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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中国好诗榜复选投票帖(大众评委和专家评委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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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4-14 12: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2012中国好诗榜复选投票帖(大众及专家评委专用)

    复选投票说明

    1.复选投票时间:4月14—27日。
    2.中国诗歌流派网设立网友投票专用帖、和评委(大众评委和专家评委)投票专用帖。本帖为大众评委和专家评委投票专用帖,每位大众评委和专家评委最多可投20首作品(请同时兼顾ABCDEF都有关注)。
    3.分别取网友投票前30名和评委投票前30名直接进入终评。若评委投票与网络投票重合度过高,终评作品不足50名,则在入选复选的作品中,进行复活投票、筛选。直到作品总量达到50首为止。
    4.专家评委和大众评委名单已经坐在沙发栏目。

附:参赛作品

A区作品32首


A-3《翔羊》

守着你升起
和守着你
滑下山梁
我在东山挂起
不要问我
这是哪座山岩
我是摸黑来的
也没看清它的名字
老苔的青
慢吞吞的
染厚了背脊
挂长的脖颈姿势
夜夜都是一样的
即使睡熟
也不会忘记
扭转双角
脸朝向西方
在岩石的咔嚓声中
我己经蜷紧
舔过月色的舌头


A-5《法源寺后街》

法源寺的后街是破败的
像任何事物的背面
留下一些真实的印记
或掩藏了一些真相

我行走在蜿蜒的窄街上
看不见巷子的尽头
高大的台阶与低矮的门户羼杂一处
共和国的门牌号码统一了身份
语录牌和红星隐隐可见
裸露的电线上站着苟且偷安的麻雀

从后街能远远地望见法源寺的大殿
鼎盛的香火仍不倦地感召众生
它的前身——悯忠寺——那些被悯忠的人
是幸运的。而活着的功臣
难免兔死狗烹,古来如此

潜伏深院枝头的知了
不管唐宋元明,兀自弹唱
声音高过巍峨的门楼
与独来独往的潦倒诗人惺惺相惜
赫然在目的一排大大的“拆”字
又使徜徉的心情索然无趣


A-6《失语症》

如果再灌一碗迷魂汤
好汉就会趴倒
对着偶像和魔王跪拜

诵经和尚肚子里的黑蝎子
足以产生信仰的毒
而使众生心甘情愿地吞服

美色的毛毛虫爬过长长的钱串
只是狎戏下地狱的箴言
制造上天堂的签证

最先领悟的人会内门武功
不再练剑
而且失语已久


A-11《梦回故乡》

故乡,在我的脑海里是一本书
每一次回忆,童年的故事都难忘怀

村头,那棵老榆树
把奶奶的叮咛
栓在那弯弯的小路上

梦里,一弯瘦月望破了眼神
把思念碎落一地银霜
回乡的路,传来月落的脚步声

墙角的镰刀,割弯了爷爷的背
早出晚归的日子,在刀刃上流走
喷薄的夕阳,在大山的背上坠落

爷爷用一只烟斗点亮星光
温暖那些寒冷雪飞的夜

奶奶的双眼,盯紧满院的鸡
用把把粮食,储存年月日的零钱
让清清淡淡的日子飘香
那些鸡啊,储存了奶奶多少希望和甘甜

邻居家小丫的一声哥哥
叫起我童年老榆树下扎根的多少欢乐
她那对浅浅的酒窝,还有树上鸟鸣
在我的梦里氤氲最靓丽的歌声


A-12《雪色天堂 》

一只白鸽从天堂飞来,羽翼轻展
天堂的颜色。在雪中盛开
在这个红尘纷扰的世界
飘逸。天堂的精彩……
  
雪。从天国起程,蕊开瑶台
六瓣脉,在风的枝头上摇摆
一朵,一朵,在漫天里飞舞徘徊
把苍天变矮 

北国山川,大漠边塞
是谁在萧瑟的蹄音里冷落一地银白  
天堂也许存在,就在这个飘雪的世界
天堂也许并不遥远
只有一片雪花的期待
花落无声,风骨皑皑
也许雪花能将丑恶掩埋

北国丛林里的一头小兽,摸到了天边的一抹云彩
身后留下人的脚印……

雪色的天堂。诗人在墨香里,封杀地狱的不该
让世人,人人都看到天堂吧。这里没有尘埃
即使恶人,也让其在颤抖里漂白

看,冬又来
广寒宫里的歌声,在雪花上摇摆一首
神曲。梅小脚一抬
就进了春天……


A-13《今夜写诗是轻浮的》

夜紧闭了时空的大门
我无拘裸足
站在星光的擂台放纵
缥缈一切可以拾起的欲望
来浸润薄纸湿巾
  
心中的橄榄绿越过城墙
与麦芒在风中隐居
月光落地
砸疼血液末稍
和那逃往诗歌中的音韵
  
落笔抬笔都是梦
如不在诗中
我只能将红尘摆渡
轻浮于四壁吟唱
钟声四起时
客船将近
  

A-14《无边的细雨》
  
青石板上的足音
在一滴雨中游弋
我撑起一把油脂伞遮
住你眼前的神秘
  
无边的风拽着心颤抖
纠缠着麻木
萌动无形中破土
一颗心落在了朦胧里
我怀疑上天的施舍
将剥夺我花季般的晴朗
  
可那似针的柔软竟穿透
我每一根筋骨
切割着爱情的磁力线
我爱不能拔
再也走不出你的针脚
任细雨漫山


A-20《当月亮有了陶瓷的色泽》

当月亮有了陶瓷的色泽
时光开始流动在梦里
村庄抬着无数的水晶起程了
古老的传说诱惑着童心
飞起来了那些美妙的方言和文字

多少年了我已抵挡不住自己的软弱
面对春天的匆忙
这些易碎的陶瓷已没有了体温
独自站在那里
我听见祖母轻嗑着走了过来
掸掸上面的灰尘 让月光
从上面滑落下来
发出轻微的声响


