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妇女
我只记得
黑色罩袍下
她们望向世界的眼睛
二十年太短了
短到好像她们只是轻轻掀了掀头巾
就盖回去了
“正义的闪电”
闪电，如果可以用来比喻的话
为什么不是火把
或者长明灯？
为什么要将宇宙的天平
寄托在神身上？
我是在一篇自媒体文章上
看到它的
随后，这篇文章就开始了离奇的命运
失踪了
闪电，是如此短暂
当它熄灭
世界将陷入更大的黑暗
但很多人活着
不断在祈求一生能被照亮一次
招供
越来越不敢动笔了
文字，常让我心生挫败之感
我害怕有人用放大镜
从那些豆腐块中发现蛛丝马迹
执掌大棋的手
可以随意处置一个小卒子
生而艰难啊
我害怕自己也像那个叫叶文福的一样
活在人间
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写诗是其罪一
说实话是其罪二
棋局很大，需要更多人参与
棋局很大
需要白领、蓝领、灰领
需要建筑工、纺织工、钢铁工
下岗职工、农民
一切无产者
勒紧腰带
前进
国境线内
观棋者不语
棋局很大
车、马、相、士、炮、兵
都在保护一个：
帅
中秋望月
望久了
竟然有些惭愧
月亮属阴
有着女人的潮汐盈亏
而我这一生
还没有让一个女人怀孕
成为母亲
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仰望中
感受团圆
找到了不快乐的根源
两只鹊鸟站在树枝上
欢快地鸣叫
它们的食物仅够果腹
它们的房子不能遮蔽风雨
能让它们活着
并且歌唱的
应该只能是爱情了
我们都被爱过
造出类似鸡下的蛋，淀粉
做的牛肉，鱼丸味的豆腐
为了告诉他们这世界很美
还要为他们造出像翡翠
的玻璃，像女人的
充气娃娃，让他们也能体会到
这世界的温情与善意，让他们因
这份怜悯而安分守己
情诗
朋友谈恋爱
让我帮他写首情诗
他说，以前写的给他抄抄就行
在他眼里，诗人肯定情史丰富
身边美女如云
惭愧啊，我又一次拖了后腿
我只谈过两场失败的恋爱
没有斑斓的经历
和跌宕的运命
年近四十
我依然羞于提及
诗歌是以深沉的苦痛
而不是以易见的欢乐
烛照着我的心灵
老人
小时候
听他讲1959年
大饥荒，人吃人
漆黑的夜里，炉火映着
他白森森的牙齿
这吃人的恶魔
我希望他早点死掉
现在我常为他的健康祈福
作为一具舔食过真相的骨头
在相关资料未解封之前
要像一本史书一样活着
路过曾经打工的工厂
当初破旧的厂房上
现在矗立着一座座高楼
以前机器轰鸣的车间不见了
厂房门口的狼狗不见了
踢打过我的拉长不见了
克扣我工钱的老板也不见了
这让我有了一丝欣喜
终于没人再去重复我的命运
但也忍不住有点失望
好像一段饱经屈辱的历史
被清理出去
人生也会留下空洞
今晚的月光不像昨晚
月亮升起来了，比昨晚更圆，更亮
她的白发也好像因此多了一些
月光照耀下，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多美啊，她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悦
公园里，到处都是互相依偎的恋人
我和母亲在这里散步
总感觉有些不合时宜
何况，印象中，这一生，我只牵过她的手两次
一次是父亲出了意外
一次是她被误诊患了癌症
老照片
弟弟下葬那天
我们烧掉了他的衣服、鞋子、工作证……
——可能唤起回忆的一切事物
甚至当年照的全家福
也被父亲偷偷地剪掉了一块
也有剪不掉的
我的弟弟，其实一直在他的QQ相册里活着
但我不能告诉母亲
小区里的树叶变黄了
本以为像我们失去了几个月一样
它们也会迟到
这些木棉、秋枫、大叶榕……
仍遵循着上苍的律令
活着，就要处变不惊
要能面对自然的荒寒
——要回到疫情以前
诗歌带给我们内心的宁静
要重新捡起
840路公交车
它经过火车站。提起远方
首先想到的建筑。用它的钢轨
撑起某些人的起点和
终点
它经过电视台。一个城市不知疲倦的
发声器。有着强大胃液的钢结构
信号塔消化着来自全球的悲欢
下一站行驶的速度最快
我曾远远地观看过区政府办公楼
金碧辉煌的屋顶
和几只在上面拉屎的鸽子
它经过批发中心、菜市场
下车的人很快就融入
乌秧秧赶路的脑袋中不见了
它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叫安置区的村庄
这里有一座不起眼的六层小楼
我和我的家人每天在此下车
将其当作地球的中心
用来摁熄整个世界的风暴
登记
填写职业介绍的时候
父亲，竟然有些羞涩
当办事员一脸严肃地
向他讲解完职业的意思之后
