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值得
文/李威
我每日里的奔波有很大一部分
仅仅是为了
见一见在各处
我救助的流浪小动物
就是说，让它们见一见我
友说：不必，不必如此辛苦啊
它们有人喂食
见不到你也没啥呀
我说：值得
我就曾经以为救助过我的神
离弃了我，而几乎灰心
随众做了恶棍
我又补充：但流浪小动物失了盼望
不会随众，也不会做恶棍
只会又流浪在
险恶的人间
2024.1.10凌晨00:37
余秀华养的狗，叫小巫
文/李威
余秀华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
余秀华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
余秀华伸手过去，它把她手上的血舔干净
它不能为余秀华做点儿什么
与我们相依为命的，往往
是不能为我们做点儿什么的生命
他们用不能为我们做点儿什么
做了多数人做不到的事儿
余秀华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去外婆家，小巫跟着
——在家暴间隙，冬日田野般的空旷寂静中
余秀华到了才想起，外婆已死去多年
小巫也是到了才想起
余秀华被家暴时，小巫只能着急地摇着尾巴……
这世上的人分两种
一种人挂念着遭罪的人的小猫小狗，一种人无动于衷
我是第一种人，我为小巫写下这首诗
2024.1.10上午9:16
看见
文/李威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这些话
不适宜在冬天的清晨说
再等一会，一天开始了，再说
一天开始了
人们仿佛一切如常
人们每天都要装作一切如常
但那些话
是就我们的眼睛而言说的
我们的眼睛
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
我们的眼睛，还会
有时如常，有时湿润
我们的眼睛还会
在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的时候
用眼神告诉彼此：
我看见了，那我们在此生
看不见的相聚
2024.1.11晨8:15
昨晚见识一个正能量人士
文/李威
不，他不像大礼堂台上的讲话者
他像一个大礼堂
2024.1.11上午8:56
告没了
文/李威
要过年了，要有气氛
要有气氛就是深夜一家家餐馆门外
一群群深情相拥高声互诉衷肠久久告别的人
告别要多久？
我走去见褚月浩时
经过这群喝得面红耳赤
凸着肚子紧紧拥抱深情告别的人
见完褚月浩回来
他们还在凸着肚子紧紧拥抱深情告别
或许我去见褚月浩
是一个错觉
今晚没什么褚月浩
写到这儿，顺便告知褚月浩一声：
今晚，那些很有气氛的人
告别，把你告没了！
2024.1.11上午9:04
他问我不懂歌词干嘛还听外国歌
文/李威
我为他打比方：
你在任何场合，听见有人看视频
不用听内容
光听调门
就能听出他们正在看
正能量视频
——正气满满豪气慢慢霸气满满人气满满的
正能量视频
我也一样
我不听歌词
只听曲调
就能听出
那些外国歌
不是正能量歌曲
2024.1.11上午11:28
批准
文/李威
一则新闻：
日前，经成都市委批准，市纪委监委对成都轨道交通集团有限公司原党委委员、副董事长某某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调查。
一友问我：
为什么要经批准？
法治国家
为什么对涉嫌违法的人进行调查
要经某某批准？
也就是说，不经批准
就不能依法对嫌疑人进行调查
这是为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也不
因为没经批准
2024.1.12凌晨00:44
想象中的告别
文/李威
他站在雪中已经很久了
雪已经把他的头发盖白了
