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五首
文/濮建镇
悬崖
人生可描绘出一条长长的山峦
月岁在曲曲折折的谷中流淌
遇到断裂处，不想生命被摔碎
唯有自己要站立成一片悬崖
椅子
树靠一条腿
站立了一生
便更清楚
有小坐一会儿的时间
是多么珍贵
被伐倒后
才豁得出
忍住被砍枝剥皮
被支解
被刨凿
重生成一张椅子
给奔波或站久的人
息下来
坐上片刻
树到椅子
不像有些人生
靠两条腿撑不住后
屈膝下来
也变成四条腿
但不是为别人
而只为自己
继续活下去
或想要活得肥油些
看羽翼已丰满
只要用心看，不难发现
羽翼无处不在。多数人
欣赏鸟翼带着肉身飞翔
没有去想，要贴住天空
就得放弃大地
看看那许许多多树
用足一个个春天
茂盛出羽毛想飞近天空
可是又对泥土抓得太紧
就算借到了风的力量
也无法飞离大地
一直以为这是羽毛太轻
无论怎么丰满肉身
也难改变一些注定的命运
却忽略了，那是羽翼
还没有真正丰满
其实，日夜都在飞的天空
满眼的羽翼已经让人
看不见羽毛，只看到了
它飞途中落下的阳光月光
掉下来的雨丝与雪片
还有大地，羽翼也始终
丰满着，带着整个世界
从没停止过飞，竟连我们
也是一根大地的羽毛
却谁都没有发现
云
天空的蓝与灰蒙蒙
与云的颜色没有关系
云到高处，只随自己心意
想黑就黑，想白就白
甚至红出血的风彩
在天空这时间的容器中
云踩着时间停不下的脚步
或快或慢，代表一种心情
我仰视中，见云抖落的光
不是明亮，便是幽暗
洒向世间万物
云也有哭的时候
还会放声大哭一场
落下的眼泪
与所有眼泪一样明净
但还是少了尘世的苦涩
石榴
好不容易
把牙齿吞进肚子了
还硬着头皮想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将脑袋想破
牙齿冲着世界
又露了出来
核桃
植物用了人的大脑
想一些问题
直到把脑袋想破
还是想不明白
自已结的果
为什么
总被别人收走
电
电一出生就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路的电杆举起高高的鞭子
赶着电翻山越岭跨河入野
那些看上去笔直的路
拐起弯来，全然不顾电的感受
电只能接受命运布下的线路
向前走下去，不能停下
更没有退路，彼此
淹没在滚滚前行的电流中
如果有电子在路上跌落
闪出一片火花后，就无形踪
仿佛根本没有来过
电总被聚到一起，推动机器
运转着，替他们喊出声音
电也团圆在灯泡中
那是发出光彩的时候
电在为世界发光发热
却被各种颜色的线牢牢系住
想挣脱，只能用短路方式
闪出电弧烧毁自己
只有很少的电进入天空
本以为再没有线牵住了
谁知又被乌云裹得更紧
只能与乌云同生共死
那些想叛逆逃出来的
在用力嘶喊中化为闪电
却仍然劈不碎乌云
只给天下人的眼睛
划亮一瞬间——
暴雨中
行走在暴风雨中
就不必在乎一脚踩入水坑
因为那时整个人
都被围困在暴雨中心
路上的小水坑
再深
也只是一场雨的边缘
风
风是最初的清洁工
不知他们一直住怎样的屋子
每天吃些什么
我所看见到的都是他们
在满世界清扫的身影
他们拂掸物面的灰尘
扫下枝头的落叶
也爬上天空拿云擦拭那块
虚无着还会蒙尘的玻璃
常累得呼哧呼哧急喘粗气
热心肠的阳光瞧见他们
整日疲惫到步履东倒西歪
仍然扫不净天地间的脏污
就替他们把水搬上天
供他们对清扫过的地方
有水再冲洗一番
棉铃
是什么让你拳头握得这么紧
你紧紧握住的拳头
一直握紧到干皱
握紧到裂开缝隙
握紧到再也握不住了
才松开手指，亮出
一直紧握在掌心的那团洁白
灯笼
人们爱看灯笼
制作灯笼，还为灯笼
命名了一个元宵节
却不知，自己从始至终
就生活在一个大灯笼中
太阳和月亮的烛火
点燃着人间的烟火发着光
整个世界在这个大灯笼中
漂浮着，一直都找不到
一个安安稳稳的着落点
一场大雾
经常很安静的水，犯混起来
天也不放眼里，到泥土上
横冲直撞。但水最可怕的
是轻浮起来，一展舞姿
直接将天地
迷进她的白纱裙中
那种迷惑深藏的陷阱
能通吃掉天地与万物
没有真正进入过大雾的人
无法知道其中的凶险
那是能将世上一切的
高度宽度长度以及色彩
在不动声色中，就迷糊成
一片白纸。空间被吞噬
时间仿佛也被停住在
整片雾气中，所有的路
如蛇入洞进入冬眠
人的两眼失去方向，如同
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的一场大雾
连穿得透黑暗的灯光
也无法穿透，刀剑劈不开
子弹射不死，唯有大风
才能吹醒的一场大雾
要任其自己从天地间消失
尖锐
足够坚硬足够庞大的山
都有尖锐的顶峰与天对峙
让我发现面对天空的事物
没有不尖的，只有更尖
教堂的屋顶已经够尖了
还要再立起一个十字架
让顶端更加尖锐
还有我们旧时的老房子
都是拱起尖尖的屋顶
现在建进空中的住房
好像成了天空的一部分
平眉顺眼起来
已不如那些树——
从小到大始终尖着枝端
刺入天空，扩大着
它们的生存空间
搏浪人
多少人随麦浪稻波的消退
进城打工，每月拿到
浪花一样的收入
不像老一辈侍弄泥土
辛苦的一生要靠天吃饭
更难存几个钱
消失的麦浪稻波，变成了
涌进沿海城镇的打工潮
仿佛汗水与海浪的盐质
天生有着强大的互吸力
乡村已经像退潮的沙滩
空空荡荡，没剩几个人
如拾贝一样装点着风景
如还能看到麦地和稻田
有劳作的人影
就如看到了逆潮的搏浪人
小秘密
旧房子老出来的皱纹
在老母亲脸上都能找到
岁月让老的变得更老
把年轻的都慢慢变老
从不反向使出援手
只有回忆洞开一条秘道
让老人返回童年
让旧物变回新样
让度过中年的，越老
在回忆中，对越远的情景
记得越清晰，反而
对刚做的事，一直转身
就忘得干干净净
——就这点小秘密
要活出一大把年纪才知道 |
发表于 2023-6-11 11:14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3-6-11 14:36
发表于 2023-6-11 21:21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