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地
城市越来越大越宏伟
道路越来越宽越笔直
风景越来越美越标准
而河流越来越细越弯曲
潜入了城市的地下
乡村越来越小越微缩
小得只能藏进梦里
现代化太慢了,太慢了
我们还要快点推进
缩小这城乡差别
可是城乡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们在笔直宽阔的高速路上行驶
总也找不到出口
找不到自己的出生地
@我定购了一个雕像
我定购了一个自己的雕像
不是石雕,是木雕
石头太冰冷,数亿年数万年地活
没有血液与心脏,全是
冰冷的骨头,没有肉
永远不会死亡。还是来块木头的吧
虽说数千年的木头,看上去已死
摸上去却留有生命的温度
它的汁液曾经沸腾过
而且尚未风干
随时准备苏醒过来
我将它摆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多年后人们找到它
它许会动起来
岂非如我重生一样
@揭穿谎言须独辟新径
我们乐此不彼
将岸上的石头一颗颗
滚入水中
有那人世的谎言
如这些石头上的花纹
为不知名的潜伏者所密写
用尽各种刑具也得不到
瞧,总有几颗石头似意志薄弱者
于湿淋淋之后显影
将那些弯曲的秘密
终于大白于水中
@喜马拉雅
总是有人走在前面
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影子很长很强壮
我们在阴影里如在黑暗中
东突西撞,找不到方向
这人是巨人,是前人,还是假想的人
其实打败他已是不可能
他永远在前面,他不知其高远
喜马拉雅是人的名字,还是神的形象
他就是他,他高耸在我们之前,高耸在地球之巅
他的爱浩浩荡荡,喷薄而出,倾泻而东
我们都生长在这爱的阴影里
我们都想突围而出
我们终有一天会
攀上他的肩头,登高望远
看世外的光,看宇宙的景象
然后,看出发的地方,不堪回首来时路
原来他给我们留下的阴影,并不是很宽很长
@无性的上帝
如果世上只有最后一个人存在
他会不会有羞耻感,会不会穿衣服
会不会躲避风雨,会不会害怕
尤其是怕那个上帝
在天上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会不会干脆躺在地上等死
看你上帝能否再创造出新的人类
然后再灭掉他们
再那么无聊,无趣,无性
@邻居
粗大、辛辣、浓冽、纯香
都是自卷的那种喇叭筒
我家的邻居个子矮小,嗜烟如命
还特别精于种植烟草
把烟叶种得肥绿肥绿的
不让一片叶子老去
赶在它们变黄之前就掰下
晒制烟叶。他的每一道工序我都熟悉
但就是不知他如何选种
别人的烟苗蔫头蔫脑
他的烟苗长得高大茁壮
钻进烟田里
他整个人被遮得不见踪迹
这成了他的秘密
村里的老人都向他讨要种子
他便收钱,一分钱一粒
后来涨成一毛钱一粒
每年都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1990年代某个夏日的黄昏
他倒在了自家烟田里
是生命都会有尽头。据说
他死于了肺病,死前还在床上
铺满了上等的金黄色烟叶
收尸人见了,忍不住
悄悄地揣下几片
抽出来却有一股难闻的尸臭味
那个老头是个孤老
他的好烟从此在世上绝种
@雪白中的黑暗者
下雪了,大地与山川皆白
人们在城中望西山
仿佛听到凄厉的尖叫
叫声来自神山上的天葬台
大雪下了三天
那些秃鹫便饿了三天
它们盼着有人出现
先是活人
接着便是死人
活人送去死人
喂养这一大群噬血肉的黑暗者
@墓碑
我的祖父没有墓碑
祖父之前的先人也不曾有过墓碑
我们生在江汉平原,那里的石块金贵
没有墓碑的祖先并没有被后代忘记
小时候跟着父亲在黑夜里给他们上供
能够一一找到他们的墓,从没错过
而今,我的家乡也开始出售墓碑了
刻字描红,还嵌进了像片
每个死去的先人都享受着金贵的荣耀
但是,每到节日,他们的墓前
有的却空空如也
他们的子孙们都很忙,在遥远的异乡
有的已经死在那里,也没有自己的墓碑
甚至连尸骨也没有收回
@我在天空下
我在天空下挥舞着手臂
我的手臂一点也不有力
但我还是那么挥舞了一下
努力地表达我对天空的敬意
那里的白云时常让我想起纯洁
想起人间还有美好的追求
而现实是爱情也不如白云了
河流也早已不那么清澈
我们不能改变这些
仿佛都是天意,谁能知道
有一天是否连天空也不再纯洁
我想不会的,只要人能够跳上白云
看到的天空一定照样那么瓦蓝
看看,我还那么天真!
在天空下,我还在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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