好半天，他才颤抖着说：
种地的
这个与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
对农民这个称呼竟然怀着十足的敬畏
不敢轻易提及
望着父亲苍老的面容
一瞬间，我突然想哭
为那些写了二十年或更久诗歌
却不敢自称诗人的苦兄弟
只是，当我伸袖子擦泪的时候
却不知道应该抱住谁
秋日步行至闹市
在生活了二十年的都市行走
你之所以会升起别样的情感
是因为远处工地巨大的打桩声
把更新换代的欲望传进你的耳朵
这里有不断新建的小区
街道每隔几年就会进行一次翻新
火车站里进出的
永远都是青春的额头
城市并不曾老去
你只是一个被城市用旧了的人
住院日记
签风险协议，麻醉协议
提前禁食，禁水
所谓的手术，就是让执拗的身体
接受外物的介入
作为一个小民
我需要抛开意识形态的成见
尝试用一根断骨
与来自美利坚的钉子达成和解
秋日
不经意间一抬头
就到了秋天
穷人的时间总是不够
嫁给父亲后
母亲要终日劳作
才能挣够我们的吃穿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
刚飘了两天香
叶子就变黄了
三和大神
一把挂面
一瓶矿泉水
两根散烟
也可以度日
一条破棉絮
一张十元钱的床板
一个不淋雨的屋檐
都可以让人蜷起身体取暖
活着，可以不要身份证
不要爱情
不要梦想
我刚离开这样的生活不过数年
就感觉它不是真的
在海世界贝壳文化博物馆
这些砗磲、法螺、龙宫螺、凤凰螺、枇杷螺……
要历经多少岁月
才能积累出如此梦幻般的花纹
古人将其当作钱币
太奢侈了
为保留时光留下的证据
博物馆的主人一次次从抽沙填海的机器手中抢救
曾背在软体动物身上的负担
现在，我静下心来
依旧能听到隐藏在螺壳里的亿万年前的涛声
贝壳不会腐烂
那些经过提纯的思想也是
这让我对世界多了一层认识
作为一项前途渺茫的技艺
诗歌，也需要有人去传承
阳光照在身上，我又感到人世的温暖了
那个因诗观的争论
打电话到公司致我辞职的人
我祝福你
那个公布我身份信息
恐吓我，意图让我不再对诗歌发言的人
我祝福你
那个不停投诉
让我文章数次被删
公众号被封禁的人
我祝福你
在这黯淡的人世
我需要温暖
我需要收藏起诗人的狭隘、偏执
让诗歌为我保留
世间的最后一丝美好
伤口
一个满脸白斑的人坐在了我的身边
这是一种病
但我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看到他的眼角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伤害了他
整个下午，我都在想
我怎么划开了一道伤口
现在，这伤口好像转移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它要经过多长时间
才能缓慢地愈合
生活多美好
每年春天，成群结队的燕鸥
在海滩旁边的崖壁上
高歌、求爱，筑下巢穴
场景如此繁盛
连以它们为食的北极狐也昂首期待
它们的爱情与生育
它们产卵繁殖的时候
北极狐也诞下了自己的宝宝
等小燕鸥长大
北极狐宝宝也跟着长大了
朋友的金毛
听屋檐下雨声淅沥
它用吠叫回应着
门外或急或缓的脚步声
已经两个月没有出去了
身躯因睡眠过度而浮肿
它的心思不仅在于
每天急匆匆添加的食物、水
当命运完全等同于看家护院
一只狗也要静下心来
学会用自己的闲适
屈从于主人奔忙的一生
父亲责怪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孩童时，他打我
皮鞭、木棍、草鞋
那么有力
中学时，他骂我
因为成绩的不理想
我的父亲
看不惯他儿子的笨、呆
不适应他衰老得这么快
好像突然有一天
我做什么
都是对的
1975，板桥水库溃坝
水，腿长六米
驰于原野
翠花、三叔
生。灵
请让一让
逃生，不过的是寻一块
立足之地
猪、蛇、鼠
最后一棵大树是留给人的
需要解决的事
很多
收尸、献花
复杂的统计学
死亡的人数，不详
观宋徽宗《芙蓉锦鸡图》
我看到的仅仅是富贵
与幻想般的安闲
我无法忽略的是
一千年前的那场惨剧
整个大宋用全民的膏血喂养了
这个叫赵佶的艺术家
艺术深怀罪恶！
想起瓦冬
一个热爱诗歌的女子
三十年人世生活的艰辛
换不回几日
安逸的创作时光
人鬼
人死后
会留下鬼
相对于人
他的鬼更让人害怕
小时候，一到天黑
就不敢从坟地前面经过
鬼依附人而存在
但人和鬼却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不会说话的孩子死了
用麻袋卷着扔在岗子上
是没有人畏惧的
