是一辆须臾不离的手推车
用以维持身体平衡
偶尔也用来搬运空纸盒和塑料瓶
她总是赶不上电梯。步履缓慢而急促
我站在电梯门之间
时间短暂而漫长
雪压下来，树枝不堪重负
一次次向悬崖折腰——
那一刻
时光在向我展示残酷的一面
并向我展示，从垃圾桶到电梯口之间
生命的尊严与长度
风景
很少看到这样的画面了。
路过的人，偶尔停下脚步
要一块钱的豆芽，或者
两元钱的豆腐
年轻的妈妈手脚利落
一刀下去，不差分毫
脸上的微笑，安静、温暖
她的背上，小孩时而熟睡
时而睁一下眼睛
早市场的一旁，槐花在阳光里跳舞
它的美好和朴素
是我以前未曾感受到的
父亲的厨房
生于1929年，死于2013年。
汇总父亲一生琐碎而具象的日子
忽然发现
父亲的起点，是从50年代的朝鲜开始的
是从土豆子弹和炊烟开始的
这是他一生光辉的伏笔
之后庞杂的叙事里
他都不曾离开自己的生地——
直到生地变成死地
他把土豆从泥土里搬回家
把麦子从夏天里搬回家
把包谷从秋天里搬回家——
他一生的事业都围绕着一间小小厨房
并把自己冗长的叙事
终结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
如今，厨房早已坍塌
坍塌于故乡惯常的风雨和荒芜中
坍塌成永远无法聚拢的记忆
野象记
就像从A地到达B地，
又从B地到达C地
寻找生地和死地，根和远方
就像找到另一个星球
找到未知和希望
就像一朵蒲公英的种子
借助风的力量扩张疆域
延续和繁衍
就像一群野象
放弃不断遭受围剿的丛林
放弃水源和食物
一张纸的叙述
现在，我就摆在我面前
洁白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被收走了所有的颜色
不能画我喜欢的青草地
不能画我喜爱的蝴蝶结
不能画我渴望的彩虹桥
不能画我梦想的蓝精灵
我被画成一棵大树。妈妈说
这才是我应该的模样
并替我赶走了毛毛虫
剔除了病叶，剪掉多余的枝条
甚至过强的阳光，柔软的云朵
嘈杂的鸟鸣和
不怀好意的露珠
我替一张纸活着，粗壮，高大
依然不能改变纸的轻和薄
直到有一天，这棵树轰然倒塌
摆在我面前的
仍然是一张空的纸
听一听，郑州心跳的声音
长江泛滥的时候
我给南京的朋友打过电话
疫情肆虐的时候
我给武汉的朋友打过电话
现在，整个河南泡在水里
我又翻遍通讯录
寻找那些躺在我手机里，久不联系的亲人
我的手机里没有冲锋舟，皮划艇
也没有医疗包，饮用水
但我要听一听洪水里，郑州
心跳的声音
听一听五号线地下铁里，被困的人
安全上岸的脚步声
听一听泄洪区转移人员轰鸣的马达声
听一听亲人们划水而归的敲门声
朋友说，郑州放晴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喜悦，我也没有
灾难还没过去，郑州的未来仍让人揪心
朋友说，新乡又下暴雨了
它接替郑州成了第二个灾难中心
听，更多的微信圈在传递险情信息
更多的救援者正在路上
更多的人站在洪水里，相互提醒
相互搀扶
这些声音，已盖过了雨声和
雨声里咆哮的急流
沙口路站地铁口摆满鲜花
今天，沙口路站地铁口摆满了鲜花
一些人在祭奠，另一些人在围挡
还有人一直在呐喊
而我已经在看东京直播了
偶尔，我也停下来自问
刚刚过去的灾难，那么容易遗忘
烟花正在来的路上
它的路径，当然可以预测
也因为只是预测，刀还
没架到脖子，它影响不了
我对胜利的欢呼
现在
天已放晴，洪水已退
死了的永远回不来了
活着的，仍要好好活着
若干天后，人们依然要开车
穿过京广线隧道回家，依然要
乘坐五号线地铁去上班
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
雨一定会停
洪水终将退去
淤泥也会被清洗
包括那些被夺去发言权的尸体
那些被吞噬的农田和牲口
像春天替代冬天
鲜花簇拥着大地的疤痕
老家遭灾了
在我的老家
在秦岭南侧的腹地
每年七八月都会遭遇强降雨，遭遇河水暴涨
每次都有道路中断，农田被毁
房屋倒塌，一两头圈养的牲口被带去下游
见惯了老天爷的坏脾气，乡亲们
早练就了平常心
下雨了等晴天
路毁了修起来
包谷没了就在过水的田里点豆子
他们像秦岭深处的桦栗木
从来没有被风雨打倒过
|
发表于 2021-10-28 16:10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1-10-29 03:23
发表于 2021-10-29 11:39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