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命运
在沉静的海里想起一个人
一个打捞海水、夜色和孤芳自赏的人
他把命运的一半放在岸上,另一半
追随海平面昼夜起伏的腹部
他用肩上的斧子劈开海浪
用唯一的单桅船擦亮飞行的鱼脊
如今他日日背负亡魂躲在礁石的后面
总在天亮前与海鸥一起吟唱
这徒劳的唤醒方式只有我还记得
窗外的人群里已经难以发现从容的影子
低着头走过一生的人,他不会认为
来生仍将编织尚未完成的缆绳
城市的印记
只有在夜晚,生活暂时放过你
你才有可能去黑暗中走一走
从鼻孔里感受寒冷中的青草与枯叶
在冬天的背景下沉默地腐烂
那种气味并不令你恶心
相反,它体现出一种久违的提醒
通常情况下会有一种温暖油然而生
从你的脊背窜上头顶的百会
你走过一间间打烊的店铺
停留于梧桐树掩映下的空荡荡的长街
那股腐烂的气味一直尾随着你
你怀疑这不是一个城市该有的印记
祖母坐在门槛上
要下雨的天,光线黯淡。祖母放下
手中的针线活。今天的鞋底是纳不完了
她的眼神一天不如一天,象冬日
晴朗的天气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可靠
她想从门槛上起身但没能成功
坐得久了,膝盖骨和小腿肚子吃不上力
索性靠着门框,吐一口长气
她看见远处吹起了风。竹林一阵晃荡
要不了天黑雨就会落下来。她坚信
这是数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的
同时告诉她的还有很多,比如明年开春
她得向儿子提出,该打一副寿材呐
旧友
傍晚,雨斜着进了屋
它在下午淋湿了丈许宽的檐坎
又很快在门外形成了弯曲的一泓清流
秋天的雨是不应该这么猛的
象急着找东找西的孩子
到头来,除了一脸的失望和无奈
就得重新回到规规矩矩的难受中去了
我在那个午得到一把复音口琴
是邻里的一个少年送我的
他将在第二天搬离这个陈旧的院子
我俩算不上要好的朋友
但他的离开,却让我感到一阵忧伤
进山观景
山谷里有风声在游荡。落在谷底的雨
打开了涧水更加流畅的下山之路
我们煞有介事地举着伞
驱车前来看风景。枫林和银杏并不欢迎
它们不肯展开灿烂的金秋画卷
果林立在山腰处闷闷不乐
盘踞于山间的浓雾迟迟不肯离去
我们悻悻而回。我们误以为
它们还是多年前看生见长的街坊邻居
在它们眼中,我们早已画地为牢
忙于怨天屈地,丧失了青山水国之心
时过境迁,我们已不再将过去挽回
这个冬季
一些草死去,一些草坚守
冬天披挂白甲,带着一篮子银具
驳杂的寒风象游走天下的刺客
身患慢性疾病的人,一部分束手就擒
一部分缩进插图,仓皇逃离
鸟飞得比平时低,鸣声逡巡
写不出诗的人总会找到一两段佳句
沽酒的农夫去了镇上的老茶馆
看旁人打牌,观路人下棋
单薄的月色让他失去了回家的兴趣
我在这个冬天安排了两件事
治疗老寒腿,缝补旧命运
过冬
天降细雨。草色枯黄
冬天沉默寡言。在门外的石径上
逶迤的雨迹细数一年的得失
仍有许多事物,不动声色地忙里忙外
一年将尽,不是谁都可以
高山仰止,在夜间抵案而眠
秋天抛下的树叶,在寒冷里加快了
腐烂的进程,以便在农历二月
让出更多的场所,上演
一年一度的生命大戏。我依然袖着手
在一间堆满书卷和尘埃的房里
找寻命运中寡味的那个介词
孤独者的勇气
厄运,通常不会接踵而至。一夜之间
与他有关的人化为轻烟。昨晚
他还与他们相谈甚欢,去湖边散步
今日阴阳相隔。接下来,命运点化他
独自在世间行走。他封存了
唯一的住所,手提仅有的一只皮箱
那里面,是他们的亡魂,和他的悲苦
他知道以后的日子,将在行脚中
减少。他看中了一条河流
和它的两岸。他将逆流而上,一条路
带着他逐渐走入高原。在西部
辽阔的大山深处,作为一家人的归宿
走夜路
我们教会一只寒鸦,要从三个角度
看待冬天。河水弯曲的过程
值得使用人类的形容词
果断地表述。它的源头,通常细如涓流
但这并不影响,一条河应受的尊重
月色中走过的脚步,始终朝向
一个方向。此时,旧室中的那盏灯火
与大海相同。时间长了
月光难免会跟随一个人大半辈子
即使他不再走夜路。而夜路
仍能决然地留住他心事重重的影子
到头来,他发现还得最后一次与之相逢
弯曲的火焰
你有没有见过,火焰弯曲
象一柄通红的藏刀,弯向树的一侧
透凉的夜风扯着它的竖领和嗓子
尖厉的长鸣勾勒出高蹈的鸟形
面孔站着与坐着,彰显
混浊的异质之音。火星四射
如星光降落,如荧火虫从草间聚来
谁也没有本事,成为光阴本身
焚尽木头之后还将继续对灵魂下手
弯曲的火焰,是某种仪式的化身
它的内部曾经藏有一只猛禽
而飞翔,已是蛮荒时代的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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