好像每个人的鬼
都是在他长大后才有的
在野外
天很冷
但我还是睡着了
我梦见了自己的小
怯懦，犹如一只绵羊
那些年遭受的屈辱
伤心的眼泪
从不敢握紧的拳头
田野里真静啊
阳光像襁褓
将我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绝味
关中名菜：钱钱肉
取发情时叫驴
套绳置其尘根
牵母驴挑逗之
待其充血变大
套绳紧缚
以利刃速割之
或煮或烧
或蒸或烹
如无目睹活取驴鞭之状
食之人无不叹曰：绝味
如闻驴之惨叫声
则举箸不忍下咽也
传陕西巡抚端方进贡钱钱肉
险被慈禧抄家
后以此法易引祸及身
乃绝于世
刺猬
我有仇敌，它们是：海绵、气球、手指
我有对手，它们是：石头、铁锤、镊子
我的恨比爱多
我有十万尾银针，就有十万假想敌
世界报我以温柔，我还之以刺
我的爱驱逐着恨
每天日落，坐地铁回到家中
每年岁末，坐火车回到家乡
岁数每长一点，银针就白一丝
银针每白一丝，爱与恨的比例就增高一寸
不想再伤害别人了
你看，我进进出出都缩着肩膀
我有要呵护的对象，它们是：海绵、气球、手指
我有要远离的事物，它们是：石头、铁锤、镊子
年龄
一个人的年龄
是他与土地签下最终契约的年龄
我的奶奶永远73岁
我的爷爷永远87岁
我的长伯永远69岁
我的弟弟永远20岁
我的年龄暂时无法告诉你
它还在增加
风俗
妇人产下幼儿
会在门前植一株苦楝树
待他周岁生日的时候
要在树下立一方丑石
我从小体弱多病
母亲为我种下本命树立起护命石后仍觉不够
又牵着我认鳏居的瞎子叔为干爹
长大后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老天爷不会让一家人都遭罪的
瞎子阿爸已把世间的苦都吃尽了
母亲
构思一首诗时
我能理解一个孕妇的苦楚：
怀胎十月的艰辛
和分娩时的阵痛
只是，相比女人始为人母的喜悦
我诞下的多是具有先天缺陷的残疾
一个诗歌的学习者
注定无法从写作上获得太多快乐
我的母亲曾对我说：
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出人头地
在母亲这个职业上
她常常觉得自己不合格
余生
进城二十年后
我的父亲开始在阳台上
温习农业
我看着他在花盆浅浅的薄土里
种上大蒜、香葱
种上西红柿、辣椒
为两个小小的果子消磨掉空闲时光
想起自己
远离文字十数年
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写诗的愿望
这失而复得的爱
再次出现在生活中
已不指望收成
今又重阳
只适合登高
只适合站在山顶上呢喃
让小情绪飘散在晚风里
至于学魏晋雅士
装下风流
赏菊，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自黄巢之后
那爆烈之物
已无草民敢栽种
已无诗人敢歌咏
不一定非要写诗
一写诗
就想发表
就想成名成家
见了编辑就巴结讨好
遇到大咖就期待帮扶提携
原则上的问题不敢表态
汲汲于名利
从此谨言慎行
没了筋骨
一个人的品行应该重于他的文字
人生的价值也不应仅仅限于写作
我认识一个叫韩庆成的男人
他把一生都献给了诗歌事业
致力于挖掘无名的草根写作者
他几乎不写诗
但我觉得他重于任何一个诗人
乌鸫
当我坐下来
那两只乌鸫叫得更欢了
它们发现了
有我在时
这世界的美好？
侄儿带来了一本小说手稿
我确定是我写的
稚嫩青涩的文字
记录了一段久远的乡村生活
二十年前
我将它们锁在床头柜里
独自南下
像那些离家远行的人
就此用一段故事守着家乡
这些年，我在远方腾挪
当生活积满尘埃
我几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今晚，借着侄儿的青春
我才敢面对故土，翻开昔日的梦想
梦想
三十年前
我的梦想是
做科学家
造宇宙飞船
娶外星人
现在我无妻
无子
一事无成
如果三十年前知道现在的处境
肯定有些失望
但站在现在看三十年前
常为自己曾经天真过
而感到欣慰 |
发表于 2021-12-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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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3 23:03
发表于 2021-12-4 00: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