A-25《祁连山,一只腾飞的鹰》

1
千里祁连,皑皑白雪 寒光耀眼,
你的美,来自内心的波澜不惊
那份坦然,敢于藐视一切龌龊与卑琐
心有多远,路就有多远
那一双翅膀,注定要行走于高山大漠

鹰,这祁连之王。你的回眸
就是对雪线最后的坚持
当你立于岩石之上,那一双目光
一定看透了山下行人心中的寒冷
在群山之中,谁能有如此心态

无视尘世的俗气
是目光和心灵的强大,
支撑你生命的傲然屹立

2
一只鹰,有时会比我们看得更远
不是它站得高,而是它内心的浩大
和思想的锐利
飞翔的鹰从来就是祁连的魂
不因漠风的强大而降低高度

偶尔低空飞翔,是为了
飞翔的延续和生命的能量补充
飞起来,是一种神灵的呼唤
落下来,就是一片温润的草地
你永远站在人类的目光之上

3
用俯冲表达对雪山的敬意
用翱翔展示自己心灵的高远
鹰翅的高度无需表达
只要飞翔,就是一种胜利
鹰的目光和翅膀,是战胜一切困难的法宝

这恰恰是我们欠缺的
目光是一种力量,飞翔是一种姿态
站在岩石之上,那是鹰的另一种美
静立是美丽的,飞翔更是一首
美丽的诗

4
在鹰的内心,飞翔是为了寻找光明
站立,是为了寻找激情
俯冲的姿势,何尝不是一种大美,大乐
一种力量的展现
目光的极远处,就是翅膀的极远处

当生命陷入困境,唯一的办法
就是用疼痛换取生命的再生
用勇气换取翅膀的再次飞翔

5
鹰是祁连山的骨头
鹰翅是祁连山的姿态
学会飞翔,学会站立,比学会赞美
更有意义。飞翔的姿势
就是鹰的宣言

那突然的一次俯冲,随意的一次
翅膀的扇动,都是诗,更是爱
鹰,永远是祁连山绝美的风景
飞翔,则是祁连不倒的灵魂

6
千年不化的雪岩,是鹰的故乡
你可曾看见,鹰的目光
就是在雪岩上练成的
这厚厚的雪岩,可感受到它的心跳
有时候,寂寞也是一杯美酒

寒冷更是一种温情
祁连山的诗意是鹰赋予的
祁连山的高度是鹰翅抬高的
闪电一样的目光,箭一般的速度
优雅地身姿,有傲视一切的豪情

7
谁在用鹰翅的高度
丈量祁连山的高度
那只鹰
用半生时间在计算雪的厚度

当它飞不动时,才知道
飞翔的姿势来自耀眼的雪光
寻找了多年
终于在一块岩石上
碰见了自己多年前遗失的翅膀

8
风雪杨寒气  鹰翅正翱翔
祁连的诗行来自飞翔的鹰翅
绵延不绝的雪岩上
鹰用闪电般的目光,傲视山下
滚滚的红尘,守护着眼前难舍的故土

白云无根,漠风无情
祁连山就是一只飞翔的鹰
守护着河西大片的良田
守护着河西人无边的情怀

9
一只鹰在祁连山上空盘旋
天空很低,祁连山很高
鹰翅扇起的雪花
在翅膀下飞舞

总在不远处望着你的身影
总想走进你的怀里
感受你的慈祥和威严
那么圣洁  一条巨龙
盘踞在河西大地

10
南望祁连  你的目光里
腾飞的金龙环绕千里戈壁
圣洁的雪峰埋着火一样的热情
千年雪莲在远处闪着寒光

多少次  总想走进你的怀里
都被你的威严逼回
只能站在远处大喝一声
祁连山  我心中的王
千年寒光里  那柄长剑
闪耀着王的威严


A-28《丢下书本,她用双手抠出黑土》 
   
  丢下书本,她用双手抠出黑土
  抠出煤的沉默
  闪着幽光,在黑得只剩下牙齿的煤厂工人手中
  接过书本以外的教育,发黑的汗水
  浸湿那些年的寒窗苦读
  ——它们已经远去。琥珀生活
  被囚禁在遥远之地
  现在,只有风呼啸而过
  
  她在城市中心,像一个沉思者
  看颤抖的霓虹从出租的茅屋顶升起又落下
  落下又升起
  属于她的那一部分,遗失在巨大暮色中
  遗失在被狂风卷走的书页中
  遗失在哀伤中
  遗失在时代洪流中
  
  城市是一张网
  每一条道路上都有光在颤动
  这颤动的光,不能映出她的面貌
  不能照亮她的智慧和梦想
  她的面貌属于原野
  属于祖先遗传给她的,沉默的土地
  属于行走在低处的小草,属于落叶
  属于阡陌,含笑的谷物
  属于太阳,躬耕的脊背和汗水
  

    A-29《埋过悲怆与火热》
 
  像一棵树一样站立
  没有欣喜,也没有悲戚
  枝丫伸出手来拥抱我
  它丢弃的叶片,多么像我没有血色的
  苍白的脸
  
  今天,我将挖一个坑
  换取短暂的歇息
  种植一颗最耐寒的种子,为的是
  能躺在那里,用安静的思考
  埋下全部悲怆与火热
  
  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呢?
  安于平庸,将枝梢上空的白云忘记
  门前流水忘记
  还有花开和雪落的声音忘记
  在黑暗中,把生活强加的
  痛苦和快乐慢慢梳理


A-34《炊烟的呢喃》

穿过发丝,穿透肌肤,直达
一个温暖的属地
火,潜伏在骨骼里,你感觉到烟的重量吗

纤纤十指,轻触你的呼吸
在风起的时候向你靠拢,降落在你的鬓边
看晚霞泛起涟漪,你最好起锚
在这一刻,我是一根锁链,等你就范

我就住在风里,轻吻你的脸
寒冷的冬日,你还会觉得冷吗
我不再流离失所,却停止不了漂泊   

钟声在风中洒下一滴泪
我们拥有同一种属性
——草食
等一颗种子在我的胃里
萌芽春天


A-35《青梅煮酒》

与你把盏之前,我先虚构一场雨
下在黄河故道,燕山大漠,勇士的铠甲之上
天地之数,催生五谷,繁茂万物
雁阵与清风的对话,青黄相接,倒背如流

你的窗前,温一壶传说里的月光
抚琴击节,青梅煮酒。这想法并不浪漫
更可能是一场征战

炊烟养育理想,日升月落铺陈战场
谁手执长矛,揭穿夹在缝隙里的谣言?
一座草庐端坐在泛黄的书简里,指挥一江浊浪
船工的号子,赤壁的硝烟,放逐天边呜咽的云

任阴阳、五行,以及忠贞和信仰
在月圆之夜落地生根,在一尊酒里
感受人间烟火的智美,看到灾难,和先人的智慧
一点一滴丰盈历史


A-37《残疾》

我看见一个男孩向腿上套他的假肢
表情安详  小手灵巧
他耐心地对付着那些皮带和光亮的铁环
像摆弄着一套很复杂的玩具

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看见他摇摆着走出小巷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喊
恍惚是我小时候也用过的乳名

