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山脊的裂缝里, 
柳叶刀剖开一条河—— 
顺着河道的毛细血管顺流而下者, 
成为它的浑浊与清澈, 
成为它汛期的咆哮和枯水期 
裸露出的、鹅卵石般的沉默。 
 
水,只是水。 
我把手伸进去, 
摸不到鱼的鳞脊, 
摸不到暗礁的棱角, 
只触到一片流动的空—— 
像被抽走内核的日常, 
所有具象都在水流里溶解, 
只剩下水与手的最朴素的触碰。 
 
船底的淤泥从来不是水, 
是我们拆了又建的岸, 
是被生活反复碾轧的肌理: 
旧码头的桩、褪色的船票、 
未燃尽的烟蒂,比岸更沉重的记忆。 
 
顺流而下时错过的支流, 
在某个拐角相撞—— 
告别曾以为会永远相伴的, 
某个山峰的倒影。 
每片水域都漂着完整或残缺的月亮: 
镜中月的冷光,星边月的谶语, 
窗沿月的烟火,街心月的幻象。 
 
被汽笛拉长的影子里, 
那个始终在系鞋带的人, 
鞋带绕着指节, 
像绕着上游的炊烟、下游的潮汐, 
他不敢系得太紧,怕勒断了 
两岸的牵挂,又不敢系得太松, 
怕一松手,就成了 
无岸可依的,浮萍的兄弟。 
 
顺流而下, 
河流带着我们, 
找到比岸更辽阔的故乡。 
顺流而下—— 
签收人:未知。 
地址:更下游的未知。 
顺流而下终于长出鳃, 
长出鳍,长出比河更长的空白。 
月亮完整时, 
照着所有支流分娩时的弯曲与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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