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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 2022
半桌
◎ 一棵树
一棵树，使我不会走得太远
我走出树荫，踏进阳光
前方，灰尘磨亮，那里是城市
一棵树使城市有了坐标
我踩着一条轴，大多时候我偏离
如同门板衣柜和床偏离木头
我裹入笔直线条，顺着通往
城市的水泥路，调整体积和形状
一次，就是相同的无数次
忘却和留存，以及阴影
来不及挑选，被光线推入身体
我听见自己发出树枝折断的声响
一棵树，使我的痛感短暂
这短暂，装得下树叶变黄的过程
2022.5.25
◎ 卑微
一个人真正关心的东西很少
它们是光线，在清晨
被光芒击散。我走出家门
糟糕的天气在我身体里，伴随我
工作，消费，争吵，调情，与人交流
我不会谈及那些光的碎片
它们零乱，不合规则，在我周围
像土著的烟草味，围成一道
上天遗漏的暗淡边缘。那是我
所能撑开的领域，浸透缓冲之力
使我在恍惚时警醒。直到
黄昏，我回到家中。它们聚拢
依然是很小一团，类似
一个地址，织在桌布或床单一角
当我摸到它们叫喊出的褶皱
好天气从天花板弯曲下来
光线再次明亮，四射。它们守护
的细小伤口，游移到我的肌肤
我坐在疼痛中间，安静着，温顺得像
皮鞋在想念一头牛
2022.6.28
◎ 目睹了一个人
不要把他当做那时的自己
不要看照片，不要坐在镜前
他是一个平面，不产生
声音和气味，空着手
把周围变成他所使用的的物什
从一张桌子到一只杯子
一件衬衣到一个公文包
一张床到一片安定
从半开的推拉窗到门后的粘胶挂钩
卷着影子的边缝合过来
侵占着刚刚拾掇过的房间
那是一种危险，会带来
双倍的生活。生活
不是那些物什，而是物什与物什
之间的事，是时间浮力
不要把他当做此时的自己
2022.7.9
◎ 回想与假想
回想中，她的叫喊，抽泣
是无声的。她身体里
正在死去的鸢萝和霍香蓟
是无声的。甚至她身后
扔过衣架和鞋的成都平原
是无声的。那无声
使我记住的画面抽去了
情感一样变脆，被我周遭
的任何响动一触即碎。转瞬
之间，我回到现实，回到
年龄的容器，困顿于下一时刻
所需的平衡。当雨落下
雨声有着巨大体积，如同歌乐山
的岩石在堆砌，硬化了
我的听觉。当我说得出
一句谎言，火柴般被生活擦燃
照出街区之间等长于
狭窄余生的密径。或者
诚实如一棵梧桐，收藏着
每片树叶脱落后的重
在不失眠的夜晚，呼吸月光
那月光，不再流经她的肺
2022.6.21
◎ 在岸上
柳叶有两种绿，锁在每一秒
柳树反射着柳树，在同一秒
河面浸染了更多绿。而河水
无色透明，暴露出时间的整体
游泳的女人没有悲喜，像
风筝。我没有认出她
我的关节感觉到岸之重。那是
不多的安静，不是停止
2022.7.8
◎ 端午
像栅条，从培英楼下走过
工作中我无法隐藏。途经
的黄葛树在模仿马，一匹马在重复
树无法隐藏。树叶气味飘荡
阴天一样稀释着墙面和我的皮肤
我陷入失神的寂静。寂静的校园空旷
一个人的过去，一个国的过去
以声音的方式返回。仿佛
木头在遥远之地击水，反复击水
把一条江捶打成另一段木头
2022.6.3
◎ 疲惫
巨大制造寂静
比如教堂，火车，比如鲸
但我看见了一根蛛丝
蜘蛛消失后的蛛丝
在河边，草丛，在七月正午
2022.7.10
◎ 在平原
天空湛蓝
白鹳飞往繁殖地，给无限
注入一段有限
栗和白桦的树叶
纽扣般掉落，乌克兰语和俄语
放在同一面鼓上
春天发生的
填充在夏日空气里，像丝绒
平躺着剖腹产后的腹部
黑土辽阔，小麦金黄
土地已有归属，而小麦
如何获得自由
202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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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四月
半桌
◎ 欧洲2022
一把钥匙，沾满海盐撬大陆之门
色衰的妇人在后院
弯着腰，摆弄月季和香草
她听见喉咙和阴道深处
锁芯磨损的细响。那震颤持续
如同锈蚀铁轨明亮地拉丝
她用一个世纪的多动症迎合
搅起蒸汽消散后的残渣
像胎盘素弥漫皮下，散射出
比锁孔更神圣的乌羽玉之光
在斑斓光线里，在和弦中
她弯着腰，把漏斗插进一个蓝黄罐形
