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事实上,昨日和今日是如此不同
小动物们探头探脑
新的鸟鸣抵达清晨
每一刻都有柳条在风中练习舞姿
晃动着腰身,也晃动着绿意
那些花草显然在偷学它的舞姿
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不知所措的样子
冬天还未真正走远
它们已不再是它们
“几乎就是一缕精神”
……其实这些不是我想说的
我想说的是惊蛰过后的河面
它多么明亮啊
这种明亮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山顶
《打碗花》
这不是虚构的
它们接受了倒春寒的几声咳嗽后
小小的芽孢就开始流出淡粉色的血
这让我想到一个女孩子的初潮
隐隐作痛,恐慌,忽然泪如雨下
亲爱的,我没有女儿,不能给她讲述这个秘密
或者写一封长长的信
也没来得及说出地面依然生出丝丝冷意
时不时会有赶来的风
你就被疯长的茎叶衔着,睡到大地上
我慢慢蹲下来
我愿意全身贯注于这个过程
来交换你的疼痛
你也可以踩着我的脚印完成理解
然后慢慢打开自己
仰着脸练习微笑
看天,看新鲜的飞翔
看身份以外的草长莺飞
《寂静》
为了让自己和河水一样寂静
我一次次来到海河边
而非远远观望于它
深蓝色的天空将影子落于河面
水鸟忽而高飞,忽而低落
有时会在贴近河面处迟疑片刻,翅膀微振
在叫声中越飞越高
把寻求同伴的回声留在了堤岸
我看见垂钓者并没有抬头
也没有从凝视中分了神
一双黝黑的手,凉冰冰的手不知疲惫地重复
昨日的孤独
钓竿前倾,钓竿一动不动
只有细小的水纹分辨着来来往往的风
我从他身后轻轻走过,绝不惊扰到他手中的耐心和等待
我想,这次我终究离寂静更近了
终究和寂静保持了一样的平静
《妈妈,我们的悲伤不够用》
我们在电话里,又聊到
那些多年未见的远方亲戚:
六十多岁农闲时还出去打工的
单位不景气,日子过得极其艰苦的
被摩托车撞死的,肝癌晚期的,还有
隔三岔五住进神经病院的男孩子
东一句,西一句,我们说到墓碑
说到树葬,说到上面的小树
青翠,挺立
无端的就这么悲从中来,直到
谁也不愿再深入地去描述这种悲伤
但心还是隐隐地疼了一下
命理和责难被人间推来推去
每天都有新的伤口重新组合,从撕裂中
一跃而起
妈妈,我们的悲伤不够用
《带着毛边的细雨》
细雨在山中练发声,在河里吐水泡
每经过窗前,它的毛边形状便以透亮现身
让黑暗发出光来
让女人的泪水再汹涌一次
有时会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它就做真正的人类:
要么越来越畅快,要么越来越伤怀
以至于整个春天,它比光芒的脸
明亮的心更懂得和春天做知己
让春天更像春天
是的,就是我们想的这样
那么多带着毛边的细雨一边倾诉
一边抚慰着青山绿水
——百花遇见了知音
青草拥抱着亲人
《全家福》
灯光玲珑。背景古典
我和哥哥姐姐没有拘谨地围在父亲母亲身边
我们忘记发芽、开花、结果、凋零
我们看不见自己的年龄
一如快速回到了儿时或青春
父亲母亲,你们来看
你们的大女儿温润
小女儿轻盈
唯一的儿子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多么像圆规画出来的圆满
《羽毛》
一想到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我就想到了羽毛。一想到
鸟儿花大量时间梳理羽毛上的泥土,灰尘和皮屑
我身上就有了密密匝匝的羽毛
它藏在我身体的各个角落
有时向远处高飞,然后再徐徐回来
只是轻飘飘落下来的时候,替我抱住风
抱住雨,抱住那些倾斜的日子
……我怎么也想不到,受伤后的羽毛
用疼痛卷起“一小块风暴”
受伤后的羽毛在犀利的目光中
看见满天星辰
……那个和我一样的人,她和我一样
唤来全身的血,甚至是前世,今生的血和它
相依为命
《一株水仙花带来的好消息》
收拾好寒夜里的最后一个灯盏
披上新年递来的第一缕阳光
如你所见——
水仙花因置身于节令而感恩
因感恩周身散发着纯粹的光芒和宁静
