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摆了个摊（组诗）

许承云

@我在成都摆了个摊

全国评选文明城市如火如荼地举行
成都也正在努力中
提出的口号很响亮——建设花园式城市
正当其时，我却把摊摆在了成都
就像此生一样
不合时宜

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缺食少衣，生不合时宜
活在一个闹哄哄的年代，活亦不合时宜
工作在一个乱七八糟的国企里，工作不合时宜
离岗了，小儿子考上京城的大学
幸福来得突然，钱不够花了
幸福得不合时宜
狠下心来，撂下副教授级职称的脸面
与老婆决定摆个摊
这决定，也太不合时宜

花园城市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我们却要在最美的地方下手
地铁口、公园旁、风景点、校园红墙边
打入一根锈蚀的楔子
给市长、市民、城管脸上抹沥青，谁会高兴

有人劝说，你不能把摊摆偏点儿吗
还真不能，偏地儿没人惠顾
卖给谁去
这活儿，真得到人潮如流的地方去
到影响市容的地方去
到市政府各部门头头脑脑心心念念的优美地方去
才有效益
于是，自古就有的猫捉老鼠与老鼠躲猫的大戏
毫无新鲜感地在城管老兄与我们之间
开演了

@活学活用游击战术

学过N次毛选，对伟大领袖打小就很佩服
他总结的游击战被我用在了这里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当然，这里不是敌我矛盾
将敌换为城管老兄，稍加修改后变得柔和些
就成了我们摆摊的战术

“城管老兄进，我们退
城管老兄驻守，我们远远地观望
城管老兄疲倦了在树荫下打个盹，我们招徕顾客卖几个饭团
城管老兄下班了，我们快速赶到抢占有利地形，开干！”

大原则是：城管老兄的话永远是对的，不顶嘴
口中练熟三字经：好好好，马上走，再不来

@摆摊记

不是创设场景式的摆拍
也不是无事可做的摊开双臂

我们布下的场景与城管老兄想像的美好城市往往格格不入
但偶尔也会与他达成谅解

为了职守，他追得我们四处乱窜
为了生存，我们扰得他心神难安

我的摊位就像流动的云，一会吸纳汽车尾气，一会掩饰雪融的污泥
太阳总是照不到，而风雨时常光顾

我们摊开的双手自认为是勤劳的，布满了老茧和深刻的纹线
收到的却全是沾满汗水乃至血污的小票

还有通过流量传递过来的有声数字，与时髦名词大数据无关
连小数点后面的位数也不舍（当然没有夸张到祖冲之的发明）

累加在一起，我希望有一天建成一座理想的金字塔
我站在塔尖观测这颗星球的风速，仰望宇宙射线交织的风景

这些都是幻想，近乎荒诞。而现在
我却只想多卖几个饭团将这临时的肉体养活

有人说永恒的只有灵魂，很少有肉体不朽
但饭团却有灵魂，老婆说它的灵魂是油条酥

有个知道我写诗的人仰慕我
专程来到我们的摊位，买了一个饭团

他对我说，“你是个城市隐士”
我对此未置可否

心中却在诘问他，一个饭团不到十元钱，还精确到小数点后
隐士有这样落魄的吗

@三个藏族小女生

她们说，来自凉山的风
还在自己头顶上旋转
多么小啊
凉山脚下的三株小草
她们用小脚板走出了大山
走出了父母的怀抱
进城，做了住校的初中生
每周请假到校外
放出家乡的风，采购沿街的雨
背包里塞满步行街上的风景
想家了，就与阿爸阿妈视频
他们的信号永远挂在山顶上

路灯亮起的时候
如上次我去凉山采回的三朵云
来到我的摊前
一脸天真地笑着
她们一人要了一个饭团
提在手中一甩一甩地
互相打闹欢笑着
向校门口飘去

@摆摊人间

摆摊久了，竟然想像人人都是摆摊者
只是摆出的东西不同

城管老兄摆出的是威严，代表着政府
学生妹摆出的是懵懂与求知
而上班族摆出的是匆忙，还有一番自信与优越
只有乞讨者摆出的是贫贱与饥寒
连一只狗也摆出摇尾乞怜的样子

我们的摊位就在这样的人间摆了很久了
无人光顾时，有风吹、云罩、雨淋
有人光顾时，阳光也移步过来，照着老婆包饭团的巧手

一只玉镯子在她腕上与案子时时碰撞
发出轻脆动听的响声
那也是从路边摊位上选购而来

@摆摊不是一直低头

我知道这不是人生
必经之事
但摆摊却成了
我的人生逾不过去的坎
到了低下头的时候
如果有一辆摆摊车推了过来
那就低下高贵的头吧
双手麻利地包一个饭团
举向面前等待的顾客
正好给自己一个借口
抬头望天

@图腾

收摊了，开着车，带着疲惫的身体
经过一座桥，桥下的河水欢快地轻响着
这是著名的跳蹬河
之前，我无数次行经此桥
对它曾产生过浓厚的兴趣
桥栏镶嵌的石板上刻着老成都
那些古代幸福摆摊人的图像
在我的心里，那是成都的风俗画
如今却成了我们
摆摊人的图腾与向往

那些练摊儿的，把点设在人最多的地方
磨刀、吹糖人、剃头和做担担面
比新时代的我们——摆摊者要幸福得多
没有城管把他们撵得团团转
他们安静、闲适地做着手上的活儿
边忙边与市民不断地摆着龙门阵
没活儿的时候，手上举着烟锅儿
叭啦叭啦着，心中一定有了
一个属于自己的长远盘算
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规划
家里的房屋几时翻新，还差几两银子
需要做活几年，儿子就能住进新房娶个新媳妇
再几年就会儿孙绕膝，用不着自己摆摊儿了
这般想着，一锅烟也燃尽，他们会敲一敲烟锅头
就像要把生活敲实
干活了！这样的日子多有奔头啊
他们才像那个老成都及其市场的主人

@老婆想给市长热线打个电话

有这念头不只一天两天了
但被我彻底掐灭了
我说，你打电话说什么
你说想摆个摊儿，你市长不让摆
明显的，你这想法
与文明时代的文明市民身份格格不入
也与建设新时代合谐社会的潮流格格不入
市长会耐心地劝你，要舍小家建大家
你的生活还不是过不下去了嘛
只是过得不太好而已
进而会劝你找一个好的职业和工作
虽然年纪大点，可以竞聘一个公益性岗位
比如环卫工，工资待遇不低
或者租一个门面
加入到自主创业的队伍之中
如此等等。也许
连市长的声音都听不见
而是那帮城管的领导代为接听，代为解释
政策在他们脑中根深叶茂
早已开花结果了
语言在他们口中运用娴熟
比你口才强过十倍
你能说什么？你的摊位定在哪里
明天，还是想好明天摆摊的事情吧
老婆臆症半晌，还是收拾盆盆罐罐洗洗涮涮
且为明天的饭团量米淘泡
不再想市长热线，那么遥远的事

沙漠

三个藏族小女生

许承云


她们说，来自凉山的风
还在自己头顶上旋转
多么小啊
凉山脚下的三株小草
她们用小脚板走出了大山
走出了父母的怀抱
进城，做了住校的初中生
每周请假到校外
放出家乡的风，采购沿街的雨
背包里塞满步行街上的风景
想家了，就与阿爸阿妈视频
他们的信号永远挂在山顶上

路灯亮起的时候
如上次我去凉山采回的三朵云
来到我的摊前
一脸天真地笑着
她们一人要了一个饭团
提在手中一甩一甩地
互相打闹欢笑着
向校门口飘去

金沙张维军

好诗！字习！我今年国庆也去了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