我还看见一个盲童
他桌上摊开一本奇特的大书
那是一本用来触摸的书
附有很多美妙的图画和斑点

他那双小手可以触摸到四季的变化
郁金香的生长 马铃薯的纤芽
我心惶遽  好像
此刻 他也能触摸到我在想什么


A-50《钉子》

必须不断承受命运的敲打
巨大而空洞的回声
让钉子找到了
挺进的快感。钉子是强硬的
它具有钢铁的品质
刀剑的锋锐,以及保密局的嘴巴

但钉子通常是懒惰的
它宁愿岁月的斑斑锈迹
爬上额角,将它吞噬。它一旦采取行动
一些人就会喊痛。一些
原本结实和完整的事物,就得
被迫腾出空间
接受钉子的强行介入

钉子因此画地为牢
终身与异己厮守
老死于困顿。要么被人
伺机拔除,要么等待时间
为它收尸

A-51《一只羊》

一只小羊,在大地上
辛勤啃草,努力地将自己养大
啃到冬天的半途
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一把刀,微笑着
毫不费劲儿地,割断了
那只羊回到春天的路

一只羊,消失在冬至
时隔很久,我仿佛听见
那只羊还在我的体内
喊饿,喊妈妈

                  
A-56《这个春天,细碎而又磅礴》
  
  当燕尾,剪弯了湖水,
  便有轻捷的足音传来。
  从辽远的白云边缘,从蝴蝶们的翅膀上,
  从恋人颤动的睫毛上,从一片无与伦比的草原深处,
  足音传来。
  
  鸟语,无止无休。
  油菜花的肆意泼洒,无止无休。
  从心尖上冒出的绿芽,无止无休。
  风儿吻上你的脸,当你掀开一页李白,
  一首陶渊明,或者
  一句《瓦尔登湖》,
  那湖水叠映着澄澈,深不见底。
  生命和爱,互为倒影。
  
  是谁手捧瓦罐,摇响
  春天的风铃?
  大地无言,厚德以载物。
  细碎的小野花,
  芬芳到你的脚下,磅礴到天涯。


A-66《在高原上》

从天葬台的彩虹里
飞出一只苍鹰,仿佛灵魂的信使
翅尖上滑落天籁之音
一个红衣喇嘛仰头的刹那,泪水突然奔涌

……是前世的我
可可西里牧过的藏羚羊
唐古拉山口遇见过的藏红花
八廓街上,雪花出卖过的小心翼翼的脚印
都刻在一串檀香的念珠里,开示这慌忙的时空

还有那翻阅过经幡的风,依旧如我今生的飘荡和流浪
艰难于一片片狼毒花的围困之中
哦——
我桑烟深处的珠穆朗玛
唯独你
有一道自由而智慧的旗云

彼时,我戴着法帽,在绒布寺虔诚的羌舞里
离古冰川越来越近
甚至,能听见亿年前神灵的呼吸
以及藏伏于尘世的咒语

而此刻,我的目光,始终不敢离开
那个手摇转经轮,祈祷在纳木错湖边的老阿妈
仿佛她曾是我前世的母亲



A-74《平口刀刃和斜口刀刃》

法国历史上最著名的
暴君路易十六
在其上台后
第一件事
就是把平口刀刃换成了
斜口刀刃
这项革新
推动了世界文明的进程
1793年1月21日
当三名行刑者
将他不可一世的头
放到断头台上时
我们清楚看到
斜口刀刃的效果
的确要比平口刀刃的效果
好很多


A-98《纪念碑》
               
雪花落在纪念碑上
雪花一遍遍地抚摸着纪念碑
没有人再来抚摸纪念碑了
没有人再来瞻仰纪念碑了
整座城市的人都在埋头赶路
只有雪花静静地抚摸着纪念碑
-----这块竖立的磨刀石上
我仿佛听见刀刃舔着雪水
霍霍的声音


A-102《碑刻》

总有雨暴雷霆可以击穿不朽的罪恶,
你那所做的,闪电的一刹那就可以洞彻。

你看,龙的时代如何?
伟大的爬行也可以绝于来世。

你只管跳你的,火焰一般的舞蹈,
做个跳梁小丑不好。勒石记功无异于一种绝望。

人类最完美的碑刻,刻于人的内心。
任雨暴雷霆,击而不碎。


A-118《槐花曲》

她淡黄流苏。她粉紫色双颊。她青白的风骨
她黄,她紫,她青白
这些女子们,活色生香的俏女子
自从嫁给春风,一朵朵愈发风华绝代

她是槐花,是俺的好姐妹
是村姑,是村姑脸颊上的淡淡娥眉,我的小昵称
是母亲嘴里泛着甜香的小乳名
异乡最后一抹没被污染的虹

她香。她艳。她被毁。她被誉。
她披歌而来。披诗而去
她呐喊。她沉默。她间或姹紫嫣红
她一袭青青白白

选择沟畔。选择乡野。选择母亲最好的视角
选择久远的壁画。贫瘠的裸着黑肚皮的
旧池塘边
悬挂在唐诗宋词的裙幅。成历史的纹饰

她寂寞。她欢喜。她的洁净眼眸
与另一位女子久久对视
她在树上开。我在尘埃里开
她有时开得很高。我有时比她还能开


A-119《岁月密码》

卧在藤椅上的人,又开始数点往事
夕阳和她互为镜子
彼此交换恒久以来珍藏的光和热
一阵风踱来。一阵风把她的记忆碰得叮叮当当
她欠欠身。眯起眼向蓝天张望
一只鸟在天空一掠而过
宛如他挥别时轻轻打过的一个手势
她轻轻哼唱起一段豫剧
铿锵的锣鼓声,杏黄大旗下掩映的金冠
着蓝衫灰帽的朴素男子……
零星碎片长成废墟上的花花草草

花园里。焚香的女子瘦成一泓秋水
她戴花镜,凝视相册上一页页活色生香
将她深埋于时间的城堡里
失陷于久远的以前
落日正圆。一寸一寸的阳光流金一样
镶嵌在她身上
一切必将被时间掩埋。这个长出一身藤蔓的老人
浑身挂满了岁月密码。动一动
就能听见整个大海的涛声。动一动
浑身的枝枝叶叶就开始簌簌作响


