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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裸之前请懂裸 (小说)
张远浩
徐文俊对人体感兴趣是从看到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大卫开始的。
那一年,徐文俊十八岁,还在高中读书。
有一天,下雨了,他去邮局买杂志。
像平时一样,挑杂志时他习惯翻翻杂志的目录,看看有没有他喜欢的作者。
如果有,他就立即买下来;如果没有,他就立即离开。
那天,很遗憾,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喜欢的名字。
正想放下杂志回去时,他突然在一本杂志的插页中看到了大卫的雕塑。
他立即掏钱把那本杂志买回了。
回学校后,他把它带进了教室。
吴彬那时坐在徐文俊的后面。吴彬常常跟徐文俊借书看。
有一次,徐文俊说,我的一些杂志和书都是从张烈胜手头借来的。
张烈胜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徐文俊知道他每个月有八十块钱生活费。
那是他父亲给他的。可是,徐文俊的父亲每个月只给徐文俊六十块钱。不管够不够用,他父亲都不会多给。
而吴彬每个月只有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一个月,当然怎么节省都不够用。好在吴彬每个月从家里带大米交到学校。
他哥哥有时给他送一些农家菜。
这样,日子勉强能够过下去。因为那时一个月有三十几块钱就可以吃饱肚子。
这天下午,是体育课之后,吴彬回教室看那本有大卫的杂志。
徐文俊问他,你说大卫好看吗?
“当然好看。”
“你以前看过吗?”
“看过。”
“在哪里看的?”
“图书馆。”
“图书馆不是还没对我们学生开放吗?”
“上周老师安排我去图书馆打扫卫生,我扫完地等老师过来检查,等了半天老师没来我就翻看了几本杂志。我真想把那本有大卫的杂志偷出来,可是检查卫生的老师 过来让我回教室,他把图书馆的大门锁上了。”
“不晓得张烈胜手头有没有这类书?”
“你去问问他,看他到底有没有。”
徐文俊喜不自禁地从张烈胜手头借到一本人体雕塑的书。
这是第二天中午的事。
徐文俊从那本书里看到了米开朗基罗更多的作品。
比如《哀悼基督》,《创世纪》,《垂死的奴隶》,《反抗的奴隶》,《摩西》,《最后的审判》。
倒霉的是这天下午,班主任蔡老师从吴彬手里没收了那本有大卫的杂志。他把那本杂志撕掉了。
蔡老师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这些东西。你是不是不想参加高考了?
徐文俊回宿舍后,马上把张烈胜的书还给他了。
在学校旁边的池塘边,张烈胜吴彬徐文俊常常坐在一起聊天。
这是夏天的傍晚,学生们最喜欢的好时光。
有一次,徐文俊告诉吴彬他又买了一本杂志。杂志上也有米开朗基罗的大卫。
张烈胜说,“我家有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图册。”
“能卖给我吗?”
“我只有一本。”张烈胜说,“你去书店买吧。”
“书店我去过。没有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图册。”
“那武昌新华书店肯定有。”
“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武汉呢。”
“怎么会?”
“我本来就没去过。”
“有机会我去,就给你带一本回来。”
“那你千万别忘了啊。”
“我记着。忘不了的。”
徐文俊放假回家的时候忍不住把那本有大卫的杂志带回去了。
他自己的桌面上有一块玻璃板。
他把大卫小心翼翼裁下来,放在玻璃板下。
可是,第二天,他母亲郑重其事地问他:
“谁给你的?”
“我从书上裁下来的。”
“赤身裸体的,怎么能放在桌面上?”
“这是艺术品。”
“管是什么艺术品,赤身裸体的也不能放在桌面上。”
“我喜欢。”
“你爸看见了就会骂死你的。”
“应该说他不会。”
第三天,徐文俊的父亲看见了那张雕塑画。他什么都没说。
徐文俊的母亲却对他的父亲说,这种画可以放在桌面上吗?
“当然可以。我去年在一个老师家里做活,看见他家的墙壁上贴满了这种人体画。”
“你看得惯吗?”
“看多了就习惯了。”
可是徐文俊的爷爷看见那张画后就问徐文俊:
“他是哪个国家的人?”
“好像是意大利的。”
“怎么不穿衣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徐文俊说。
“那个国家的人肯定比我们国家穷。照相时连衣服都不穿。”
“这不是人照的相。这是人体雕塑。”
“我怎么看好像是人像呢?”
“爷爷眼花了。”
“你把这种赤身裸体的人像放在桌面上,你爸知道吗?”
“我爸知道,他看见了。”
“他没有叫你撤下来?”
“没有。”
“那我就不说你了。反正一代管一代。我不多嘴多舌了我都七八十岁的人了。”
爷爷出房门时嘴里叽咕着说,赤身裸体的人像放在桌面上不好,别人看了会说闲话的。
高考之后,徐文俊落选了。
落选之后他跟叔叔一起去广州做了一段时间搬运工。
搬运工做的当然都是力气活。
徐文俊个头不小。他那时有一米七五。
一百多斤的东西,他搬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吃力。
再说,从小他就干过农活。所以搬运就搬运,没多久他就习惯了。
徐文俊就是在做搬运工时碰到李亚旗的。
一天傍晚,徐文俊干了完活,裸着上身快快乐乐走在大街上。
他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那些优雅从容的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美女。
李亚旗拦住了他。
李亚旗说,嘿,我想问你一句话。
“那你就问吧!”
“你愿意做模特吗?”
“什么模特?”
“就是人体模特。”
“临时还是长期的?”
“你先去试一段时间,好吗?”
