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栖居——点评薄小凉五首诗作
在中国混不下去了
可是，一个诗人
又能在哪里混的下去
罗马有流放黑海的奥维德
意大利的多梅尼科被判火刑
诗是背负苦难
骂名
写诗是什么
写诗是爱。爱是什么
爱是不被人理解
在濉溪县城广场
我抱着空想出来的
普希金铜像
哭天抹泪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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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栖居”，在海德格尔，不只意味着通常所理解的写诗、吟诗，还有一层“建构”的意思。栖居，必有家或家庭，像陶渊明那样“归去来兮”式的诗意的栖居，而不是“无家可归”、四处漂泊地漫游。没有家庭的栖居很难保证你就可以“诗意的栖居”。孔子也说：诗无邪，“君子之道，成于夫妇”。可是，“诗是背负苦难/骂名”，诗人不被人理解，古罗马的奥维德，被判火刑的多梅尼科便是例证，他们还能有家吗？命都没有了，何以为家？此刻，薄小凉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对她的诗，她的为人直接予以否定的，眼下绝非少数。喜欢做道德法官的人确实不少。“写诗是爱。/爱是什么/爱是不被人理解”，无奈之下诗人只能“……抱着空想出来的/普希金铜像/哭天抹泪了一番。”如果诗人真的要去流浪，我看还是在流浪之前，抓紧建构起稳固的家庭。有了家才可以真正实现“诗意的栖居”。当然，我说的家，是中国社会这个大家庭。中国社会能不能变得更加包容，平和，让薄小凉这样有才华的诗人充分发挥她的才华，也是对我们大家庭的文明程度进行的一个实际考验。
苏三起解
要崩溃到什么程度
才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诉
哭诉是没用的，哭诉是
祥林嫂
牡丹是没用的，牡丹是
杜丽娘失魂之后的
那年的路过都叫洛阳
那年的女孩都叫苏三
那年的苏三戴着脚链
说着话就唱起来
戴着悲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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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一口气地提到了三个女人的名字，她们是苏三、杜丽娘、祥林嫂。她们的绝望空前绝后，虽然处在不同的时代，但都已经“崩溃”。对社会，对命运，对他人已无任何期待。不幸的人各有自己的不幸。“哭诉是没用的”，“牡丹是没用的”。我经常说，诗人喜欢自言自语，喜欢和另外一个自己对质。薄小凉此刻就是苏三，就是杜丽娘，就是祥林嫂。甚至“那一年的女孩都叫苏三”，那一年的女孩都叫薄小凉。她们“带着脚镣”，是因为她们比男人更容易被误解，更容易失魂落魄，更容易“说着话就唱起来/戴着悲腔”。在自言自语中，诗人究竟换了多少面具？
礼物
我能给你什么像样的礼物
我的孩子我的宝贝
我只能尽量不让我糟糕的生活
伤害到你。此生对你都是亏欠
此生因为我爱你，所以写诗
此生因为这些诗，别人叫我诗人
一个诗人
一个穷的捉襟见肘的诗人
能给你什么
除了每年这几行清贫的字
就是多到可怜的无能为力的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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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爱孩子，总觉得对不起他们。“此生因为我爱你，所以写诗”。在另一首诗里，诗人也说过“写诗是爱”。可是“一个穷的捉襟见肘的诗人/能给你什么”？在中国，诗人群体也是贫富不均的。体制里的诗人，作家，不用叫卖诗文也能过得很体面，很不错，有些权的诗人还可以利用手里权力资源，为一己谋些私利。但是，像薄小凉这样的边缘诗人，没有门路，卖诗更比写诗难，如果再没有其他的生活出路，可以送给孩子的礼物，不就是“除了每年这几行清贫的字/就是多到可怜的无能为力的/爱”了。这是非常真实的人生境遇。
女工部
那些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秒一分钱，一分钱一秒
再
没有什么比“计件工资”
更残酷的了
你必须手忙脚乱
你必须喝下铁沫子
你必须
把头皮，指甲
卷进机器压榨，计件
你必须走投无路
的情况下
选择再次进厂：跟着新师傅
学了三天，换了三双鞋
我的
脚才算舒服
我的生命中一无所有
除了疾病。贫穷。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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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心里首先提出的问题是：薄小凉是工会主席吗？她肯定不是。工人的问题需要工人组织（工会）出头，维护和争取他们的合法权益。欧洲和美国的工会强大到可以跟政府对抗的，所以资本家不敢过分欺负有组织的工人。例如法国工会随时就能举行罢工活动，而且在活动中载歌载舞，充满诗情画意。美国奥巴马总统选举的时候要在工会拉选票，做承诺。外国工会地位相对独立，国内企业工会领导基本由公司高管兼任，他们拿的是高薪，享受管理者待遇，怎么能为员工说话？真是迫不得已，薄小凉就站出来为工人说话了。她说的话是诗歌语言。因为她爱他们，话里有了爱，诗也就有了生命。
孩子他爸
手术之前
他说想出去走走
医院门口有家绿豆酥
徘徊好久，我说你
想吃就买吧，他说不是
我想给儿子买
我就有点哽咽
手术之后，他又说
拿我的手机去逛街吧
支付宝里有花呗
花呗里有钱
不用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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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非常感人。如果写成寓意诗，肯定不会有口语诗的效果。子曰：兴于诗。也就是说有了令自己激动，感奋，躺不下，坐不住的事情时，诗会随口而出，成为生活的亮光和指引。孩子他爸真是好男人，好父亲。显然他是穷人。中国人的日子现在确实好多了。出国游的人，买高档化妆品的人，一个包包就要好几万的人多起来了，但是想要买点绿豆糕给孩子却要徘徊好久的父母还是大有人在。一场大病就让他们倾家荡产。“孩子他爸”还好，手术后“支付宝里有花呗/花呗里有钱”，他给了妻子，让她去逛街吧，“不用陪护”。此刻不添加任何与人物行为不相干的语言，也是最高的艺术表达方式。
2021.11.10 |
发表于 2021-11-14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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