雪水顺着颈项流进领口，流进肩背、胸口
他还站在雪中
他还觉得自己脏
世界也脏，但其中有干净的人
他记起一个小女孩
在一个干净的清晨惊喜地喊：
看，昨晚来了个雪人！
雪人是为告别而来的
这世上只有雪人
是为了告别
而来到这个世界
远方雪中的路口走过一只肮脏的流浪狗
他多羡慕它，它多干净
流浪狗走过了
路口一片空茫
他知道，曾陪伴他度过那么多晨昏的
想象中的告别
不会有了
流在肩背、胸口的雪水冰凉
他说：这样也好呀
他说：这样，想象中的告别，就永远
不会与我告别了
2024.1.12上午9:07
呼吸是热的
文/李威
从荷岸的朋友圈
第一次见到
站在寒冬水面的芦苇
每一根，在与水面相交处
结成一圈
小小铜钱般的薄冰
一定是芦苇与水面相交那一点
比整个水面
温度更低
那一定是因为芦苇
也有呼吸
“呼吸不是热的吗？”
呼吸是热的
有的生命
在与严寒的世界
相交那一点
用比冷更冷
包裹着自己
温热的呼吸
2024.1.12上午10:43
眼睛在动
文/李威
一男美食家
指着刚端上桌的一条
准备煮汤锅的鲜鱼：
看，它眼睛还在动！
同桌一女美食家响应：
看，看！眼睛还在动！
他们快乐了，兴奋了，他们的眼睛
闪射光芒
急速转动
2024.1.13晨8:25
直到有一天
文/李威
四川的监狱有一种处罚：巴起
就是令犯人面对墙
额、鼻、胸、腿、全身
紧贴墙壁站立
不得不佩服这项处罚的发明者
无论多高大的人
一在墙下巴起
瞬间变得那么小、软、懦、卑……
直到有一天
一个人犯巴了一阵，想了一阵，然后
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用后背巴着墙
脸对狱警
狱警大吃一惊，厉声呵斥：
转回去！
转回去！！
转回去！！！……
犯人不动，背对墙，看着狱警
像一个迎接枪毙的人
无论怎么看
都比墙高，比墙大，比墙坚硬
2024.1.13上午8:48
若说我有什么配得上为他写一首诗
文/李威
2024年1月11日
乌克兰民众齐聚基辅圣米歇尔金顶修道院
送别一位年仅33岁的英雄诗人
——马克西姆-克利夫佐夫
他在俄乌战争前线
担任一名机枪手
他曾写道：当春天到来的时候
紫罗兰会从我的伤口处盛开……
诗人马克西姆-克利夫佐夫
是和他的猫一起阵亡的
若说我有什么配得上为他写一首诗
那就是我与他一起
等待着春天
春天就要到来了，紫罗兰即将盛开
若说我还有什么配得上
为他写一首诗
就是我与猫相处时
与他在战壕中
抚着他的猫，任他的猫趴在身上睡觉的样子
一摸一样
（相关内容摘引了微信公众号《昊轩洞见》的文字）
2024.1.13上午10:03
反抗海浪的海浪——写在读江湖海《比喻》之后
文/李威
东洋人写父亲
“像那冲击岩石的波浪”
如果我，则会写成：
像那反抗海浪冲击的海浪
——你看那海中岩石
在与海浪的长年搏斗中
长成了凌厉的海浪的形状
它们是让自己成为海浪去反抗海浪冲击的
令人肃然起敬的
凝固的海浪
2024.1.13上午11:25
于地铁3号线上
感谢
文/李威
一个我尊敬的
出事前身为官员的挚友，对我说：
感谢我那几年牢
让我被弃绝
从他们中间脱离出来
我问：是因为免于变坏吗？
他笑：我能忍受自己坏
但不能忍受自己
神气活现的
蠢！
2024.1.13夜20:57
新的一年意味着什么
文/李威
意味着去年客居小县城的我
正从亮灯的窗前
看过来
那时，一些将要认识的人还没认识
一些将要走散的人还没走散
一些消散了永不回来的夜雾
正在我寄宿的小屋外
静静淌过
2024.1.14凌晨5:57
歉意
文/李威
有个说法：如果两个以上的人做同一个梦
这个梦就会成真
但与你做着同一个梦的我
是你梦见的
我向你送上深深的歉意
虽然我是如此爱着
我这个被你梦见的自己
虽然你的梦一醒，我就会消散
我还是趁着我在
向你送上深深的歉意
2024.1.14晨6:26
黑猫
文/李威
一只黑猫蹲在
一家亮灯的店铺前
这家曾经施食关爱过它的小店
已经几经易手了
当年那户人家在哪呢
