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九首
文／杨湃
@胡萝卜 你藏好了吗
我久居此土
我挖出的湿土披于竹编 铜铸和腐烂的肉体上
我久居此土 小小烛光的三更
北方的洞穴我还有兄弟
他们的拳头和骶骨石头一样坚硬 他们运来
遮盖秋天的梧桐叶 写下诅咒 绘出藏宝图
指给我两条路 ——死亡的胸口的阳光
而分清人世的秤砣有犍牛巨卵的活力
这时我想起你 胡萝卜
你的红泥虎 时间迷朦
谁摘去雕花的叶子 又割去膑骨
然而没有荒蛮排队玷污你 此为大幸
我们融为一体 你太冷
编钟之乐流淌着洁白的乳汁 金辕马车
早已归属贩夫你若藏好
我将擦干泪水放心地数羊梦里如雪的蒲公英
@高处的山洞
狼毫被荆棘扯下来，绿和蓝的绰约增添了闪烁；啸天时疴时扬，月光照彻了回往祁连小径。冰，长久地压住舌根，待将火种吐于万赖之寂。黑河马群以云影覆盖汲饮者，苦行僧或更远的方向。我要知道，是谁给我留下别离身背，干涸，城之残墩？而躯体之钵，惟有渴望富足的人或坐化者———赐授食屑；没有狼道而等级争斗。我要号召某种流浪，牙齿，足力之事，以及后脑蹭响草浪之中卧牛石，或于高处的山洞，西观祁门东眺河滩，以极苦，以极坚贞，以极清醒而称道枯坐。
@北大河
我爬在河边
数星星 不是流泪
这个季节 我的手会冻肿 溃烂
在另一个季节 手会飞舞 燃烧
北大河 我要请冰窟中长久封存的初恋
解下围巾 从生到死唱歌走过我的残躯
@猫记述着时间
我家的十三只猫 睡在电热毯上 鼾声互不相通 它们毛色各异 但记述时间的样式完全相同
——正午，眼里一道垂直裂缝
我试图发觉倾斜的房柱 而时间有几许振撼
是夜 十三双眼 空寂而疯狂
@流浪狗
前街流浪至后街
需要上半生 伊斯坦布尔流浪至
昆明花园街409号 得用尽下半生 我的妻子
收养了它 一个月二袋狗粮 十元钱火腿肠
网购了一个草编的锅型兜儿窝 它舌头搭在窝边
可爱又可怜 七年之后 它还是要走
在不远处草丛里倒下去 死了 伊斯坦布尔的
钟声 落日悠远
@秋天的末日最后一次篝火晚会
我们看到广场上谷穗痛苦的呼吸和无情的自虐
我们听到反常蛙鼓于浅塘生生地欲咽末了的
一口气 人群中高傲的人公羊一般走在前面的人
去向野营地 大家拾柴 犹一个小分队轻轻地
走过村子 仿佛要带来一场浩劫
绵草是起初易于引燃的 手臂粗的枯枝来自秋天
不肯活过来的老树 腰壮的木头 五六米长 巨大
僧人一样立着 篝火中最难引着的是骨头
一经燃起就比别的要热 要更长时序
我们唱歌跳舞弹吉他
假如一夜通宵消耗尽激情 将何去何从
冬天门槛不知是否高过这篝火 连滚带爬
进入长眠之地 同伴们将行装和吉他投入篝火
风中的黎明 如山崖石窟
@鹦鹉飞走了
午饭后一场大睡有打开魇梦的密钥
一直是棉花和15w电灯泡的热度
老鹦鹉夫妇临终留下青灰之卵 令妻寝食难安
一种照耀 它会破壳 这简直不可置信
煮烂小米 搓捻小虫状 填入叽叽张大的口中
硬是活了
我是嘲笑妻的 但见孵出之初的它通身透红
大嘴之大和薮囊之巨 扭曲而丑 然而对妻
却敏感且赴死般配合 我相信了它
目睹它长出绒毛 十天变绿 脖子一圈变黄
站着说话 伏卧呓语 是个鸟儿啦
一月余 住进鸟屋 跳上鸟架 是个鹦鹉啦
一年 三年过去 它对妻说：我于你是一个奇迹
你于我是一种苦难
我这才认真看它的一对翅膀那么小却跃跃欲试
妻开了笼 妻多年后的电话那头还重复那句话
“鹦鹉飞走了”
@熏房
