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笔记（组）
文/党水北
死亡笔记
1
傍晚来临。瓦房前的空地上，篝火热烈地燃烧
人们围成圈，瞅着燃尽的木头出神
偶尔发起一两次嬉笑
影子紧跟着他们，拉得很长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在人间，迟早
会弄丢他们的影子
2
夜很深了。超度的人一手拿了钱，另一只手敲打着鼓铙
咿咿呀呀，翻唱陈旧的历史
孝子面无表情，怀抱纸幡，把人们带进更深的夜
失去影子的人睡在木头里
这一切，与他毫无瓜葛
3
黎明终将到来。灯光昏黄，还没有与阳光完成交接
山村里，女人们不关心死亡，只关心男人的胃
只有男人们的肩膀，才能把死者最后的痕迹
从这个人间擦拭干净
4
预订的时辰就要到了。孝子高擎瓦盆，顶于头上
男人们一番忙碌，吆喝一声“起！”
瓦盆落地，唢呐吹响，哭声错落。足以惊动
远近山岗，山岗上的树林，林子里栖息的鸟雀
5
死者最后几步并不好走。天寒地滑，坎高坡陡
孝子跪在高处，不停磕头
终于进入墓地。时间将终止在一个土堆里
比起人间，那里要逼仄许多
路
1
刚走过一半。二牛停下来
每次到这里，他都要停下来抽一口
路悬挂在山半腰。像张开的双臂
把一座山拥在怀中
路的右侧，有一小段陡坡，柏树林开始返青
柏树林下，睡着他的妻子
妻子旁边空着的位置，留给了二牛
2
返回的时候，电动车后座已不再虚空
孙子很调皮。一路上咿咿呀呀
手里拿着小风车，有时候是一架纸飞机
二牛抽烟的时候，他才会安静下来
他紧贴着二牛的后背，像一颗小太阳
3
二牛又在抽烟了。那时候儿子还小
这条路也没有现在好走
像一条软塌塌的麻绳，系得住一座山的宿命
系不住儿子悸动的心
儿子走了。儿子也有了儿子
似乎对二牛多了一份理解，千里之外把孙子交给了二牛
4
那一天妻子起得很早。翻来覆去挑选衣服
还不忘对着镜子描了描眉毛
那一天阳光很好。妻子像一只山麻雀
在工地上蹦蹦跳跳
那一天山上的石头早有预谋，滑落后
直奔妻子的胸口
妻子是笑着离开的。手指一直指着石头滑落的地方
5
烟抽完了。二牛走向电动车，艰难地跨上去
打火，起步，向远方驶去
阳光下，他的背影逐渐模糊。唯有鬓角花白的头发
像一根根倒刺，越来越扎眼
叙述
像其它日子一样寻常。起床，洗脸，刷牙……
等一下。刷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得先让牙齿回到牙床上
放出笼子里的鸡，挨个摸它们屁股
然后关上厚重的木门，挂上生锈的锁
扛起锄头。和庄稼在一起，已是多年的习惯
回到家，依然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
生火，烧水，和面，擀面……没有预见死亡
倒下去的时候，锅里的水即将烧开，灶堂的火就要燃尽
墙角的蜘蛛迟疑了一下，迅速逃离
我的手用力挥舞，什么都没抓到
接下来的事就不说了。太疲乏了
需要好好睡一觉
栅栏外
“儿子，等妈起床了就去银行给你打钱。”
“好好念书，家里你不用操心。”
栅栏外
她收起电话，半块馒头，半瓶水
站起身，拍一拍衣服上的泥水
向工地走去
太阳从高楼后爬上来
缓慢，沉重
脚手架上，男人的背影鹰一样挂在天空
那曾是她的男人挂过的地方
一年前，他像鹰一样
俯冲下来
她脚下的土地
一丛蔷薇花在绝望地盛开
阳光照在山岗上
“十三厘米，有这么长！”
他停下来，比划了一下
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
递给我一支
“胃切除了三分之二，改做食管”
“全身的淋巴都拿掉了”
“你看肚皮上的伤口”
他撩了一下衣服，并没有真的揭开
香烟就要燃尽了
我把它摁灭在烟缸里，狠狠地
转过头
大门外，阳光在山岗上
微微晃动
想起父亲
选择一个寒冷的早晨，儿女不在时离去
一定有他自己的深意
不选择摇椅或者炕上，选择倒在厨房的地上
也许正合了他一生的宿命
走的时候，他留在案板上的抓痕里
写下了什么答案
十多年了，我一直无法破解
父亲走了
陪他后半生的那间厨房也倒了
我才想起来，给剩余的三间瓦房加盖彩钢
竣工后，去他坟前焚香烧纸
告诉他我不在的时候，常回老屋看看
下雨的时候，也许不会再漏雨
我是不是该释怀呢？不知道多年以后
我能不能像他一样
用60秒走完一生最后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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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30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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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30 23:03
发表于 2023-6-30 23: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