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王之涣登鹳雀楼

 

烈日当头，王之涣抵达蒲州

桑落酒像重逢的老友紧握他的双手

安排他轻洗劳顿

其时，五老峰、涑水河、普救寺

这些高出尘世的生命议论纷纷，猜测

大唐诗人将如何谈论自己

 

王之涣从睡梦中醒来，开始登楼

烈日唤来夕阳陪伴

他迈进一楼，心怀凝重

抬头张望的五老峰与他对视

他没有理会，继续登楼

小气的涑水河转身离去

登上三楼，夕阳静默如初

他想起王维这位宦海新宠，也想起，在春天

在固原，掉进他口袋的那轮落日

登上四楼，普救寺淹没在尘世里

远方，黄河更加邈远

 

沉默的王之涣开始焦虑

他干脆支走夕阳，独上五楼

至此，他睁眼，或者闭眼

看见的都只有自己

他清楚自身已闯进生命的局限

最后一层铺垫应该留着

就这样，他登到五楼就停下了

把最后一层留给想像

也留给了千秋万代的我们

 

 

在永济

 

在永济，棉花、小麦、玉米、大豆

是土生土长的方言

虽与虞乡、运城几分几合

它们仍是执着的乡音

就像方山、首阳这些魁梧的汉子

日日呵护百姓苍生

在这里，河水是代代相传的儿歌

一曲黄河谣经风陵渡南传北送

早已响彻华夏

 

在永济，历史的盆地深不见底

拂去数千年屯积的尘埃，还能看清

舜帝建都的痕迹

至于柳宗元、司空图、崔莺莺这些后世的故事

早让人说破了嗓子

在这里，唯一沉默的

是开元时期放养的几头大铁牛

它们忙时镇河，闲时反刍

那些不被记忆的沧桑

都储存在它们的胃里

 

 

游铜铃山峡谷

——致刘伯温

 

一条栈道，像众生求学的经历

让你苦，让你累

让你知难而进

接着一条小船，让你坐

让你消化吃进的花朵与山水

构思或者展望未来的前程

生命就这样渐入佳景

 

有人读懂了红豆杉，鹅掌楸

有人幸会了黄腹角雉，穿山甲

在这片原始丛林感知内心的涵养

直到白郎漈、孝竹滩、十二埕、虎口瀑

像命运跌宕呈现，方才惊叹

胸有丘壑何其艰难

 

告别这满怀心事的风景，竟发现

出口与入口相距不过六十余米

令人联想到你的寿程

啊，刘伯温，你在这条藏匿的峡谷里

用水演绎了自己的一生

 

 

红枫古道

 

解开刘基遗存的锦囊，发现

无数古道隐在里面

这些用枫叶作路标的古道

在他生前迷惑过元军

在他身后，也诱惑着世人

 

如今，仍有山民生活在两旁

或更高的山上

他们靠名叫兰速文的邮差与外界联系

靠跑了母亲、病了爷爷奶奶的

名叫柳静静的女孩坚定信念

靠名叫包才款的医生与疾病作斗争

他们不一定都是刘基的后人

有些甚至并不知道刘基是谁

他们隐在这张古老的军事地图里

代代相传

只为坚守枫叶的信誉

 

（注：兰速文、柳静静、包才款等人的事迹来源于文成网）

 

 

黄土塬

 

西出长安，一望无际的历史与现实

堆积在丘丘黄土上

五千年雨打风吹的江山

就这样染上坂结的黄

兴旺，长不出一朵棉花

败落，流不尽一沟酸土

 

望着满是塌陷的沟壑

我疑心这是岁月撕去的页码

让我猜，往日的羊群

啃食怎样的青草

低矮的窑洞，存贮怎样的缠绵

 

传说远去了，时空留下来

战争远去了，黄土留下来

娃娃远去了，窑洞留下来

黄土塬，一声锁呐就能洞穿的黄土塬呵

能长出百家姓氏

长出旋律与油画

却长不出铺天盖地的绿

 

 

壶口瀑

 

涓涓细流，前进一步

就荡出五千年不变的声响

清清河水，稍稍放纵

就染上五千年不变的色彩

一个壶口，让河雄奇让水壮观

却让远远近近世世代代的人们

倚着冰凌的栏杆缈小，缈小

 

无法沉入谷底，感受奔腾的温度

无法置身水面，怀揽绚丽的七彩

站在河床的岩壁，我是一具

被岁月冻僵的现实

很想喊出生命的至爱，却抱不动

这把开天劈地的壶

 

呵，黄河，肌肤一样泛黄的河

纵使你的下游九曲回荡

也荡不出这般壮丽的风景

纵使你在下游迁移改道

也难别离这不死的魂魄

 

 

谒黄帝陵

 

你用房屋、舟车、衣裳和雨伞

垒起莽莽苍苍的华夏

用文字、法度、天干地支

孵出一脉黄灿灿的文明

二十五个儿子散落民间，开启历史兴衰

不曾料想谁是谁非

你只管亲手种下这棵柏树

期待山河枝繁叶茂

 

五千年，陈列在你面前的还是钟鼓

铜鼎，与青石雕刻的碑帖

神圣的桥山，剔除风水与传说

功名与权位

只剩下这个土堆和数万株柏树

有谁来过并不重要

你只信脚下的这抔黄土

养你，埋你

 

与你有关的，历朝历代的祭祀大典

已向你诉说

与你无关的，也都以子孙的名义

竖碑于你的陵前

踏上你陵前的台阶

我还想起那位名叫蚩尤的先人

他成就了你的帝业，却不能分享你

人文初祖的荣光

 

 

谒孙诒让旧居玉海楼

 

史君子爬满旧墙，一百年前的绿

漫延在二门，三园，四楼

比破家亡国之恨还要茂密

只为牵挂一代宗师

 

墙外，四十万人的喧嚷

也吵不醒这寂静的一池残荷

多少心事，重复在那一声

临风握卷的长叹里

 

至老不离文字

千秋景仰

捧回一把先生胸中的秋壑

我也要学做采薇人

 

 

在韶山怀念一个女人

 

你的世界从拉起那双手开始

从此，一脚踏进风雨飘摇的旧中国

把秘密开会、传递情报视作婚姻

把夜校里教农民识字看成幸福

把严刑拷打，剧烈疼痛

甚至流血，视着每天正常的生活

把丈夫的别离，幼子的入狱

只当是夜晚的一场恶梦

盼望天明，坚信天亮之后

那怕夫妻不再团圆，母子不再相聚

你的眼里，将不再是风雨飘摇的中国

 

板仓的灯火，还摇曳着你美丽的容颜

杜娟的露珠，还辉映着你

匆匆走过的脚步

我摒声静气，坐在冲前的池塘边

隐约听见你朗朗的笑声

多么动人的女人呵，杨开慧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名字深深嵌进历史里

我一定想尽办法唤来你

 

 

在戴村

 

在戴村，单个姓氏的村庄就是一座现代城镇

竹林、山涧与弯弯小路

像处处闺房，馨香，私密

遍布心事

 

在戴村，良好生态是泥土里生长出来的

就像美好生活靠双手创造

这些生活都达到小康标准，类似于

百年一遇的江塘水库

足以经受风雨考验

 

在戴村，至今还保存一张借条

那是上古时期女娲留下的

为了补天，她从这里借走了一批石头

如今，时代变了

戴村人格外大方

不管是外地人，还是外国人

不管是借潭瀑，借烟云

还是借氧，借绿

一律都无须留条，任凭人们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