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电瓶车
文/李威
我不知道骑电瓶车搭小孩儿
是不是违法
但我画一个人骑电瓶车
还是画上
她搭着小孩儿
那是一条田间小路
道路柔和
没有凶狠的汽车
戴大盖帽的也不到这儿来
有秋天的黄叶飘落下来
偶尔有的
扑在他们身上
我画着画着
觉得从我儿时
就有了美丽的电瓶车
为什么隔了很多年很多年
才又记起来？
2024.10.24上午9:03
他说应该写
文/李威
一定要写诗挖苦
那些把动物当孩子的人吗？
善待动物的人不一定恶待人，
恶待动物的人也不一定对人友善。
“我知道。
但还是应该挖苦
那些把动物当孩子的人。
这是为了表明
一个诗人心中
人高于动物的态度。”
哦，你用的是
态度这个词，
我还以为你要用“阶级立场”呢。
小孩子画画也是分得清啊
文/李威
看朋友学龄前的儿子画画
凡是在穿古装的人身上
画一个圈
写一个字：
那个字是：卒
凡是在建筑物上
画一个圈
写一个字
那个字是：拆
2024.10.20夜21:51
出狱那天
文/李威
出狱那天，他还是按惯例
给墙角的蚂蚁喂了馒头渣，鸡蛋渣
心里轻轻对它们说：我走了
你们保重……
他知道同监区有许多好心人
知道罪犯中有许多好心人
但他也知道
不会有人
像他一样每天
给能力所及的小生命以关照
他知道小蚂蚁们
很多，为了出去觅一口食量
被人践踏而死……
最后一次喂了蚂蚁
他站起来，他也要出去了
2024.10.17上午8:43
山洞顶上的山岩被凿开一个洞
文/李威
光照进来了……
被凿穿之前一秒
洞里人仍然相信
永远不会拥有光明
他们的证据是
这个山洞自古以来
就没有光照进来过
2024.19.17上午9:19
仿佛
文/李威
他以前到了有感触的地方
常常说：仿佛是我来过的地方
这些年没听他这样说了
他对我解释：
不用说了
我渐渐记起了
整个这个人间
都仿佛是我来过的地方
2024.10.9晨8:24
秋凉的露珠
文/李威
说出“秋凉”这个词时
秋已经深了
想去看看秋凉的露珠时
已进入冬季了
进入冬季好啊
我看见一群红男绿女
使劲摇使劲摇一株覆满白雪的小树
在哗哗落下的
盛世一样浩大的雪花中
像一群傻子一样欢叫：啊啊啊，啊啊啊……
我找啊找啊找到那粒秋凉的
露珠
在黄昏去探视友人的医院过道上
从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脸上
看见了它
2024.10.9上午8:49
忽然
文/李威
今晨天未亮透的上班路上
忽然想对自己说一声
久违了
这个忽然
来得如此忽然
像一个
小小的
奇迹
2024.10.16上午8:44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文/李威
吃完早餐的流浪猫们
出去玩了
每次从读写的东西上抬起头来
空了的小食堂内
只有胖咪
还在这儿，看着我
他恬静的神情，像在对我说：
我流浪到这儿
找到你
就是为了等你每次
从读写的东西上
抬起头来
在空空的世界上
看见我
2024.10.16上午9:11
我不希望它得到一次退出舞台时悲壮演出的机会
文/李威
今年立秋之后持续高温
但我不盼望一场送走酷暑的大暴雨
我做好了准备
就这么跟它耗着
就这么跟它耗着
秋凉总要来的，澄明开阔的秋天总要来的……
我要慢慢地看着
酷暑焉下去、萎下去、瘪下去、直到
气息奄奄，命若游丝
我不希望秋凉到来的转折
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暴雨
我不想那肆虐人间的酷暑
得到一次
退出舞台时
悲壮演出
的机会
2024.8.29晨8:25
韩江获诺奖后因战争和生灵涂炭而拒绝召开新闻发布会
文/李威
韩江获诺奖后拒绝召开新闻发布会，
原因在于两场战争：
乌俄战争、哈以战争
每天都有人被抬走……
她不想庆祝自己获奖，
她说：瑞典文学院授予我这个奖项，
不是让我门享受，
而是让我们保持头脑清醒。
韩江作出这样的决定，
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她的《素食者》中的英惠
就是以素食
反抗隐含在日常生活中的暴力。
这样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作家
令我想起两个人：
一个是在大牢中仍然坚持吃素的一位友人，
他在给同样素食的狱外友人信中写道：
我们素食十多年了，
你或许没有发现，
我们已经变了，
变得与大多数人不一样了，
我们变成了知道对就真的要去做、
知道不对就真的会去拒绝的人了。
我想起的另一个人