A-191《纸上还乡》



少年,在某个凌晨,从一楼数到十三楼。
数完就到了楼顶。
他。

飞啊飞。鸟的动作,不可模仿。
少年划出一道直线,那么快
一道闪电
只目击到,前半部份
地球,比龙华镇略大,迎面撞来

速度,领走了少年;米,领走了小小的白。



母亲的泪,从瓦的边缘跳下。
这是半年之中的第十三跳。之前,那十二个名字
微尘,刚刚落下。
秋风,连夜吹动母亲的荻花。

白白的骨灰,轻轻的白,坐着火车回家,它不关心米的白,荻花的白
母亲的白
霜降的白

那么大的白,埋住小小的白
就象母亲埋着女儿。



十三楼,防跳网正在封装,这是我的工作
为拿到一天的工钱
用力沿顺时针方向,将一颗螺丝逐步固紧,它在暗中挣扎和反抗
我越用力,危险越大

米,鱼香的嘴唇,小小的酒窝养着两滴露水。她还在担心

秋天的衣服
一天少一件。
纸上还乡的好兄弟,除了米,你的未婚妻
很少有人提及你在这栋楼的701
占过一个床位
吃过东莞米粉。


A-197《琥珀之书》

之一:复仇之书

奔雷之夜。红色闪电是我最好的状态,我不得不提醒此刻没有入睡的人。危险和信仰。
不要试图改变我,不要相信我的仁慈。兽群浩荡,方向只有绝望的人才知晓。
掌握秘密的预言,信徒们向西凝目。无数级阶梯通往奇迹之美,被庇护的纯白头骨。
诉说你的痛吧,我因为死亡而懂得。啼鸟和灿烂的逻辑,侠客面目苍白,趁夜色返回。
在我的眼里,你们流血如银。你们寂寞,如孤狼野奔。你们因为惧怕而相信。
触觉就是你们虚构给自己的拯救。可以没有空气,可以没有水,甚至可以没有光。
想证明真实的那颗心,带你进入永不沉落的漩涡。既不杀死你,也不倾听你的恳求。
侠客开始踏地而舞,咕咕低吼。雨水来的正是时候,我与这个世界之间已经陌生太久了。
我曾有一个很隐蔽的去处,只有大雪才能显示它的轮廓。你需要足够遥远,足够甜蜜。
才能隔绝在芬芳的泪水中,才能在仇敌的头颅里绽露微笑,才能在祥云之处敲响钟声。
而在尘世,你的影子,终将会给你致命的最后一击。相同的谎言缭绕,相同的悲伤泛起。
孤独永随。石匠陡然坐起,刻碑上的图形文字,堕落的暗示让人着迷。惊无魂,山河漫漫。
火焰被雕空,好时光隐隐而去,多么浅薄,多么无知。仙女,农人,官宦,小偷,恶贼。
战争狂,轰鸣的机器,走火的枪,湿透了的帽子,张开的渔网。还有什么能置身事外?
献出服从以获得生命力。自由的精神是痛苦不一的诱惑。你们要整齐,方可避开残忍。
奴隶的高原凸显,一些饥饿,一些傀儡。深浅和角度都做了刀下的盐,伤口越来越细致。
先创造,后毁弃,中间你的离开,已经无足轻重。你必须习惯背叛,习惯坚守。
雨水击穿沉默,妖媚的歌声游走在风中。天命,瞬息。侠客紧攥拳头,利剑摆在案上。
我们对视过,也一起见过池塘上的夕照,北归的雁阵。谁呼吸谁就要承担这欲念。
秋至不归,灼灼之痛。我再次醒来时,茫然四顾,不知天下几何。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石匠眉间微蹙,斩断东方蛟蛇。林中婆娑的树影,也会引起我的警惕。这幽谷中的来客。
因为妒恨而荒废,我都做了什么?我让众物都敬畏自己,却被一束风轻轻摇动。
我不是那雄阔的乌云压境,不能与天意沟通。雨来时哀诉,雨去时有错。我只是个斑点。
我甚至不知道在追杀什么。行路时向我打招呼的年轻夫妇,田里被蝇虫困扰的老黄牛。
爬上枯树枝大声吆喝的黑脸少年,长在坟头的无名野花。向晚时熟悉的世界就这么空了。
我甚至不知道在躲避什么。谁要来杀我,我又将去杀谁?你们是我的棋子,而我又是谁的?
手里握有的权力太多,镜子就失去了作用。而如今的我更像是残烛,做了旧时光的暴君。
封喉。怀念那些最纯净的,就算今夜这样的大雨也无法洗涤清楚。电闪,酒杯落地。
我创造过什么?又放下过什么?你是我的仇人,恐怖生出的幻影。我是我自己嫉妒的产物。
侠客如烟,石匠灰飞。我们一起听过一支水上谣曲,爱我爱我的人呐,正闻了花香的罪。

之二:修罗之书

收尸人站在人群之中。胸前肋骨上缠绕金色牵牛花,利牙如锯,黑舌,有翼,血目。
凭借先天的嗅觉,可以知寿数,明生死。在这里可以采集真理,在世的平行时光。
没有参与,没有悲悯,没有羞耻。作为旁观者的冥想,澄澈而虚无。恰与黄昏相反。
你的骸骨觉得世界平淡,你的亡魂还把自己当做主人。宫殿内王妻在等大雨倾盆。
平安覆盖了争吵,新月的轨迹正是你叹息落地时的弯曲。黄铜锁孔里有你的身世。
你趁斜阳未归,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你的父亲被埋在苹果林里,你的荣华微不足道。
你已经三千年没有快乐了。收回你的岁月,你的黑眼珠,落在青石板上的,你的混乱。
我们两清,我们泼墨飞扬。你自此成为乌鸦,不再寡言。你把我的关节痛带向了远方。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我的气味,成为我的生日,成为我的种子。
收割婴童,收割老妪,收割汉子,收割胆小的人,收割有福的人,你们身上的皮。
只是一次受宠,一个解释,一件伤心的事。你在我的国土上流泪,你就要成为我的魂。
涉过星河,美丽的依然美丽,顽固的依然顽固。王在沉思,诗里的巨人投身战斗。
你是个狠角色。杀人如麻,比潮水还澎湃百倍。你纵欲,你有毒,你钟情咯咯的响声。
你应有尽有,用猎物构建人格,在眉心处展示天圆地方。大时代如此接近,深信不疑。
你从灰烬里召出疯子,松开手里的宝石。执鹿角燃沉香,你成功激怒了盘旋的秃鹫。
屠戮就此开始,灾难的白昼震荡不绝。人间遍地鬼面之人,相互残害,相互转换。
为了姓氏的一场战争,狼烟起于英雄的肺腑,封住感官,点数西域马背上的人头数。
守住勇武,用盾牌,用面具,用矛戟,用儿子的身份,丈夫的身份,臣民的身份。
从生到死,从骄傲到落寞到知晓,用一个符号代替另一个符号,用无名惩罚无名者。
砍的动作劲道十足,血飞溅到脸上,黏在牙齿上,你劈开了他的柔软,他的偶然。
垂云尽处,光泽如初。你要对自己诚实,你的手就是我的手,你的罪就是我的罪。
你翕动嘴唇,撕扯头发,与痛悔结合。那濒死孩子的眸子里,是我曾拒绝过的光啊。
那孩子就在我怀里,一点点冷掉,一点点暗下。就像多年前,我心底那个离开的梦。
王在觉醒,诗里的众人共抬棺椁,向水流的源头,缓缓行进,号子恰似攻击中的猛虎。
我面目凶狠可憎,偏执刻薄,时如草木,时若夜叉。时有心,时无意。幻变多彩。
给你机会与时间去明白,你却困在壳中。妄图抹掉悲欢起伏,在平原上建单纯帝国。
是你太天真还是太邪恶?人性滔滔,纵然你有冲天的抱负,你也顾及不到每一个人。
契约到此终结,你将再也见不到你挚爱的人。并接受诅咒,尸骨无踪,永世无爱。
乌鸦叼来稻草,盖住王坐过的地方。收尸人抱着死孩子,站在风暴中央,悄然融化。
王在消失后,透明进暮色。若能见证那最后的正义一击,足以让最爱我的人来惩罚我。

