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与其他

半桌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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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棺材里放入石头、鲜花和五谷
那个死者的重量不会增加
把棺材埋入土中
那片土地的重量不会增加
那个日子之后，在生者记忆里
永逝与土地会融成一个整体
正如乐器放入空气，雨水从天空落下
乐器不发出声音，天空不显现形状
而生者传承语言，他们
从未理解过
对一个人来说称为“一切”的东西

2024.4.2



◎ 十月

秋天总会把衣服打湿，如同
白昼渐短，十月肯定会从北方到来
炎热磨成的身体裹在安静里
因为雨水，以及用方言说出的月亮
相继用光线擦拭，增强了等待
的磁力。等待即结果啊
我所知道的必将降临，我所认识的
都会抵达。最后的立足之地
因为栅门，以及用普通话说出的祖国
相继用电焊修补，加深了平稳
的厚度。火花闪烁之后
他们会休息，贫穷会变皱
沿途分裂的善意会收缩成瘢痕
因疲惫而被忽视，随聚集被彼此遮挡
如果有好人，他们是最后一批
如果有坏人，也会是他们
与我一样，温度下降时没有痛苦
集体的记忆铺开，渗透每一件衣服内衬
转化成糖和乙醇，以及单薄的计较
块状的气味包围了我，如同
驻足果园，做过的事隐藏在暂停键后
交谈会被果柄收起，秋天总有空隙回看
空隙即孤独啊。在共用的血脉之地
他们倾斜各自的苦涩，压迫体内阳光
的遗骸，把祖辈的旅程刻入果核
当温度下降，树枝摇晃
炎热磨成的果实挂在安静上
与我一样，无论
是否喜欢暮年的自己，是否喜悦地球公转
他们会最后一次增加重量
因为雨水，以及他们来年的孩子

2024.9.30



◎ 小暑

从天桥下来，我告诉儿子
我们的脚下曾是山坡
布满岩石、树木、荆棘
以及露水打湿的小动物心脏
儿子没有回应
他沉浸于别的问题：他自己的盛夏
他正在适应体内生长的暴君
在无法控制自己之前
他抗拒我给出的经验
在冒犯我之前，他有充足的时间
从仿石地砖、金属栏杆、广告牌
以及变换的交通灯上获得力量
直到成为注定发生的际遇中
一块附着的鳞甲，警醒着
一边用遗忘的硬度消耗，一边听见自己
撕扯出与世间新的联系
从城市一隅看，那并非激烈的环节
只是人间又一轮单薄的重复
我和他先后进入。两个相似齿轮
咬合，重叠，再咬合
相互触碰到呼吸里的刺青、线头、铆钉
以及不断移动的边缘
一次次应答般的震颤
很快消散于肩膀之间的静谧
消散于我无法带领儿子走出的天气
巨大而具体的无形笼罩我们
与从前一样，夜晚垂下永恒的均衡
夜空有时昏暗，有时晴朗
我们抬不抬头，星群都在
祸在某一颗星上
福在另一颗星上
路灯昏黄，预兆般顺着楼群延伸
我们记住的是门牌号
途经的是星光，是最小的阻力

2024.8.6



◎ 小寒

一只松鼠
从光秃秃的银杏树枝
跳上小叶榕
消失于茂密的枝叶
它有一个坚定的去向
无声，迅捷，索性
办公室里，纠结于每一种结果的我
随树叶传来的波动
滑向整个房间
蓬松，清冽，简单
空气般只受到一层薄薄时间的约束
那是刚刚足够的冬天
我停下算计
杯中的清水，在窗玻璃后
因看见一只松鼠
获得了少年的味道

2024.2.12



◎ 最好的位置.1

静坐窗前
穿毛衣的最后日子
看黄葛树借助温差换叶
看鸟儿在树枝上啼鸣
它们裸露在阳光里
没有重过自身的欲望
也没有贯穿一生的规划。无论
春天从哪一缕引力开始
它们都没有困境

当鸟儿飞向更远一棵羊蹄甲
并非因为我的惊扰
我浪费的一格格时间
不足以发出声响
一次次，我所挥霍的停留
挟裹着磨亮的人事
流经我，然后涌向消逝
那些无限轻的轮廓，睡眠般
没有生长之物接纳

2024.3.12



◎ 最好的位置.2

我的视线迟于阳光，迟于我的视野
缓冲着一阵习惯性辨别

稍迟的
覆盖在树枝、灌木、草地上
因为稍迟，我能数出来

太迟的粘附在我的手背衣服和鞋子上
粘附在扶手椅上
因为太迟，我能搬动

世界呈现老派的明亮，像温泉从旧日流来
我听到有人在水面说：
“没事，没事了。”

我知道自己正在黯淡。与世间的最后关联
看见对面的山，是沉积的昨年之物

2024.4.20



◎ 最好的位置.3

电脑里，简约的爵士钢琴曲
我循环了多次。每一次
音符敲响在上次隐没的地方
仿佛在找寻自己，又同时
把寂静暴露在我的周围
使空气变冷，变湿
使生活成为静物，安放在短暂时光里
我能看见因静止而清晰出来的破损
因历年递增而失去了痛感
我停于其中，仿若树皮
而作曲家的动机一直在行进
怜悯断断续续，那串稀疏水珠
的浸润，我无法避开
只能用反复迷失的良心猜测
他肯定与我一样，走过了糟糕长路
苟且于一个出不去的城市
他裹紧朽木的气味，坐在窗前
肯定也听到了楼上的老女人哭声
飘浮空中，如同任何一个人
终究成不了落叶

2024.4.30



◎ 立春.1

更多电钢琴。轻敲车厢
轻敲摘去果子后的空洞平面
一把大提琴丢掉琴弦
用木头的声音从琴身中分离
仿佛景深变浅：一个人想到自己时
有着与城市不同的阴影
头发牙齿阴茎和脚趾，以及间距
从闪亮的心理纤维中分离
一具脱离了投映的静止
把地气灌入，用自身替代了过往
他紧贴众人之耳
随地铁的微颤逐渐清晰
那是从车速中分离的时间
正以秋天的形体，悬停于虚化琴键的上方
一棵槭树，从大提琴中分离
在被目的地重新推动之前
条理出留给自己的遗产

2024.2.12



◎ 在山坡

草地仿佛刚刚停住倾斜
绢毛杜鹃退回原处，几乎不曾生长
薄雾如痕迹静息于山谷
阳光有更大的静谧，把整片山坡
映照成粉末

一只鸟在草地上觅食
它转动头，一次次
地跳。此时没有比跳更合适的轻
比惊动更轻
提着它身体里一次次的重

一只鸟的跳使整片粉末不会崩散
不会被
注视的人带走

2024.4.4

王美林

棺材里放入石头、鲜花和五谷
那个死者的重量不会增加
把棺材埋入土中
那片土地的重量不会增加
那个日子之后，在生者记忆里
永逝与土地会融成一个整体
正如乐器放入空气，雨水从天空落下
乐器不发出声音，天空不显现形状
而生者传承语言，他们
从未理解过
对一个人来说称为“一切”的东西

半桌夕阳

王美林 发表于 2024-10-11 17:16
棺材里放入石头、鲜花和五谷
那个死者的重量不会增加
把棺材埋入土中

谢谢，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