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自2022年3月15日
把书堆满书架时——
我就在房间里拥有了一座花园
玫瑰，梨花，茉莉，海棠
一本书是一个品种的花
打开就能闻到不同的气味
与窗外的阳光、雨水、疾病无关
这些花自行生长
与四季的生死无关
这些花不会凋谢
有时候你会在书里发现有些人生是苦的
打开了书也就把这些苦摊开来了
你阅读他们的故事时仿佛在咀嚼植物的根部
——牙齿沾满泥土
2022年3月15日
2022年5月10日
2022年5月10日
自2022年3月27日
从我房间的窗户看起来
这个春天是灰色的
小区花园里的花开了，有没有人都在开
我想告诉它们：等等我再开放
可惜这不可能——花理人做什么呢？它们自有生活
花期短促得仿佛一笔带过的顿号
让人揪心
从这间屋子出发后
我会遇到一片片野花开满的山坡
那是居住在土地里的人们
举起小小的拳头
过去摸一摸，就是与他们握手
2022年3月27日
自2022年5月19日
傍晚，老李爬下脚手架的时候
马路堵起来了
他脱下安全帽，拍拍身上的灰
朝对面的小饭馆走去，准备吃一碗炒面、喝一瓶啤酒
就像解开一根拴着重物的旧绳索
此刻让他身体放松
兰州老街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人群鱼贯而入
老李望着他们，忽然想起了家乡的女儿
脸上露出了微笑
2022年5月12日
2022年5月19日
在夏天普通的夜晚等一场雨
傍晚来临以后，情侣牵手走在街上
四只白鞋是四只白鸽子
起飞，又落下
他们低头依偎的影子
在水面碎了一次又一次
此时遥远山坡上的六月——
野花因拥有了祖国而停止流亡
月亮由黄变白
一株麦子迎着风生长
如我一样，它也习惯了在夏天的夜晚等雨
2022年6月11日
2022年6月19日
2022年6月26日
读契诃夫
安娜牵着小狗告诉我：人的悲欢其实都差不多
遇到爱情时却发现人生已晚
一次邂逅如一场手术
会让你把自己剖开
我放下书走到窗前
老人灰白蓬乱的头发飘落在天上
——被一座山捧起
城市在向北移动，我向南而行
2022年6月19日
在八月的早晨乘车走在西津路上
像收银员翻看一沓钞票
——风让路边的泡桐长出手，来回翻看叶子
店铺是朦胧惺忪的睡眼
牛肉面店门口人们在排队
吃尽一千头牛的骨肉
这一刻没有人关心正在生长的头发，也不去想前世今生
“安身立命”是块愈加沉重的石头
人们背着它缓缓挪步
脸上的表情云层般忽暗忽明
2022年8月6日
祭祀
远古时期，贵族在天旱时举行祭祀
身着华服，手捧神器，口中念念有词
祭坛上摆牛、羊、猪
以太牢之礼供奉上天
如果将活人当祭品
剖心挖肺、斩首、焚烧、活埋
这样会显得他们更虔诚一些
会让他们的灵魂更接近神明
2022年8月13日
自2022年8月18日
每次面对你时
我总是羞愧于自己的不完美
内心长出杂乱的灯芯草，髓心供点燃，茎皮则用于编织
于是我就想起那些后悔的事——
无端怀疑他人，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犹豫上
在某个下午对一盆常春藤恶语相向
甚至像一张纸溶化在水中
允许自己破碎不堪、随波逐流、下沉到底
这让我惶恐不安
一直以来，我是这样形容自己的——
一株荆棘、一把刀、一条蛇
或者一件拼起来的碎瓷瓶，周身布满裂纹
面对你时那些后悔的事就淹没了我
于是大雪阳光一样洒下来
在灰尘里闪烁
2022年8月18日
2022年8月21日
鹅绒藤
是垂落的瀑布，白色的浪花在翻滚
是安静发生的流星雨，把黑夜烧出一个个洞
是聚了又散的云，落在地上变成的雪
你在人行道旁遇到了一群小女孩，她们爱笑
有没有人她们都在笑
白天黑夜她们都在笑
即使被风吹走、被踩进泥里她们都在笑
那是她们的国家
那是不需要炊烟的田园
她们用篱笆围起一片恬静，就像画框围起一幅画
她们仔细把藤蔓编织起来
就像你小时候，母亲为你编织一条毛衣
2022年8月21日
2022年8月29日
自2022年8月23日大雾
山谷中废弃的大棚让人想到残损的龙骨
你发现塑料膜和斜帆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在用枯手紧紧抓住风的衣角，狠心拉扯
直到青筋暴起