之三:刹那之书

谁能活得比回忆更长久?彼此需要,彼此取代。我的一生到此停止,爱你却刚刚开始。
在那些花落下的瞬间,有多少热情不肯离去。我又是经历了多少幽暗,多少漫长。
才把散碎的魂聚集到了一起,才还原了无数在一起的小事。哭泣的人儿,你还好吗?
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都没有干净过。我们做了鱼吐出的气泡,向上等待破裂。
我认出了你身上羊白色的二十三年,认出了沼泽上的月光,在我安息地上的脚步声。
祷文里说,给他一个宁静的解脱。我的鳞片正在一层层褪去,痛苦默视你的背影。
地平线处黑峭的峡谷里,我被封禁,被意识的绝缘体隔离,就这么缓慢而又呜咽。
光芒照临一次,就蒸发一次。我无法醒着,也无法睡着,无法松弛,也无法紧张。
就在昨天我还是你浪费的时间,还一起望向飘渺的云端,走过一段夏日林荫的路。
悼念过后,秘密就成为了秘密,你的掌心上就多了一颗痣,你就在晴空下切断绳索。
你正在用遗忘对抗遗忘,我是过去之人,你在梦魇之后失去的一件东西。在人间。
我留下的温度,甚至不能温暖一个人片刻。我说过些什么,爱过什么,恨过什么。
都在被从前,或者,如果,也许这些词语置换。物质的证据,都变成了第三人称。
我徘徊,我恐怖,我混乱,我憎恶,我厌倦,我面对,我拥抱,我追悔,我还在路上。
透过玻璃,我就在那里,赤裸并残缺。你可以补全我的季节,让你的美成为我的希望。
宿命论者在挥霍,无神论者在挥霍。我的短暂就是他们的明天,我们的枯萎静悄悄。
谁妄想修剪命运,谁又妄想安于现世?纯粹没有用,只有你才能稳住我的岁月山川。
跟着我,完成我。属于我的用火来验证,属于你的用水来清洗。迷途大于发丝大于泪痕。
你坐立不安,穿越密林深处,顺着黑鸟的飞行,来到山崖前,日之将出,童话冗长。
吻过你的唇在风中颤抖。海水拍打岩礁,我矗立于晨光之中,用红眼睛可怜你的消瘦。
门在打开,桃花夭夭。那时的我们都认为明天会轰轰烈烈,憧憬光荣,平凡即是魔鬼。
女儿们,怎样的结局才会让人们安然接受?沿途与马群的尾巴,蛛网上的情人们。
一一惜别。你比任何时候都美,比十万万个太阳还要光亮。我答应你,被你感应。
我再也不能承受这寂寞和虚空之苦,请给我轮回。一刹那的窒息,给了我这些疼痛。
绕着你,守着你熟睡。遇见另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从此衰老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这周围曾有一小块是我的,愿力所及,心如蝶蛹。年少时雄健的梦里浩瀚不止的血口。
此刻仅剩灰烬萧萧,爱意悲怆。我带走那些没来得及使用的念头,让它们继续认真下去。
我带走蜂蜜和钢铁,青梅和人骨笛。我们一定要在儿时就相识,喊无数次对方的名字。
愚弄邻居,跑遍所有的小巷。一起准备一场荒唐的旅行。在生气的时候什么也不说。
手牵着手坐在院子里,阳光从身上一点点移开,静静说出我爱你,仍然让我死在你前面。


A-212《翌日.冷光》 
   
  随手翻开
  一本发黄的书抖落灰尘
  象一张张开的无形的网
  笼住,八开、十六开、三十二开
  分不清,桌面层铺的页面
  是过去还是现在
  
  一束顽强的光线
  透过磨砂的塑料薄膜穿透过来
  我看清了
  灰尘掩盖的文字
  那是历史吗?丢弃角落
  塑化剂、金字塔、稀土永磁
  
  灯盏霓虹,窗外的夜景很美
  翻开的古本隐没字迹
  支撑镜头的三脚架已然显得单薄
  十束光芒,那街灯闪烁的精灵
  已经虚化,背景还真实吗?
  
  沉香千年的古籍
  仍然沉睡,眼前
  仿佛闪光灯剧烈闪过
  冷光伴着居所
翌日,一切慢慢透出清晰


A-237《在一堵墙壁的竹林面前》

在一堵墙壁的菜园面前,我们论起了
锋芒。你说:有了物质
就会类聚,就会归于原主
我说:有了竹林,就有了长啸人
就有了幽篁独坐。。。。正在谈着话的菜园,突然蹿出
一只断尾的壁虎
切断了谈话的去路


A-240《风赋》


关掉音乐的刹那,窗帘恍惚动了一动
我听见了风声,就在窗外
风来自北方,它先于我觉醒

这是一楼。墙与墙之间
有着温暖的夹角。门前
有竹子数丛,卵石,和雕花的照壁

因此,我有理由猜测
它曾经有一刻的驻足。风
曾徘徊于此,就在音符填满空旷之时
它屏息谛听着声音之外的声音

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它滑过山坡,灰色的小径,擦出火花般的哨音
灌木低矮,草皮紧贴着干燥的泥土
……风已去,而竹林依旧颤动不止……
我把风当成光,以风为暗夜照明,
跳跃的笔尖上,反射的
全部都是风声。它追赶着方向
甚至屋角那无比纠结的一旋
以及之后的别离……