是写出下面这则偈子的愿云禅师：
千百年来碗里羹，
冤深似海恨难平。
欲知世上刀兵劫，
且听屠门夜半声。
2024.10.16下午16:35
凡高
文/李威
多少人同时代人嘲笑过
他的穷困
和无能。
他们不过是会伺弄自己那具身体而已。
他们的身体呢，
早被风吹散了。
凡高，说到底，
是在你们的人间
水土不服而已。
2024.10.16下午16:44
你们所厌弃的正是我们所珍爱的
——送给成都谐和益家动物医院的院猫“三只脚”
文/李威
你多么不幸
残疾了，成了一只
被人遗弃的三脚猫
你多么幸运
因为三脚，成了一家动物医院里
大家宠爱的院猫
被一些人所厌弃的
正是被另一些人所珍爱的
正如那十万个被外国友人领养的
中国被弃残童
2024.10.16夜20:19
我们都脏
文/李威
救助一只眼睛先天疾病的小流浪狗，
送医院，手术前，
我抱狗狗合张影。
友人看见很惊讶：那么脏！
你怎么抱它？
救助它，是好事，
可你怎么抱它！它那么脏！
这位友人是个好人。
他认为一个人一生
做点儿救助弱小的事，是好的。
但不该抱那么脏的动物。
我笑笑。没对她说：
我们都脏，
我们都很脏，
正因为我们脏，
才要用一生做干净的事。
2024.10.15午12:52
读苏俊的诗《立秋》
文/李威
夏天，秋天
都给我们写信
信的内容
是我们在每一个夏天、秋天
是我们在又一个夏天、秋天
的经历，与思忆
夏天，秋天
它们彼此写信吗？
写
它们之间的信只有一行
一个邮差的足迹
穿过夏秋、穿过又一个夏秋……
2024.8.10上午10:52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文/李威
我能第一眼认出
这是一首作者亲见了蚂蚁
写蚂蚁的诗
我把敬意送给这位
俯下身静静地看蚂蚁，看的时候
能听见自己小小的心跳的诗人
有的诗不是凭想象能写出的
有的爱不是仅凭概念能承载
我亲见过一只
我从水池中救起的小飞虫
在窗台的阳光下慢慢晒干翅膀
它展了展翅，能飞了！但它不飞
它细细搓手，搓脚，整理触须
它被阳光勾勒的
弱小身躯
如此庄重，令我感动
几分钟以后，它才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它没有看我一眼
没有对我感恩
它让自己以最好的样子飞进阳光
就是对我的感恩
山上书房
文/李威
如果说按四川人说法
把坐牢说成“上山”
有可能与上真正的山混淆
那么，说一个人“从山上下来”
则大家一听就懂
小时候听说谁“从山上下来”
总觉得他是来我们这儿
走亲访友
之后，又回他的“山上”去
今天，忽然发现书架上
成书半百、百年以上的书作者
多数坐过牢狱
他们时而被我从书架上取下
读后，又回到山上老位置
我的书房宁静安祥
我给我书房取名：山上书房
几乎实现了
文/李威
回成都六年来
几乎实现了
第一次度过了
一首诗都没写的一天
傍晚在山脚下打盹儿的梦中
梦见我写诗
不停地写诗
写一首诗，又一首诗……
因此，我最终
不敢夸口今天
终于度过了
一首诗都没写的一天
我怕忽然一个梦中来的访客
对我念出
我在梦中写的诗
2024.8.17夜20:26
与一只猫在一起写的诗
文/李威
马路上停车，下车捡起
一只被撞死的小猫
不愿它的遗体再被车轮伤害
随后车程上，它趴在我车内，像睡着了
不愿草草埋了
联系宠物殡葬
我能为它做的，只有这些了
骨灰送回来了
等我去山脚下的小屋
把它与我的猫雪雪、狗九九一起
埋在静美的林子里
此刻，清晨，它睡在我的挎包里
我这首写给它的诗
是它陪伴在我身边时
写的
2024.8.18凌晨5:57
你在听什么！
文/李威
“这么黑的夜，一丁点声响也没有，
你在听什么？”
我在听沉默。
2024.8.18晨7:54
我越来越真切相信
文/李威
我越来越真切相信
生死不是生命相交的界限
让我越过这根界限的
却是一只素不相识的小猫
我遇见、捡起它，它已被汽车撞死
它在我车上睡了一程
我与它相交不过半日
我不是希望、愿望、想象
而是真切感到
它陪伴我一程，它睡着了
现在它的骨灰在我包里
不久它会睡在林子里
我站在它的树前
枝叶间的阳光漏在我身上
不久，只有枝叶间的阳光漏在林间地上
有我的影像的阳光
与没有我的影像的阳光
混淆在一起
——生死，不是生命相交的界限
2024.8.18上午10:44
阿兰·德隆
文/李威
一提起阿兰·德隆
就想起他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睛
我看过他主演的《推向断头台》
这部对法国废除死刑起到过巨大作用的政治剧
让我想到《局外人》
让我想到竖起衣领叼着一支烟的
同样帅气的加缪
阿兰·德隆不是仅仅凭帅气，和演技
爆得大名的影星
