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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诗歌的修辞复杂含混,但能更清晰地把诗歌说话的声音和写作者自己的声音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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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策兰说:“诗歌从不强行给予,而是去揭示。”
所谓“强行给予”?就是诗人处理材料时,以单一的视点和明确的态度直接“告知”读者,他的伦理判断、价值立场、情感趋向。这样的诗表面看清晰、透彻,但实际上往往成为枯燥的道德说教,成为一篇被精心修饰过的“美文的训话”。如果诗歌变为简单的道德承诺,诗人会在不期然中标榜所有正义、纯洁、终极关怀都站在自己一边,这样就取消了诗歌的多样性和与读者的平等对话。表面看这种诗歌获得了“统一性”,但这种统一是贫乏的,对事物的“清晰透彻”认识恰好遮蔽了事物固有的复杂内容——它“透彻”到了独断地压抑透彻的程度。
而“揭示”,就是保持对事物多样性的认识,如其所是地呈现它鲜活的状貌,将含混多义的世界置于词语多角度的光照之下,揭橥或呈示它自身内部的种种丰富性,同时维护着读者沉思、提问、自由二度创造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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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经验像是一块布,做成体面的衣服靠的是诗人的“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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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有雄强创造力的诗人,能够把“诗家语”和“非诗语言”熔炼为行气贯穿挥浩的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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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真正有创意的诗,不只是结束一次成功的创作,同时为其它的诗作敞开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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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只是诗歌的语型之一,不应形成“专权”。
诗意的经验未必都要用隐喻表现,有不可言说的神奇,也有可用口语言说的平中见奇,表面波澜不惊中,内在心灵的陡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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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奇诡。这也是好的诗歌语言:踏实而腴润,经过淬砺又像是脱口而出,单纯又有骨子里的丰富感。平和深邃不再蛊惑,诚恳自尊又触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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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人情半张纸,诗家情谊一首诗。诗人之交看重“知音”。很多时候,一首好的赠诗,就是一首波澜不惊又深厚缅邈的友情的颂歌。诗人的友情,不是那种强加于人的生死相托、剖肝沥胆的表述,不是热烈如火的戏剧化倾吐,而是诙谐、沉潜、明净、诚朴、老派的君子之交,是一座夏日的“凉亭”:散朗,善良,明心见性,坦率诚朴,一无造作。
我给朋友写过赠诗,也得到过朋友们的赠诗。读这些诗,一座座友谊的“凉亭”伫立于我的生命,诗中虽没有易感的措辞,而我已被温抚,已被感动,无法忘怀。
赠诗是“一对一”,故完全容不得表演,要实现心灵状态和话语方式的合一。最好的话语方式是,笔随心走,既不夸张,也不矜持,轻逸与温厚融为一体,有如风雨之夕围炉谈心,月下林中漫步,把随兴与雅驯,化若无痕地连成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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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出世的眼光,写入世的诗歌。能真切得教你恍惚,熟悉得教你陌生,是为上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