残夜更定,凝露成霜。之后
朝阳依时而升,幸福一派狼藉


A-290《谁是谁的点缀》

谁说,
叶子只是盛开的花的陪衬?
你看那葱郁那伟岸的身躯,
是它在支撑着那些朝开夕落的过客,
是它为那些凋落的死尸挡雨,埋葬。

谁说,
天空只是闪烁的星的陪衬?
你看那广袤那黑邃的天空,
漫天繁星只不过是无尽大海的一张渔网,
未知的脱落是归宿,
而天空亘古不变依旧。

莽莽七彩丛,铜锈满身的横流,
只看到了妍花而漠视了支撑的生命,
只看到了明星而无视了天空的黑暗,
可再璀璨的星光,
都逃不出天空的黑色的口,
不要忘了,你是谁,你从何而来。


A-291《晚空》

三三两两的妇孺成群的聚在一点;
水嫩嫩的地球黑河里浸泡的珍珠。


A-300《硬币的三面》

与她猜硬币
十年如一日我都选择侧面向上
只有一次赢了
那一次正好落在她的指缝之间
那是一双温柔向上的手
教我抚摸了硬币的三个面


A-309《辜负》

就是我们辜负的那一块
身怀六甲的木头
怀了十万八千个胎儿
现在它在风中    分娩火焰     
它周身是火  
而风    飞快地修剪出一群群火鸟
亮翅一闪一闪    全都撞进黑暗里去
它的身体    仿佛刚刚熄灭的火场
所有的火星儿     都通向木头深处
像一条条产道
那些红色的光
像是血
闪烁
我们无情无义地抛弃了这个产妇
因为我们知道森林中还有无数个这样的产妇
等待我们奴役


B区作品19首


B-4《擦肩而过》 
  
  这一刻,我只能是一阵风
  在秋天里晃了晃
  便让出一条道,让云朵自由飞翔
  这一刻,我只能是一颗流星
  在夜空中闪了闪,便与明月挥手告别
  这一刻,我是露珠
  与采摘黎明的你擦肩而过
  我是炊烟一缕,在高于村庄的上空
  凝视傍晚从我身边悄悄退去
  我是一滴泉,立于绝壁
  叹息一朵花慢慢老去
  现在,我成了老态龙钟的灌木
与郁郁葱葱失之交臂


B-14、《回家》 
   
  我的名字,落叶,优雅地
  滑翔在阳光的温度中
  
  绿透了三季
  最后以动魄的美,吻向大地
  
  路边行走的人,或车
  或孩子的哭声、笑声,都与我擦肩
  没有任何牵连
  
  只有母亲在喊我回家


B-22<<摆渡者>>

橹架着或横着,不是橹的本意
生活是河流的方向
橹的眼睛盯着出路

两岸的灯光
看不清水的本来面目
更看不清彼此的欲望
芦苇荡掩盖了
许多事实的真相。出入充满危险

此岸到彼岸
唯一可以伸长的脚步
哪一步最踏实
取决于内心,与风雨无关


B-23<<向着太阳奔跑>>

面对夏天的狂妄无礼,不退让
该走的,一定要走
面对冬天的诋毁攻击,不纠结
该来的,就让他放马过来

简化季节转换的程序
选择是非题
打勾,或者打叉
跳过那些恩怨纠缠不清的填空

仔细整理羽毛
不超载,一片黄叶已多
不推卸,带上陈年旧疾

弯道,陡坡,减速慢行
路况好,视线清
我轻轻的,轻轻的
踩下油门,向着太阳奔跑


B-24<<孩子,写首诗给你>>

孩子
深林里有童话
也有野兽
有芬芳的花朵
也有腐烂的瘴气

深埋荆刺下面
当你选择了跋涉
就要先学会像蚂蚁一样贴着泥土爬行
孩子
你的羽毛必须保持纯洁的颜色
当你学会了俯冲
搏击
学会了隐忍宽容
学会了真诚善良
就化作一只鹰吧
向长空翱翔
孩子
妈妈只想做一盏黑夜的灯火
温暖你的迷茫
当你咬碎了一千次跌倒的疼痛
凌驾了一千次风浪的穿越
就已凌驾了不羁的人生


B-26<<在九月,看一朵雪花的萌动>>

且饮一杯酒,看九月的阳光里
有我几分的色彩
远山缄默,把目光望向远方之源
一枚落叶为我指明
回归的方向

蝉鸣消退,残荷走进泥土的芳香
一些深浅不一的足迹
在雁阵的影子里
抵达我最初的约定
屏住的呼吸,让一个故事的情节
平仄这个九月的文字
蔚蓝的天空,旁白久远的牵挂

独自品味时光流逝
九月的拐角,一朵雪花已然萌动
等候与我
一场缠绵爱恋的开始


B-27<<酒不过是醉了的水>>

一匹马从我兵荒马乱的心中掠过,
掠过杯中烈酒,
掠过三尺方桌。
掠过相顾无言的死寂。
而你把心中的宁静,斟了满满一杯。
杯中清水,静若处子。

我的马疯过,咆哮过,
它一路狂奔,奔过了悲切,奔过离乱,
猝然停在你的面前。
它昂首长嘶,跌入你十面埋伏的水中。

水不过是醒了的酒,
酒不过是醉了的水。
我不过是清醒的你掺了少许懵懂,
你不过是懵懂的我掺了少许清醒。

你的水在尘世里累过,醉过,
今日傲世出尘;
我的水十年长醉,一朝大梦初醒。
今日倘若又醉了,
一定是书生意气加了些许理想,
是唐诗宋词 加了点点墨香。

人生是多么无常。
我的马脱缰而去,在你的水中溯流直上。
我如空空的马厩,
一匹马洞穿我,践踏我,震撼我。


B-29<<今夜向春天出发>>

今夜,就让我抵住你的掌心
做最后的寒暄 不谈风花
那场雪夜早已缠绵的故事
烘干一炉的思念
借你的一汪泉水 暂锚我的小舟
就等启程的号声

我索性坐在一片夜暮里打尖
想象我明天会开成花的模样
一个声响从骨头的缝隙发出
一粒草籽从梦中苏醒
这一刻,我要醒来
有水,乘着憧憬
有花,拨动芬芳
而我像个孩子
为燃起的鞭炮庆生

向春天出发 看一个懵懂的枝丫
就这么发芽 抽青。让一个柔软的动词
从小妹的心节滋生
在一朵花蕾上泛滥 这个冬末
正酝酿某一个篇章的细节
走过厚厚的坡上 乘着风的温柔
为我揭开一冬的头盖
从吉时上路 羞羞答答
牵手春天的黎明