不是我们的凭长相或某个技能
爆红的挣钞票机器
和未来的大爷大妈
一名法国的艺术家
有着大海一样丰富而深沉的自己
他的蓝色眼睛告诉我们
他眼中的忧郁来自自我的大海
一个不盛产大爷大妈
而能诞生局外人的国度
诞生的蓝色忧郁艺术家
演的不是角色，只能是他自己
2024.8.18夜21:09
我是今年有了收获的人
文/李威
在收养流浪猫狗的小食堂围墙边
看海椒花的早晨
仿佛就在昨天啊
我从此认识了小小的、淡色的，海椒花
看海椒花旁边的番茄身上的露珠
的日子，仿佛昨天啊
我见过露珠
但我从此认识了青的、红的，番茄身上的露珠
你对我说，小路旁的蓝花楹开成了一片
的那个上午，仿佛昨天啊
我知道蓝花楹，但我装作第一次认识
小路旁的蓝花楹
开始往秋深里迈步了啊，我平静安适
我是今年有了收获的人
我是今年认识了海椒花、番茄上的露珠
和你的小路旁的蓝花楹的人啊
2024.8.19下午16:10
地铁在郊外驶上地面的一段
文/李威
地铁在郊外驶上地面的一段
洒满秋日的阳光
那条植物园旁边的小路
一些年中，我常常走在那上面
在宁静的秋日下午，我走在上面
仿佛曾在那儿生活很多年
我要等的人——黄昏亮灯时分
来的人，仿佛为了来相见，等过很多年
小路上一只小甲虫
我把它捡起，放进旁边树丛，再会，再会……
它没等我很多年，它生命短暂
它等我相遇，等了一生
2024.8.19下午17:09
于地铁3号线上
并不是所有苦难中的人都一定苦大仇深
文/李威
我喜欢赵小北诗中
在德国的狂欢节上
与她打赌把男人搞上床的乌克兰女人
我喜爱凯尔泰斯·依姆莱笔下
纳粹集中营内犹太人
夜幕中闪光般的快乐
并不是所有苦难中的人都一定苦大仇深
我写过我所尊重的整整洁洁的穷人
从不卖惨
去投水，也要把自己梳理得干干净净
2024.8.23下午16:35
这些年
文/李威
我不是在路上
就是在去路上的路上
2024.8.22凌晨00:19
从今天起，我每天对你讲我经历的细节
文/李威
讲那家我曾打回十斤酒存放在你小屋的小店
前天关门了，我再也买不到他的酒了
那在你的小屋灯下给过我
一小口一小口温暖的烈酒
从去年秋凉，到今年秋寒
讲我楼下名叫“长红”的东北饼店今天搬走了
那刚刚过去的一年，每个清晨
我去看顾小食堂收养的流浪猫
换着品种给师傅们买去早餐的饼店
前天是韭菜盒子，昨天是红糖酥饼
讲昨天陶军在他的单身宿舍
惊喜地一只一只捧起收养的流浪猫的幼崽给我看
他半生没养过猫，但现在他已被开启
我不怀疑他今后会怎样看世界，甚至俄乌、哈以……
让人明辨是非的永远不是道理，而是爱
而是那种并非空洞的、空泛的、抽象的、宏大的……
而是具体的、温热的、充满细节的，爱
我给你写信到这儿，会荡开一句：
到那条宁静小河边的小餐馆去一次吧
上次我们在那，一片落叶落在了我的肩头
一片落叶落在了我的肩头
那微不足道的、人们熟视无睹的、过后就忘的
细节——穿过一年的时光陪伴着我
我与它相遇，用了四季
它与我相遇，用了一生
2024.10.20晨6:01
秋日
文/李威
这是一本随手翻看的书
正因为是
随手翻看的书
一次，与上一次，翻开它
之间，相隔了多久呢
今天翻开，恰好
是上次翻开它的
那一页
那一天，也是一个秋日
2024.10.23下午17:48
信
文/李威
女儿小时候
对着杂志《小公主》读者意见反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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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又想
改了又改
比较了又比较
认认真真
极为郑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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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寄出去
她毫不怀疑
自己这百万千万分之一的
一票
一定会改变什么
那时，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如果还能变好
只会
只能
在孩子们
如此的
小小的
信心中
2024.10.23上午8:39
|
发表于 2024-10-24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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