当年那个最爱它的
小女孩
在哪呢
黑猫是偶然流浪经过
认出了小店
它蹲在小店门口的灯光中
一动不动
像灯光回忆起的
很久以前的
一小块夜色
2024.1.14晨7:58
监狱是用来干什么的
文/李威
套用熊培云的一句话：
监狱是用来干什么的？
监狱是用来越狱的。
刑期满了，走出监狱大门的人，分两种：
绝大多数，是被改造完了，
被释放了。
极少数，是越狱成功了——越狱所用的时间
与刑期相当。
2024.1.14上午9:05
只要抨击现实的就一定是好的？
文/李威
只要抨击现实的
就一定是好的？
只要是写又鸟马户的
就一定是直击丑恶
捍卫美好的？
我又读到一个很多正义人士闹哄哄称之为
“当代鲁迅”的人士
梳理出一些在上位者的辫子
扣上帽子
呈送给“有关部门”
2024.1.14深夜23:07
我这一生读书读到最伤感的事
文/李威
一位退休的火车司机
终于鼓起勇气去见
他多年驾驶生涯中每天经过一处乡村时
远远一个院落前定时守候
向他挥手致意的单身女人
多么忐忑
又是多么美好啊……
那位女人开门，听他表明自己身份
礼貌地接待了他
在一阵寒暄之后
他告辞了
他，不认识她
2024.1.14深夜23:44
于家中一楼沙发
世家
文/李威
今天在芳藤老师的“盐马帮酒庄”小聚
聊到芳藤出身于造船世家
又聊到芳藤父辈、祖辈时代的
酿酒世家、绸布世家、盐业世家……
都在那个年代的颠沛与跌宕中
巢倾鸟散
我说：你们这些世家
都保不得长久啊
都不如这片土地上万万年至今长盛不衰的
——检举世家
2024.1.14深夜23:26
我写过很多首《检举世家》
文/李威
但没写过一个检举者
我遇见过无数
无数的检举者
我为什么不写检举者
只写检举世家？
因为任何一个检举者
我都相信
他一定出自于一个检举世家
无论他自己知不知道
无论他人模
还是鬼样
他都一定
出自于一个显赫的
检举世家
2024.1.14深夜23:58
租住屋内
文/李威
还剩一个苹果了
是去年放到今年的
有点儿干涩了
但还是好苹果
不舍得吃了
看见它，就想起去年最后的时光
小圆桌上
还有几种坚果
几种坚果围着
它身边还有一个
与它一摸一样
的苹果
它们紧挨着，静静地
被坚果们簇拥着
窗外落着雪
窗外落着
雪
2024.1.15晨8:29
永不分别
——写在读侯舒啸写在吉林白山公园母子共吊身亡之后的诗《必须学会像悲情英雄一样活着》之后
他们把自己洗干净，穿上最好的衣服
一起吃最后一餐
还有充裕的时间说说话
还有更充裕的时间沉默
说话，像夜色中的溪流
潺缓地抚过温柔的卵石
沉默，像静默的夜空
星光闪烁在其中
人说，人在迎接死亡最后的时刻
时间会变得很长
会变得多长？几乎无限长
长得容纳得下所有回忆中明媚的日子
妈妈，那时候多么好呀
妈妈，那时我多少次担忧过最后的分别……
儿啊，我们有过多少美好呀
儿啊，美好总是揉进了忧伤
是因为妈妈在美好中总会想到分别……
妈妈……儿啊……没想到
我们能永不分别
永远留在这无限长的最后时刻所涵容的明净中
妈妈……儿啊……我们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我们要把自己
梳洗得干干净净
穿上最好的衣服
虽然夜黑，但其中有我们全部的明媚
我们终于可以像人一样
有尊严地活在其中
2024.1.15上午9:24
|
发表于 2024-1-15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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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6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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