“好吧。”徐文俊答应了李亚旗。
“有报酬的。”李亚旗又补充说。
“穿不穿衣服?”
“穿衣服和不穿衣服报酬不一样。”
“有像我这么年轻的人在你那儿做模特吗?”
“有啊。反正你去就知道了。”
“有女的吗?”
“当然有。”
“是年轻漂亮的吗?”
“怎么那么多话?”
“我太好奇也太意外了。”
“你到底去不去?”
“你把电话告诉我吧。”
“明天八点之后去报到。”李亚旗给了徐文俊一张名片。
“好的。”
“你身上的肌肉很惹人眼睛。。”
那天晚上,徐文俊有些高兴地打电话把自己要做模特的事告诉了已经上大学的张烈胜和吴彬。
在电话里,张烈胜对徐文俊说,你真勇敢。
“你说做模特好不好?”
“当然好。你还可以跟他们学画人体。”
“要是你,你愿意吗?”
“我眼睛近视。他们肯定不要眼睛近视的。”
吴彬也在电话里说,做模特将来也许可以做明星。
“我就是想画画。”
“那你跟他们说吧。”
“我还没去呢。”
“什么时候去?”
“明天。”
“祝你做个好模特。”
“谢谢你鼓励我。我不想打电话告诉家里,只有跟你们说。”
在美院,徐文俊一开始不是做裸模的。
他去美院做了两周模特。都是穿衣服坐着或者站着。
按每个小时算钱。
第三周,他就开始做裸模了。
一开始,他觉得在别人的注视下赤身裸体的有些不习惯,可是不久他就若无其事安之若素习惯了。
在那家美院,徐文俊做了裸模之后很快就认识了罗娜。
罗娜也是做裸模的。
李亚旗说现在美院最红的男模就是徐文俊,最红的女模就是罗娜。
李亚旗还带他们去野外画人体。
一个河南老头子都七八十岁了,也在那里做裸模。
老头子身上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早习惯做裸模。
在徐文俊看来,老头子心态特别好。
有一次,罗娜告诉徐文俊,老头子上过凤凰网,还被记者们拍过视频呢。
罗娜自然有罗娜自己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徐文俊和罗娜一起去外面玩。
徐文俊问罗娜,你做模特有多久?
“比你早来两个月。”
“原来你做什么?”
“服装。”
“现在还做吗?”
“当然做。我做模特是临时的。”罗娜说:“三天前,我换了一家服装厂。原来厂里的那个管理一点正经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是从谁的口里知道我做模特了。有一次,他当几个人面对我说你脱给他们画还不如脱给我看你给我看你脱一次我给你一百不信你现在就脱吧我保证当面给你钱如果你给我摸一下我再给你一百块······,我说,我愿意脱就是不愿意脱给你这种畜生看,懂吗?说完我就离开了他。”
一年之后,徐文俊与罗娜在广州同居了。
他们卧室里墙壁上挂满了他们两人的裸体画。
同居之后,徐文俊和罗娜还常常结伴去跳舞。
当然,他们跳舞不光是因为他们喜欢跳舞。还因为跳舞能够不让他们身体随时发胖。
当他们懂得欣赏自己身体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好极了。
有一次,徐文俊指着一张罗娜的裸体画对罗娜说,你看你看你裸得多美!
罗娜说,你也一样。你看你看,你这张全身黑色的,这张全身红色的,还有,这张全身古铜色的!简直美得让人
看了就不想呼吸。
“我们是不是太色了?”
“太色了有什么不好?”
“可是过去我看到自己的裸体我就感到有些无地自容。过去我真的不懂自己的身体。”
“我也一样。”
“看来,没有人天生就懂。”
“原来,懂自己这么难。别说懂别人了。”
“幸好,现在我们懂得自己的身体。“
“也许只有懂得之后才知道爱。”
“应该是只有懂得之后才知道欣赏。”
“当初为什么你愿意做模特?”有一次,在卧室里,徐文俊忍不住好奇地问罗娜。
“有人在路上赞美我身材好。”
“别人一赞美,你就心动了吗?”
“我回去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身材真不错。”
“是你自己找到美院的吗?”
“不是。我是和一个老乡一起去的。”罗娜说,“你是自己找到美院的吗?”
“我也不是。我是李亚旗在大街上碰到我然后心血来潮随便叫我去的。”
“这么巧,那他就是你的伯乐了。”
“当然是。”徐文俊,“我永远不会忘记李亚旗与我相遇的那一刻。”
这年冬天,徐文俊带罗娜回老家了。
老家的年轻人都知道他们在广州做模特。
一个上高中的孩子高兴地对他的父母亲说,杂志上说他们是美院的男神女神。
可是,孩子的父母亲说,管他们是什么神,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赚钱。
孩子说,我听说他们在广州买了房子。
“广州的房子很贵吧?”
“当然很贵。”
“那他们真不错。难怪别人都叫他们男神女神。”
“别人叫他们男神女神,是因为他们长得好。”
“长得好的人多的是。有几个人成了男神女神?”
“ ······”
徐文俊没有在老家的房子里张挂自己和罗娜的裸体画。
他记得罗娜的一句话,我的裸体画只给懂美的人欣赏。
罗娜还说过:
如果裸给不懂美的人看,那是自轻自贱自取其辱。
尤其在乡下。我当然不是轻视乡下人,何况我自己也是乡下人,我只是觉得乡下人需要学习才能欣赏裸。
可他们偏偏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学习欣赏。
这一年,他们都快三十岁了。
附:此小说2014年3月14日发表于自己的新浪博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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