B-30<<写意水粉画 游鱼的幻象>>

是太阳的唇彩落下  散开
要多大的筛子
才能筛出满地的金黄
杯盏掺进清醒的光线
映出花瓣  不深不浅的红
把希望就或有或无地展开

清泉 古琴  赤裸的风景
无从掩饰,也不需掩饰。
深蓝的眼窝流出清幽幽的水
是否为处女 结论不言而喻

黄昏渐软 她的气息芬芳舒展
故事的背面很齐整 兀自静默着
掬一篮想象的星光
耳朵里长出绿莹莹的幻想
浮云退守在黑色的底板下
赋予游鱼不间断的呼吸和寓意


B-31<<母亲,大运河>>

母亲。你从隋唐起步
一走,就是千余年
那清晰的大河,遗梦在江南的鱼米水乡
多少次把瘦梦。喂饱

在行走的路上。百曲千弯
在生命的轮回里。你点亮太阳
点亮月亮。走来

走过苦难。走过沧桑
一腔乳汁,让国富民强的腰骨
长成泰山
长城
白发三千尺啊。母亲

在你的怀抱里,养育儿女万千亿
朝阳和夕阳,星星和月亮。陪你
流啊流。为了这块红色的土地
直到天荒地老……


B-32<<酒吧>>

跌进酒吧和掉落地窖一样
幽暗,飘醉
苦涩的蜜经岁月发酵
香醇,迷恋了流着泪的心魂

一盏灯,亮闪的瓶杯
亦如一个个魔眼
调酒师配制麻醉的祭品
一条远洋的航船里,没有光
世界只剩亚当和夏娃
不是伊甸园,而是欲望的海

翠蓝揉皱了经美的容颜
黑一般泅开的光,晕晕地
流失在时光圈外
胭脂花颤摇在淡淡雾气里
空洞的言语,伪饰纸制的花

罂粟勾魂的笑靥,僵硬
妩媚背后一颗满疮的心,流淌着
红色琼浆,似水潺潺

银质的托盘里,娉婷的高脚杯
盛着橘红和海碧
托举着一个卑微的灵魂
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


B-34<<今夜,我想说的>>

无人知晓,两枚日子又去了哪里
我愧对刀下的一棵青菜
愧对沉默的筷子,决定了
要改过自新
除了在你的镜楼,逗留片刻
接下来的日子,要让躯体成为俗世的遗忘之床
要攀高,寻向孤独
寻向世外之光
让脚下的影子,能够吓跑一只夜行的小兽
让中年,能够与河边的第十九朵桃花
重新相认
忍痛,修改骨头里的病句
擦亮道路
摘下镜子里的秋天
让我们下一次在春天的相遇
有金属之重
甚至载入史册


B-39<<雪色天堂>>

每一朵雪花都姓白
——我坚信。她们一生都在效仿我某位姐姐的芬芳
一生却敌不过烟火人间

她们一生只宜住在雪色天堂里。棉花一样柔软的
河床
梨花一样洁白的面庞
她们把黑夜撕开,植入中原温馨的歌谣
塞进一路暮色苍茫
姐姐。妈妈的老人斑又多了一片
它们像枯草覆盖着大地
日子把妈妈攥得太紧了。如今她越来越小
妈妈身上的白羽衣日渐稀疏
姐姐
我们一起住在雪色天堂里
其实有着同样的萧瑟。澍河坡的杨树
和妈妈一样老去
她们闪亮在黑夜里的骨头,必定和妈妈的一样洁白
一样芳香

每一朵雪花,都效仿一个姐姐的模样
住在雪色天堂里
她们不说爱。怕一张口
就会有炽热的火焰,剌伤风暴眼中
宁静的沧桑


B-40<<听儿安排后事>>
  
经常提后事,令儿生烦  
老百姓过日子,平平淡淡就是真 
别说富有什么财产,那口 
平时常看见的棺材,死了 
还要带走  
  
好几次,儿回家看见棺材就说 
爸,撤了吧,占地方 
放在房屋角,看着碍眼 
再说现都什么年代了 
不兴棺木入葬   
  
儿知道我生来怕冷怕寒  
说我死了火化后,骨灰还有余热  
就立马装入陶罐入葬  
那样下地后,就不会感觉到 
阴间凉,人间冰
  
后事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妥 
现在他跟他妹都在城里,一年没几次回来
我跟他妈年岁大了,每天走出走进这屋子 
看见棺材,心里不空


B-46. <<我要带走每一滴水分>>

风一来,我就摇一摇
不浪费一分体力
摇一摇,摇落身上每一枚青涩的印记
我的年轮,绝不超载一丝一毫

等一等,等院中果子成熟
门前长坝河不再喧嚣
等一头梅花鹿,穿破四十年的迷雾
撞伤我的胸膛

等一等,等一等
等到最后一场秋雨姗姗来迟
我要带走每一滴水分


B-111<<飞蛾>>

火将熄。
圆可隐喻我,三角亦可隐喻我
去迎合你的不规则。你用弧线拽我的肩膀
在我脸上画窟窿,盖戳子。你晃着身子
韬光养晦地笑。
让我笑。等我把傻气笑尽了,就能看见
我的母亲,我母亲的母亲,母亲的母亲的母亲
都在这里,都在
灰烬里爬。
这都是第几世了,根本记不清
死过于仓促,谁都来不及道一声,珍重。


B-116<<林昭,1963>>

她用发卡刺破手指。
她为时代而痛,一颗被拷打的黑暗的胃
囹圄中,她有不屈的舌尖

“我要吃呀,妈妈!”——
这牛肉羊肉鳜鱼鲫鱼青鱼红烧蹄膀
这年糕春卷蛋糕酥糖花生糖开口笑
还有蜂蜜蛋饺香肠香肚苹果香蕉……
桃,要无锡水蜜桃
她反复念叨:来一锅
猪头、猪尾巴!猪尾巴!猪头!猪头!

