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文/章建平
@小暑
又到了暑气逼人时节
想起年少时挽着裤腿下地耘田
飞虫扑面而来(有几只沾在额头)
一只蚂蟥死死趴在腿肚子上
早晚还有些许凉风
吹拂那些亲切的事物
炊烟、蛙鸣,永远在反刍的水牛
树荫下老母鸡和身边黄茸茸的雏鸡
一些东西变硬变冷,城市表情
世态人心。有人已经无所顾忌
有人依然小心翼翼,他脆薄的运命
经不起哪怕一点点电闪雷鸣
@蛇
一生要舍弃自己多少次?
蛇蜕以其虚空为逃脱的生命背书。
只是孤僻,只是沉默,
只是远离人间烟火又有所不舍。
每个冬天,它都让自己消失一回,
那么长的睡眠,无限接近的死亡。
当恐惧和贪婪深入骨髓,
敌视与杀戳便具备了道义正当。
令它颇感意外的是:一次无意的登堂入室,
竟然使沉寂千年的图腾再次复活,
一一尽管这仍然可能源于人类的恐惧。
更不必提那么美好的人蛇恋传说了。
@夏至即景
洪流汹涌而辽阔,生死浮沉
老屋的残骸,旧物器
一个在失控小船上漂流的惊恐而麻木的人
堤岸退无可退
两只松鼠与三只幼雀逃离树林
在最后的孤岛,它们相依为命
而岸上的看客,兴奋地期待一场倾覆
最长的昼,要用云遮、用雨淋、用水淹
天日羞于见人
你如何印证,阳光下那些阴影
@在夏天想一场雪
--写在父亲节
南方的雪留不住,一转眼就没了
那个冬天,眼睁睁看你
一点点小去。银白色的纸钱的灰烬
飞向天空,又像雪的碎屑,落在泥里
雪是越来越难得一见了
但寒冷还在。每一次大风降温
铅云的心情那么沉痛,还是忍住没哭出来
只是还经常梦见雪,哪怕是夏天
雪来时热闹,走时悄悄
它们洁身自好的样子
仿佛一生谨小慎微的你
@湖边的长椅
它躺在寂寞里等那个人
为此,它反复地调整自己的姿势
使之更符合人体力学原理
他把孤单的行囊扔给它
连同疲惫的身体
他们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彻夜长谈
现在他和她坐在多年以前的长椅上
看远山吞下最后一个黄昏
他们花白的头发,又一次黑了起来
@赶海的海
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溃败中
那些来不及逃亡的,留在了原地
进攻者像潮水涌进战场
目光因狂喜而游离
反击不可避免
胜负从来都需要反复拉锯
只是胜利往往属于
懂得退却和舍得放弃的人
而大多数失败
都是因为贪婪和轻敌
但没有人知道:无论起因和结局
都早已被某种巨大而无形的力量所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