枯枝断裂就像在湖心投石子
惊起的野鸡消失了，如同大多数死亡
在这个被浓雾浸泡的下午
车窗外的群山变成野兽
把自己粗壮的身体藏起来，缓缓向猎物蠕动
等待致命一击
其实，我们的半生都置身雾中
要时刻担心兽群会突然把你扑倒，啃噬血肉
2022年8月23日
2022年8月29日
2022年9月1日凌晨
2022年9月4日凌晨
黄河词
我坐在黄河边时
有时想起家乡，有时想起生死
我坐着时就成了一块石头，身上长出山川、星辰和牛羊
黄河流过兰州时
有时泥沙俱下，有时清澈见底
黄河是个老匠人，沿岸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他刻下的文字
2022年9月25日下午
在山间
在山间，羊群沿河汇入谷底
藤草从地底生出手
抓住佛像底座向上爬
——僧侣般虔诚
在山间，岩石由绿变黄
风拨动山雀的舌头
山雀叫一声就有一朵柳兰变成云
就会聚起一场寒雨
在山间，我与更多树木相遇
栎树、山杨以及白桦说起一些小事——
入睡后，老人身体里就开出紫罗兰
那些花在清晨凋零
2022年9月17日夜
2022年9月25日夜
2022年10月5日上午
骨骼
有时候我希望拥有一副鸟的骨骼
愈合程度较高，中空且充气，轻巧又耐用
人类的骨骼则不同
因为过于坚硬，它们被压了很多重物
不过扛过这些东西之后
很多人的脊椎骨、肩胛骨会在黑夜里发出声音——
仿佛身体里有座旧楼梯，正在慢慢长出裂缝
2022年10月2日
2022年10月5日
秋
在河边看水的时候，水也在看我
我看水的时候，头顶的柳叶正在枯黄、飘落
——像正在沉入海底的舢舨
云在吐丝，雨水是细密的针线
雨水编织的毯子覆盖起乡村和城市
飞鸟被压在河面，浮漂般游动
下雨时不必赶路
五十五岁的孔子在马车里发呆
他已经在春天离开了鲁国，却不知道会在哪里过冬
2022年10月2日
苦苣
小区门前的砖缝里，一株苦苣在生长
地砖是一面盾，那它就以身作矛
城市里鲜花太多、野草太少，苦苣的四周只有自己
它望着紫红色的伤痕，知道这是自己的战争
小区花坛里百日菊开着，孔雀草开着
它们分享香气和干净的水，互相爱慕
一起看云、一起等风、一起被观赏
赞美它们的诗句都关乎秋天，关乎风花雪月
此时苦苣用筋骨拴住泥土
香气、爱情、干净的水都与它无关
它虽然从不说话，但也会忍不住想起山里的兄弟姐妹——
想象它们怎样热烈生长，回忆它们怎样填满那些空空的肠胃
2022年10月12日
2022年10月16日
十月
与上一个十月没什么不同——
小区里的悬铃木叶子渐渐变黄、草坪渐渐干枯，百日菊开放
下午四点半的太阳像一张剪得很圆的白纸
时间的复印机拷贝了所有东西
与上一个十月不同的是——
孩子们长大了些，缠在我们腰腿上的疼痛又多了一尺
楼下的槐树又多了一圈年轮
街边你熟悉的小店关门后，就再也没开过
2022年10月24日
2022年10月25日
立冬
立冬这天，一只蝴蝶在反复练习起飞
固执得与整个季节格格不入
遇到它时我正握着写好的句子
就像握着一只雏鸟，细软、轻盈的绒毛使我周身温暖
我想在自己的心里搭一个窝，把这份温暖养起来
我也想让这些句子贴近你的心
你心中的雪已积得那么厚了，覆盖了每一条伤痕
那等了很久的晴天依然没来
所以求你握起我的手，我的心中也下着雪
秋天刚刚过去，冬天还很长
虽然还有很多个日子要虚度，还有很多次失望要经历
但我依然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有很多故事要讲给你听
2022年11月7日凌晨
2022年11月8日
2022年11月9日
自2022年12月13日
当阳光像爬山虎攀上墙头时
那棵槐树依旧站在院子里，影子时针般移动
它的叶子落了，枝条因长久伸展而疲倦
有时候我想：它在山里会活得更好
山里的槐树最好生长在村口
因为它直起的身子会成为游子的路标
在那里树冠会被风吹成飘扬的旗帜
树枝会稳稳托起麻雀的巢
2022年12月13日
2022年12月20日
|
|
发表于 2022-12-31 16:39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2-12-31 2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