白的醒目,黄的耀眼
细细的腰杆已经够坚挺笔直
里面还藏满了吉祥,平安和好消息
只是,一株水仙花带来的好消息都是
未曾有过的好消息
美好得像爱,像幸福
像书中的童话
成全了全部的悲伤和寂寥
《农民大黑》
五十九岁的大黑,拳头如铁,健步如飞
会开手扶拖拉机,搂草机,收割机
有数十亩良田,上百只鸭鹅
有瓜果蔬菜大棚,有浩荡的羊群
现在是秋天,大黑每天迎着清晨的露水上路
跟着夜晚的云层回家。金秋过后
他种的小米,粟子,玉米,土豆,还有
贝贝南瓜,或装箱,或打包
被大卡车辗转到了外省
每一天山风吹过他的头顶
每一天他都觉得如今的生活实在是
太好了。
《鼓浪屿的清晨》
城在海中,海在城中
鼓浪屿的清晨沉浸在乳白色的薄雾中
阳光汹涌,很快将这些薄雾击碎
气温骤然升高,我们急切地沿着纵横交错的街道
找到冷饮店,又急切地准备向沙滩走去
空气新鲜,日光岩在凝视
一片片榕树林带着各自的葱绿和幽静
像绿色的海洋,更像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凉爽的海风干净极了
掠过细密的树林,向我们发出邀请
我们双眼注视着一切
倾听着一切
但还是说不清——
作为北方人,此时怀抱着热气腾腾的南方
除了热,这一日的真正感受
《在南普陀寺坐了许久》
是否心有所不安才来到这里
是否柔软徐缓而安详的弯腰礼佛才能表明内心的虔诚
……我不敢学着她们的样子
只打算暂时离开自己的身体
静静地和菩萨说会儿话
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想活的明亮,单纯,不那么脆弱
想处处皆是幸福的景象
安顿好庸常的生活,还想与诗歌握手谈心
想每一个清晨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还想让所有亲人都长生不老,没有疾病困扰
菩萨啊!幸好,我来了
只带着新长出来的皱纹和白发
幸好,我无比感恩
把内心多种喜悦凝成感恩
在“随缘”和“无我”不远处的地方又坐了许久
《此刻大雪纷飞》
洁白阔大,犹如宽恕降临。
那些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带着曲折转身
万物为了新的起程
为了找到一个好去处
背负着清凉的苦
开始反复洗涤自身
枯枝荡漾,落叶昂首
它们再一次扑打冬天,为的是晒一晒彼此的新衣裳
而远处的灯塔越来越像目光迟钝,两鬓斑白
把心脏用旧的老父亲
站在那里望着这人间出神
仿佛在等雪继续落下
或在等一封春天的来信
《雨夜》
相对于急匆匆在雨中奔走,我更理解
在雨中的安静。如同此刻
总会有人和我一样独自撑伞走过雨夜的街头
和我一样见证那么多雨水在伞上相知
又分离
那么多雨水不分东南西北
冲出夜晚的云层
拼命在风中流转
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只能用辽阔
路灯微亮,湿漉漉的地面
我们不顾及黑魆魆的夜
更不顾及闪电和雷鸣
仿佛只有我们能明白雨
只有我们能听见它试图安静下来
却又充满野性的声音……
《冬至之夜》
落叶蜷缩。
蔓草聚拢。
等到河水带着去年的记忆开始结冰
寒冷才真正有所不同
冬至之夜才显得更加生动——
九点钟的风越过稍晚时候出现的星星
越过十二月的大地
我仿佛目睹了它们在黑暗中
比昨日更倾斜的表情
闪着寒光离母亲的窗户,近了又近
年迈的母亲坚持和我在电话里道过晚安
像我看见的那样——
夜晚最长
她的睡眠悠长
《小寒贴》
——兼致水仙花
今日小寒。北方零度
水仙花怀抱故乡的两千里暖风和一千里的尘
结束一场颠簸之苦
从遥远的南方来
——带着土壤相拥的样子
像极了母女,姐妹,或是情侣
我怎么可能将她们生生剥离
怎么可能让她们在冷水中浮游
绿花盆
黑沙土
阳光围起新的家
在暖暖的寂静里,她们露出
又白又嫩的脸,绿睫毛一闪一闪的
倒映在天花板上
更加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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