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

林乔年

1
睡眠是夜晚的死亡，办公楼是白天的墓地。而鬼魂游荡，血肉分离。
只剩下信号证实人的存在，基站是严肃的判官。
身体卡卡，世界卡夫卡。

2
肚子在掌心破裂，湿润的红色塑料袋装满红肉。闹钟放置在左手，手指旋转，时速即时薪。让人厌恶的喉咙发出机器的沉闷声响，发热的大脑拾取白天的记忆。

小甲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梦中。在他出生前，鞋子已经买到42码。然而双脚从未碰地，大地容不下一对脚掌。

嘴巴卡住一部手机，大脑开始激活，连通手机，连通世界。他学会了电量的语言，品尝食物的舌头对准插座的孔。大家都讲着220V的语言，舌头每秒蠕动50次。法令纹疯狂生长，只有机器光滑发亮。

梦中的人印证了鱼的记忆。当鱼作为观赏物，人在笼子里。那么谁来观赏鱼？人外有人。当鱼作为食物，人也是食物。

小甲不是人生出来的，也不是从石头蹦出来的。他和其他人一样是机械复制的生命，然后用生命复制机器，无穷尽。梦中的世界没有性和爱，情感和欲望永远处在审批中的状态。

商品被赋予超出商品本身的价值，只有生命贬值。小甲把自己变成商品，然而贱卖。人集结成海时，山上的人的眼睛长成望远镜。小甲和大家一样成了一种景观。

3
肚子在掌心破裂，湿润的红色塑料袋装满红肉。那肉原本是白色的，蛆一般的白。为了让它变得新鲜可口，色相诱人，小甲必须在手上划一道极深的伤口。山上的人制造的食物越来越糟糕，小甲别无选择，学着其他人将自己的美丽属性赠予发臭之物。

大家排着队等待称重卖个好价钱。吃不同的肉长出不同的身体，价钱不一。当队伍越来越长，吃什么再无关紧要了。有时，小甲必须从地上抓起泥土啦、草啦、狗屎啦，塞进嘴里，然后做着标准的吞咽动作，让自己看起来容易生长。

4
山上住着一个巨人，他自命创世主。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皮沉重，睁得缓慢。被眼皮阻拦的阳光，让他感到一片混沌。睁了一点缝隙，他看见鸡的睾丸。他悉力睁开双眼，眼睛的光亮摄取了太阳的灵魂。阳光也给了他一个喷嚏，飓风般，空中长出人类，落下填平了海。

“ 我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创造了新大陆。我创造了一切。”

所有东西都在变小、变脆弱，只有巨人在变大、变坚硬。

5
灯带竞赛，越拉越长，楼面发光闪烁。汽车在人的头上，红绿灯如同睾丸被遮住，文明窝藏在屁眼里。

牛在地上跑，猪在天上飞，鸟用翅膀做成世上最坚硬的牢笼。房子是软的，血肉代替混凝土，钢筋摄取骨的密度。

当巨人皮肤溃烂，变得丑陋，花朵便成了一种威胁。巨人把脓液浇在花上，脱落的皮肤盖住绿叶。看花因此危险，病毒弥漫。天气有时失控，缺口般，雨像激流。花显现了原本的样子，人们惊讶，平常事物竟这么美丽。如同第一次发现呼吸时起伏的胸脯，惊讶身体柔软的美。人们意识到，机械复制的生命，并非完全受控。

6
人们抱成一团，堆起一个更大的巨人，冲爆大山。巨人失去居所，人们建立新的秩序。

7
巨人在人的基因里觉醒，巨人在别处的山注视着他们。
信号仍然卡顿，存在模糊。
身体卡卡，世界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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