家谱和历次神谕宣纸的记薄，就在正面墙中央，以特定的角度和方向，束之而置。再无他物。熏房是不许女人住的。一年来的自家土地产出的党参、大黄、丹桂、当归都非得熏干才品质尚好。看起来是土炕，土炕上的火盆架里是一口毛边锅，锅里无水，却是生火的用处；半湿半干的木柴堆于火盆，初时不旺着，烟是主要的，过了饷午，木柴自己干了大多些，烟火皆盛，热力充满了熏房。烟火的特性是上升的，以房横梁为准高的架阁，除一口方孔由人上下，其余木头条板通搭且留缝隙，给药材浓烟熏透。至于家谱，终年不动，除非有重要的施礼节度，方可有请而下，展示当场，好事歹事交由家谱的面子。家谱上的人名是家族逝者，理应德高望重无疑；其脉支分布，续头接茬可要录写清楚；并将姑辈嫁出绵延子嗣亦有记载。就关键在于重大事件成因影响力及相关族人之作为，是必须置于文字笔划全力着墨。家训，帷垂其始端。血源之渠，精津之力，命脉之运，或淙淙，或浩浩。
这一切 皆于烟火之中
然而 神谕虽即此 也仍在观望与近处感受
还有预言的巧匠之艺与世事繁衍通力相合
这一切 又都是呵护和赞叹女人的清明与含羞
@战车
战争没有留下名份
战车满载村庄的黍子 冷炉 暗箭 停泊
于远僻时光山弯 我们看到的终将化为虚静
我们看到的杀戮和计谋 远远不及
阳光对土地 以及土地隐约可见的心愿
这个时刻，我将冰凉的泥土唤醒，种豆得豆。种下有胡须的党参、当归、远志、以及柴胡、鬼见愁，得到的是更粗大更沉着的胡须；而且泥土深处静谧与弘阔，乃为万物圣殿。六辆战车，高过碾盘，高过坟前金色的松针。如果不以战争形式复活，便以战车奔跑的轰然娱悦战神的记忆。木箱四面的箭孔伪装成雕刻的芍牡，辕间骏马红铜颈铃，虎皮面罩，盘鞍乳钉，金线腹带，罗雀盖庇；而蹄是铁掌，膝是护盾，鬃焰浓长。我和我的祖先将医治人身疾痛的药材装进战车，点燃卧于车底的柴禾。马疾车快，烟火迎风，其熏烤的作用大于平日里熏房烤架的慢条斯理。再者，六架战车，十一月十六日，一齐穿奔于山谷，换马不换车，烟腾云霄，振动山河。
村宴连桌摆开数里
青稞酒在油黑光辉的瓷瓮大肚里漾溢而出
全村老小这一日不害病 不争吵
不勾连私情 不洗任何污垢
煮得烂熟的猪首 羊肋 牛肱和熊掌 虎脊
吃光不剩 男男女女 一醉方休 至日降暮临
夜深人静了 每一幅耳朵须听姓高的巫师唱：
尘归尘 土归土 城头大王旗与鼓
河自流 水自生 奔流到海踪与影
马是马 车是车 车马连合济人烟
济人烟 济人烟
夫复何求 今日明日壮我还
然而 我双手抚慰月光下的战车
没有自嘲 也强打精神不颤抖
凭谁论：历史何其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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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8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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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8 17:53
发表于 2021-12-8 19:52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