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夜色染一头黑发（几首习作）

林乔年

1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歌声，就像灵魂没有那么多的火焰。我永远沉默——云起时，我坐着，水的流动解答你的疑惑。
借我你的身体，我的存在是一种缺失；借我你的灵魂，我的伤口不在医保的范畴。
共享你的心跳，掩盖我的死亡。巨人的脚趾也受云端的大脑支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看江河奔流到海——我仿佛倒淌河，又从天而降，而我无处可寻。

2
当下即废品。时刻备着一把打火机，焚烧写下的一切东西；键盘敲字时，熟练打包删除，清空回收站。让记忆钻进痛苦的迷宫。
许多年后，站在你面前，纷乱的记忆像马路上的红绿灯，好像在等着什么亮起。
实在想不起来，记忆钻进痛苦的迷宫。遗忘，维持生活的稳定。

3
时间如何予人痛感？比如让疾病变得年轻。
让光成为我对你唯一的记忆。忘记你的名字，忘记你的声音，忘记你的身形，忘记你的灵魂，忘记你的一切。
突然有一天，光变得陌生，像初次见到。
从那天起，我重新认识光。只要我还能看见，便寻着光想到你。
而我死后，你仍以光的形式存在着。或许，我的尸体——骨灰，借着光生长一株草。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生生不息。  
时间如何予人痛感？尚未认识你，却只剩下用来遗忘你的时光。

4
他一跃而下，双手平行大地。伸直并拢的双腿贴向胸前，身体在空中翻转。
新年的钟声敲响，烟花璀璨。人们像在进行某种祭祀，摇晃身体，呼声震震。
他在空中翻转，死亡如烟花灿烂。他就这样给自己举行了一场热闹的葬礼。
究其一生，都在做着正确的事情。死亡的脱轨毁了一切的正确。

新年的钟声敲响，烟花璀璨。
放置烟花，点燃，跑开，抬头，是秩序的正确。
绽放
是烟花的正确，冷却也是。
究其一生，都是秩序的正确。死亡是生命的正确。只有
冷却，
没有绽放。     

《殉道者》

我拦住他的时候，他问我
——为什么非要做好准备才能行动？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登月这事太不可思议。
我们找了一棵目测有十几米高的树，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高的。
我们爬上去，爬到大概五米的地方停下来歇息。我感觉这事不可能。
我们练习了半年的跳高，准备从树顶跳上月亮。

——实在不行，我们去湖面的月亮吧。
——我们不用想象作为避难所，不做折中的妥协，我们要登上实质的月亮。
——那至少要投个胎，当一名宇航员吧。
——你能躲过孟婆的汤？
——我们收集点月光送给她，或者给她烧些金元宝。
——你能笃定重来就能如愿？
——那我们现在跳得上去吗？
——这不重要。
——那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这世界增点笑料。

我们一跃而起，坠落的身体像两枚弯月，碰撞的身体成了满月。


《借着夜色染一头黑发，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映着星光，躺下安睡。你问我，我的梦有没有尽头，我告诉你，日出东方，我西去。我不是同你永别，只是常去的理发店要往西走》

常常陷在痛苦中 虚无般的痛苦 如夜间昏沉时的幻听 白日熟悉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吵得我反复醒来 虚无般的痛苦 缠得我寸步难行 激情难以为继 摘一朵白色的花送给我 夜间的城市 月光收集罪证 白日的光像张膏药 盖住活跃在夜间的溃烂 人人都换上一副新的面孔 激情难以为继 仍衣着得体 规律出行 身体上了发条 沿着秩序的街道步行 我不能倒下 也无法休息 常常陷在痛苦中 虚无般的痛苦 但我不能倒下 也无法休息 劳动的双手 手指每天敲打键盘 越来越熟练 熟练带来机械复制的痛苦 余下的日子在今天批量生产 我不能叫喊 甚至甘愿舍弃声带 慈眉善目的白色恐怖笼罩在上空 太阳也是虚构的 幸福是最大的谎言 我爱这痛苦的日子 幸福便是有所爱 有个女人曾用她的眼泪告诉我 男人只是生殖的工具 她也常常陷在痛苦中 具体的痛苦 丧偶式婚姻 孩子成长的焦虑 她用她的眼泪告诉我 一个男人如果在义务上死亡 倒不如在生命上死去 这样她还会在每年的祭日给他送上一束菊花或玫瑰
无法解脱的困惑 有时也怪罪这个时代 声称这是最糟糕的时代 这不是最糟糕的时代 但对在这个时代挣扎的人 这是最糟糕的时刻 最糟糕的时刻 一切打击系统有序 循序渐进 潜移默化 剥夺至无意识狂欢
现在 我走在寒冷的街道上 最寒冷的时刻已过去大半月 那时新闻播送 这是二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天 我知道最冷的时刻已经过去 但是现在 是今天最冷的时刻 太阳将以虚拟的形式升起 每个人都享有阳光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保存阳光 拥有私人飞机的人 没有黑夜
常常陷在痛苦中 抛掉意识的理性 顺着月光流动 把主题留给工作 让生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