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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带着一颗破碎、孤独的心和医生的死亡判决书上路的。
曾经三年的爱情,竟然经不起一个三流歌手的无知引诱,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海誓山盟,不过是后工业时代的复古游戏而已。她走了,在中秋月圆的那个晚上,仿佛天上的一道流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生命中的又一个黑夜接踵而至。胃癌晚期,这对我似乎是一个荒诞的寓言。还有三个月,医生悄悄对人说时,我听到了。于是我逃出医院,独自上路了。我不想将灵魂和身体留在那毫无意义的地方。我属于泥土,我去归还泥土;我属于山林水泽,我应去皈依山林水泽。
当时我并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但我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选择了西。我向西走,那是太阳涅槃的地方,也应该是我生命的老家呵。
乘了一段火车,在一个山水相连的小站,我下了车,那地方叫滨角。我在滨角小镇停留了两天后,独自向西边的山中走去。我随身的行囊很简单,洗漱用具外,是几件单衣,再就是几支铅笔,一个大笔记本和一部《金刚经》。
我一点也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我只是想让生命在最后的时刻消失得不太俗套,不太枯燥乏味,纵是没有太阳的悲壮,也总该在最后时刻显现出生命的本色和从容。生命降临的时候,我没有选择时间和地点的权利,但死亡却不同,这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一件事情。
我走到环翠峪的时候,天已黄昏。在一条清澈小河的石桥边,我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离得还很远,我就看到了他。山中人少,所以人比树木更吸引目光。我走到老人身边,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他说:“转过来啦?”我答:“转过来啦。”而后我问:“有住处吗?”他说:“这里没店,要住就家去。”于是我就跟老人走。过了桥,我看到半轮月亮倒映水中,那是一种无比高远清明的感觉。经过一座山门斑驳的小寺院,在一片竹林的边缘处,依山崖有几间平房。没有院墙门户,只有一条狗疲惫地叫了几声,算是到家了。老人对亮着灯的屋里喊:“娟子,来客了。”就有个年轻女人从屋中走出来,对我打量了几眼,而后便去打了盆水,拿了香皂毛巾过来说:”你洗洗吧。”声音很轻,仿佛是风中的落叶。
晚饭就在屋前的院子中吃,烙馍、鸡蛋炒辣椒,绿豆稀饭。饭菜端上,女人便消失了。只老人一人陪饭。我说叫她一起来吃吧。老人说,山里女子,不陪客人吃饭的。老人姓毛,那女子是他孙女儿。老人没问我是干什么的,看来这深山中也是常有旅游者造访,常有人在此食宿的。我也没与老人讨论食宿的价格费用。对于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人,是不用再计较平时很认真的一些东西了。
有一种鸟的声音在朦胧的竹林中连续不断。咯咯--嗒--唔,咯咯--嗒--唔,我问老人,这在叫的是什么鸟?老人说这鸟在山里叫它“胡(唤)哥”。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有一富家小姐爱上了为她家打长工的穷小伙子,俩人私订终身。富人发现自己女儿与一个长工相爱,便将这穷小伙赶走。但相爱的男女还是设法幽会,并且约定端午节夜里私奔。可就在他们将要逃走的头一天,富人勾结官府,罗织一个罪名将小伙子抓去,后来害死在狱中。那小姐却不改初衷,绝食而亡,死后化为鸟儿,便在端午节后的夏夜喊着“哥哥--等--我,哥哥--等--我”,整夜啼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