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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更喜欢“实验”。但你“实验”得让真正的内行都看不下去,无论它多么“前卫”,你没什么可争辩的,因为你写砸了。
检验是否是好诗人有一个看似不通,却十分有效的标志,即你在诗坛的“敌人”是否真看你的作品,不仅为了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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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诗歌,心灵大于学养,性情逾越头脑。
只有个人才有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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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遍认为,诗是青年人的艺术。但真正的好诗,必能经得起成年人分享。有种见解有道理:“中国新诗,没有培养起成熟的成年诗歌文化”。成年人诗歌,是有意探寻生命真相的人之间的非常诚恳的交流。中国的诗人跟着青少年趣味走,青少年则跟着流行时尚走,约等于说青少年膜拜流行时尚,诗人则膜拜青少年。
青少年需要的是抒情、刺激、反叛,需要身体的发泄,这也使得诗人对语言、文体的理解浅薄。
青少年趣味有一个特点,诗歌写得比较轻松了。但轻,变成了一种草率的轻,而不是郑重的轻。真正的诗歌应该是“轻逸”的,不一定要沉重、艰涩,郑重的轻才会带来艺术意义上的轻逸,草率的轻,带来的常常是轻浮。
卡尔维诺说得好:要写得像鸟一样轻,但不要像鸟的羽毛一样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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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些真正成熟而优秀的诗来说,无法截然分出“悲观”与“乐观”,“坚信”与“迟疑”。它像坚实润泽的蛋白石一样,它的光能在慢慢转动的不同角度下放射出不同的色彩,成人写作,经验的包容力在此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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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雄心、有才能的诗人,应该广泛阅读不同类型的经典。不是为了仿写,而是为了知道应该超过什么。
海明威说得对,“好的作家要写出前人没写过的东西,或者说,超过死人写的东西”。
因为活着的诗人的名声,大多是评论家应时制造出来的,而经典却经由岁月公正残酷的选择、积淀。这好比真正的跳高运动员,他争的是横杆上的高度,而不仅是同他一起比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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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诗,是活着的有机自在物,会随着读者年龄和阅历的丰富,而不断焕发丰富的意味。次一等的诗,使读者愿意重温原来的语境。再次一等的诗,既不能接吸引读者超越原来的语境,也无法吸引他回到原来的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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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诗能让人读下去,除有趣味外,还有个要素,简单说就是确系有惊动了诗人自己的什么东西要表达出来。
所谓言之有物——“充实之为美”(孟子)。
说起来这是常识,可我是有特定语境的,我感到当下诗坛没话找话,或把有话故意说没了的人越来越多。
充实,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特点。对中国近年诗歌而言,它们往往在诗里体现在程度不同的“事实性”,不是蒸汽,是固体,让人看得见,摸得着。有些是诗人对本事的提炼、揭示,有些是虚构的带有熔点性的真切的生存情境。那些写好了的诗歌,都是经由纤敏、尖厉而几乎无所顾忌的诗的眼睛发现和想象出的,它们本身就含有货真价实的诗歌难度和趣味。
“难度”不在表面的修辞效果,而在陡峭的角度和精审地删繁就简,表现出的貌似随兴般的风度。
新鲜、坦率、诙谐、角度刁,会激发经验读者的兴趣。“舞蹈和舞者怎么分开”,“写什么和怎么写”不能简单二分。现在的阅读环境与八九十年代不同,经验读者的趣味变化不小。那种直奔形而上的玄学写作、奇境写作逊位了,与生存发生真切摩擦,带着生活质感和鼻息的诗,恰逢其时成为显豁潮流。
当然,说诗歌要“充实”,还难以完全尽意,关键是充实本身的质量如何。生活细节,体验,感悟,思考,不仅要诚实,还得真正有新意有新鲜清冽味道,像早晨猛然打开窗子一样。
诗歌既可能被过度修辞吞噬,也可能被鸡零狗碎的无聊事实吞噬,把真话说成真诗,难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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