然后把自己丰腴地滑入
2022.3.7
◎ 一颗子弹
一颗子弹凝固一个名字
一个男人的名字。然后
击穿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一条路因此而终止。即使
那不是最好的路
硌着粗糙和小巧的脚，蜿蜒
在麦田，在矿区，在不会突然塌陷的草地
蜿蜒在一间房子里。即使
那不是最好的房子
2022.4.25
◎ 空荡
碎尸会长成灌木，残壁会长成树
大地青睐植物，用叶子推动季节
那是没有障碍的忘却
轻轻压过。是乐器，不是语言
连绵着星球表面的无始无终
而她，在找回植物的学名
她在消失了的厨房拼凑一张餐桌
在消失了的卧室拼凑一张大床
她脱下衣服，拼凑一个吻
照片打开又折叠
记住一个人，像达姆弹没有出口
2022.4.28
◎ 一个词
一个词如此沉重
像树枝生长，又垂下
森林划分成块
传送出木材，门窗，家具
枯叶堆起的工艺
绷带般裹住大陆和岛屿
无关气候与昼夜，来路与去处
无关树种。而树种繁多
空洞着相同树荫
更空洞的是拥堵的人群
是这一代人。电磁波映照
嘲笑，诅咒，交际
碟盘长长地摆下去
直到次生林错杂地涌起
他们拿起斧头，喊：和平
语种众多
而橡树感染了他们左脑
以至于这个词被轻易溢出
2022.3.4
◎ 暮春
雨幕放大了对面的树
表层的绿散作气味，穿过街道
飘进窗来，放大了我的无所事事
我倒掉伏特加，倒掉黄酒
倒掉第聂伯河和黄浦江
把酒瓶接满雨水，剪一截绿萝
放进去。玻璃不停变化形状，掩盖着
切割的尖响。这个过程
世界置身于一个更大的容器
不屑于被看见，不屑于复原
2022.4.30
◎ 鸟鸣中
围绕树干，鸟鸣在建造一座塔
竣工之前，塔不可见
只能看到树叶在搬运光
当我途经树下，塔刹那间建成
我曾理解的事物投映成壁
衍生出透视学边界
世界在壁上抛锚，所有重量轻于一层空气
如置放于天秤
被那只不可见的鸟提起
我驻足塔中，面对八幅两可图
在不停抽去静止的形体间
我的心脏在一片羽毛上下波动
2022.4.14
◎ 存在后的存在
鸟鸣四处溅落。每一棵树都是漩涡
松动着火车驶过后的空气
总有一些风吹不出树林
沉入枝叶和羽毛，加入到黄昏的重量
世界以不停消亡而存在
总有一些遗迹透过双眼，沉入我的脑海
当我离开站台，走到一块空地
捞出记忆的碎块砌墙
我在理解偷窃之物。我在度过余生
2022.4.23
◎ 瞬间
我看着一幢幢建筑。阳光下
深与浅之间，界线因紧绷而清晰
我的脑海游着鱼群。是几乎
不动的游，线段刚刚画出的游
我在往空白里填呼吸。在写字楼
窗口，鱼缸放倒正方体
瞬间，是进化的瞬间。近似于
愈合的拼接。与进化论无关
城市，未经觉察地回到原处
2022.4.26
◎ 江边
穿过工人村模范村和金沙港湾
到了嘉林江边。再往北
是中渡口码头
行人稀少的巳时
石柱和石条堆砌出震耳欲聋的寂静
使我的脚步声成块传向
类似遥远的空洞
走了这么久，我还剩下方言和尼古丁
我还剩下身体清醒在大江中游
阳光明媚，江水浩荡
石门大桥的倒影漂摇不散
就像我肺中的夜色无法涤净
那是一座高山水库，落满树枝和虫卵
水底的灯还没熄，某个终点亮着
暗淡如坚韧的气泡
反复浮起，挤动明亮水面之上
星星的位置
2022.4.25
◎ 一枚硬币
在我周围，被我
逐年触碰的事物，不停游向水面
解冻一样漂散开去
越来越宽阔的水域，越来越深
把早已静止的愿望层层压薄
弃放池底，与青苔和石子相互沉寂
昏暗中，我磨损着合金之光
我困于一枚硬币凝聚的引力
无法升起
我认可这个价值
2022.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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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1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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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8 22: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