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戏》 我们曾经聊起火葬 “那烧的不疼吗?” 她的惶恐和诧异让我 这个做孙子的无言以对 我们还有几亩山地 没必要 去跟死人争夺地盘 土地在我们山区比劳动力廉价 人(包括死人)的尊严远远比粮食、房地产和GDP重要 没有像个人样活着 就一定得像个人样死去 这是奶奶的形而上学 她的逻辑简单的只剩下我 妹妹、父亲、母亲 和那只失踪二十多年的跛脚黑猫 如果赶在爷爷前面…… 这是个让她困惑的问题 到底谁先走比较合适? 有生之年恐怕她难以做出选择 “我死的时候你会哭吗?” “我快死的时候你会回来陪陪我吗?” 听到肯定答复她异常满足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辈子的活动 范围不到五十公里 却轻而易举地听信我夸下海口 我记得那个让我心酸的游戏: 哟,到我的裤腰带了! 嘿,赶我的胸口啦。 哈,齐我的耳根了呀! 啊,跟我一般高喽。 那个比高矮的游戏 我和她玩了很多年 直至我高于她后就自然终止 我开始被动地疏远她 离开她 慢慢的她一截截下沉 现在 她的身体正在向泥土快速倾斜 一股谁也无法阻止的力量 正可怕地将她的生命压缩 死期将无限接近柏树根的距离 她关闭耳朵 喃喃低语 我看见她不止一次地偷看刚刚刷了漆的棺材 善良的木匠和老谋深算的漆匠让她即兴奋又不安 那只手抚摸过我们童年的头颅 此刻温暖的记忆在指尖衰减 冰凉 她将耳朵紧贴到棺材板上 搜寻自己未来的呼吸和世界 一如佛龛在静穆中倾听蚯蚓的蠕动和蚂蚁的脚步声 我将无法原谅自己 (2011年10月8日晚于合肥)
《大地》 自记事起人们就这么叫 那时满山都是翠绿宝塔 只有雪才能将她们漂白 也只有冬天才配娶她们 为妻 或为妾
披洁白婚纱的妻妾成群飘来 项链 耳坠 头饰 戒指 一律纯白金打造 甚至连身体里的血 也是乳白色 数不清的杉树在大地野蛮生长 大地上行走的人 几乎从未见过真金白银 也从未结过婚
我所说的大地不是泛指 它是一个具体的 不能再具体的地方 查儿岭西南 老何家西北 一座面积一百多平方米的山场
谁给他们起了个如此大的名字 豪壮的名字 如此不可一世的名字贯穿我整个少年 “到大地去!” 我20岁以前 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每当有村民经过我家门前 我们都会问 到哪儿去呀 “到大地去!”——他们总会爽快地回答 至于他们到大地去到底干什么 我们从不过问 有的人去偷树 有的人去偷人 有的人去挖地、挖药草 有的人去埋葬 有的人去哭丧 有的人去歌唱 叫春的也有 叫魂的也有 有的人 去杀人 有的人 去死 ……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有的人去了就再没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回来了 管他呢 现在的大地已变成茶叶梯田 再也没有一棵杉树 只有起雾时才勾起我无限遐想 那时大地像一把梯子 我日夜思念的父老乡亲啊 他们就是顺着这把梯子上了西天
(2011年2月于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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