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 
 
在苍翠和微茫之间 
深陷弹劾之人和经由雨水磨亮的薄刀 
一样,保留着对花朵和雨水的偏爱 
竹林拉动我们对月色和暗影的描述,滚动的 
小马和朱雀 
又填补了我们乏力的空想。在竹林待久了 
身体中油绿而薄脆的部分 
会发出叮咚之声 
像泉眼,像一幅画作最动荡的凝视 
层层叠加的绿雾挂在 
身上。伴随时间推移,一身水花之人 
注定成为婆娑之人 
长出音节。春笋。风中欢乐的手掌 
头顶穹庐,微微发出波光 
 
 
 
松林 
 
午后。松林的蓬松是一场大雪 
摇动斑斓的虎须 
 
呈现一:风吹软黄金,吹动一座山 
和它背上微澜的少女 
呈现二:村庄是孤单的邮筒,松针正在缝合…… 
 
我不敢惊扰。不敢从怀旧钟面起身。但 
我更怕 
沉默是尖锐的针孔,时间 
从这边穿过,那边穿出,带走更多披蓑衣的人 
 
只好反复向松林求证。当我接过松塔 
找回真身,海水已漫过松林 
 
 
私塾 
 
陋巷也讲五经,更兼具小子们 
爱德,取之有道。恩蒙先生不弃,一条 
书案置于廊下 
有春日迟迟,花瓣胜雪。有蝶翅伴竹,又落草堂 
寻常少年一日三唱: 
曰四书。曰骑射。曰大学。中庸者讲平衡之术 
开蒙者灌道德纲伦 
更无论家学或国子监。 
微细处沙沙有声,如流泉,如行舟又 
急急如律令,一张弓弹射千里 
中间坐个国家 
那人慈眉。善目 
弹衣,净手,送你菩萨和天下 
 
 
 
樱桃 
 
有没有另一种美比樱桃更短暂 
更灿烂? 
让一棵树慈悲。春天 
我已经不敢有密集恐惧症,已经可以 
冷静地从树下经过 
我假装看不懂一棵树空旷的守候 
假装,叶片之间悬挂的灯笼从未熄灭 
风中 
一棵树提着空桶,闪着圆润光泽的 
人都去了哪里? 
只有红日,恒古不变地照耀 
 
 
 
 
弓 
 
抽象派会将我从形式上抽离 
写实家说,不 
它就挂在墙上,准确击中过目标。怀抱信仰的 
政治老师最擅长拉满弓 
他在练习课上不止一次展开双臂 
像只大鸟,稳稳地落在树枝上 
而我是笨的,想象不出一个挺着孕肚的人 
如何占据整个世界 
如果被弹射,最妥帖的落点会是哪里? 
重力面前 
我说爱:也只在抵达顶点的一瞬,迅速弹开 
 
 
 
翘起的屋檐 
 
一朵屋檐不预留什么,不打算 
被夜晚深化,或申饬为 
房屋突兀的部分。它在不断弯曲的 
苍穹下 
保持翘立和静止,让一截明暗关系 
享受中立。有时候,从眺望中 
收回羽翼,摁住某类飞行漆黑的脊背 
用曲别针把自己别在谁的前襟 
像朵真的花,但拒绝凋谢和安慰 
更多时,向半空递过去 
波纹形状的手势,仿佛那里有个工匠 
还在制梯子。但这梯子坠着铅块 
既不能举高一枚流星,也不能 
扣住风的手腕。它只能 
共用群鸟的震翅,打破尖角 
重回整体之中 
 
 
 
雪 
 
悲伤仿佛只是轻巧之物 
我只能侧耳,听夜风发出绵密长叹 
时间宽恕了 
万事,也使我们陌生 
就像现在,我妻子在我对立面,用铁锅煮雪 
冰块携裹寒冷,在火上炙烤 
来自内部的尖叫又使铁再度松软 
露出破绽。我羞于认同这种微妙 
把目光投向更深处,细密的 
天鹅绒阻挡了我。这纯粹的,类似赞美的 
事物 
因为轻而坚固。隔着水流,我 
只能伸直手臂 
向深井中,抓一团云朵 
 
 
 
 
雪 
 
雪飘起来。雪落下去 
空中飞舞着思想的白天鹅 
唯有寂静,能够 
越过众人头顶 
回到悲伤的状态。轻盈的飞行 
悄悄发生 
等你留意到,已经事过境迁 
 
窗外一片洁白,黑橡树和枕木 
也洁白如新 
从没有火车震碎过它们 
世界那样完整,像初生。打一个响指 
都是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