她不惜鲜血,写下五十六种美食
在疯狂的刀口之上
在催缴子弹费的声音把母亲击倒之前


B-128<<末日帖>>

要爱就爱吧,恨可以暂缓,或者忽略不计
黑夜仿佛忧愁,那些在爱中昏睡在暗中死去的人
回望人间却毫不惋惜
人世的美好、动乱与不安都经历过了
而你我正在承受折磨
折磨也是好的,仿佛磨洗过的年华才有光彩
磨洗过的肉身才有白骨香气

有人想逃离骨肉、民族与国家
有人想逃离尘土、地球与人类
有人想逃到梦里去
有人干脆逃进死
有人借来死期,再把醉生还回去

此时生在中国坐在火里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从容与惊恐不过花香一缕
如果还有一柱香的工夫
我可以再为你梳一次头
衣衫可以简洁,眉眼必须生动
死神不过是个倒酒的小厮,邀我赴一场未预约的夜宴
在有情的天堂,或无常地狱


B-146<<在躺卧的麦壳里猜想一粒麦子的生长>>

■ 在躺卧的麦壳里猜想一粒麦子的生长

我的脚步移动在收割过的麦田里
麦茬如兄弟,一个拥着一个
它们的脚下躺卧着不计其数的麦壳
风一扬手,它们跳来跳去

我蹲了下来,看着这些胎衣般的麦壳
想象在麦穗这个子宫一样的摇篮里
麦粒一天天成长。就像我们的母亲
十月怀胎,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

麦子从童年到漂亮的青年
一身亮丽的绿衣紧紧的裹在身上
它们晚年得子,生下一大群一大群孩子
胖胖的,很是惹人喜欢

在躺卧的麦壳里猜想一粒麦子的生长
需要静下心来。透过一年夹带汗水,风雪的思绪
透过父亲深沉,期望的目光
和母亲冉冉升起的炊烟

■ 想起父亲那年扬场

那些年,也就是说拥有镰刀的日子
麦子一车一车的从地里走到麦场

父亲戴了顶烂了边的旧草帽
用木叉把麦子一捆一捆的摊在场里
接受太阳的检阅
麦子在父亲的手里一遍一遍的翻身

父亲套上了牛,拉了石滚
开始在麦场里划圆。麦秸被清理出去
而那些麦壳,那些麦粒交杂在一起
父亲看了看风向,用手中的木锨
将麦子送到空中,脸上的笑
和麦子一样灿烂


C区作品5首


C-10《有一条河流》
  
  彼岸,是杏林
  此岸,是桃源
  每年的4月5日
  我都划着舴艋舟
  挑开杏帘
  接我的亲人过来
  赏桃花
  饮酚酒
  拉一些家长里短,然后
  把风筝系上两根线
  一根,牵着桃花
  一根,牵着杏花
  
  
  C-12《在输液室看一部爱情片》 
 
  在输液室
  看一部爱情片
  膝关节剧痛上升到
  脑部而意识
  又将疼痛转移到
  爱情
  护士小姐配药间隔着玻璃
  打量她们的病人
  患者都被剧情吸引
  似乎每一个人的心都悬着
  都是剧中人
  整个输液厅没有疼痛
  都是爱情的喧嚣
  间或一两个孩子惧怕扎针
  哭闹两声
  
  窗外下着雨
  冷风一阵阵
  从敞开的大门袭入
  整个下午我三次出离爱情
  膀胱的剧烈压迫迫使我
  不顾一切
  手举输液瓶
  穿过风雨
  一路尿急
  拐向卫生间
  这似乎
  是爱情无法阻挡的
  
  
  C-13《悬念》  
  
  星星在风中走失
  一同走失的
  还有那只黑眼睛的灵禽
  空的巢
  悬着高高的思念
  
  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
  我看见谁家窗上的一支红烛
  被乌鸦摘走
  玫瑰花撒落一地
  
  夜是我的一道伤口
谁能知道我黑色的疼痛


C-78《秋天的红颜》 
 
  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
  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
  
  这大地是山中的老虎和秋天的云
  我的死是羽毛的努力,要在风中落下来
  我是不好的男人,内心很轻
  
  这天空是一片云的叹气,蓝得姓李
  风被年龄拖延成了我的姓名
  一个女人在蓝马车中不爱我
  可爱的人,这个世界通过你伤害了我
  大海在波浪中打碎了水
  
  这个世界的多余部分就是我
  在海中又被浪费成水
  她却在秋末的梳妆中将一生敷衍而过
  
  可爱的人,她也是不好的女子
  她的性别吹动着云,拖延了我的内心


C-113《农民》
  
  从远至近的弧度,一把镰刀削平了半抔黄土
  夜幕前的落日温柔拾起人间的血与汗,隐身于
  黑暗,一阵风跌坐在低矮的桑树林,嗅到了
  空气的疲惫,深深地叹息着,吹落了满树
  的寂寞,还有太过饱满的紫果
  
  黎明的滴露听见牲畜的沉睡,一扇窗户的灯
  亮了,三条弱蚕,一地灶灰,天边几抹红,均被遗落
  门外,有朦胧的哈欠轻如散乱的炊烟
  
  老人们靠着躺椅坐在门前,敲着手里的烟斗
  他们睁着眼,想着父辈,想着子侄,想着
  学堂里的孙子,又惦念老田里的庄稼,眉头
  近似手心里的掌纹,找不到解脱
  
  一片枯死的菊梗横躺在烈日下,贫穷
  与践踏,季节拨开生命陈旧的纱
  回味下面的风景


D区作品20首


D-1《一盏灯从黑夜里递过来》
  
  一盏灯递过来
  它用身体的光,照亮了漫漶的黑暗
  让远行者慢下脚步
  倚着树,轻轻吁了一口气
  一盏灯从黑夜里递过来
  你想停下来,轻轻叩响某扇紧闭的门
  成为它的主人
  然后,点亮自己的灯
  让它也从黑夜里醒来
  不管在海上,抑或山中,在乡村,在城市
  一盏灯从黑夜里递过来
  有多少年
  我一抬眼,就看见了它
  然后,我看见了一盏一盏的灯
  从风起云涌的光线里
  渐次递过来
  在尘世,在我所经过的每一个路口


D-7《沉默者》 
 
  他的肉身,填满石头
  他站在大片水藻类事物中间,手里紧攥着自己的灵魂
  他身子浑园,眼清澈,藏着闪电
  水有海峡的浅,海峡的蓝
  水里,有丰满的小月亮,丰满的小乳房
  有沧海。现在,他有海水
  淹渍着他的来世
  
  他在告别自己的仪式上
  写博客:水藻呀,月光光,墓碑呀,小乳房
  我将蜕下这些这些用旧了的事物
  我将掐紧三千露水的死穴
  我将抱着知更鸟的命
  
  终将,他将忘记自己,曾经被石头填满
  他的肉身,曾经是石头
  因此,滂沱的雨水不可能将他冲出去多远
  或者最终,被峡谷或海水中另一块
  小小的石头卡住
  他越来越窒息的喉咙


D-10《牧地长调十二短章》 
 
  大路上的羊群,头顶着大路行走
  雨水覆盖了大路,随后的雪覆盖了雨水
  还覆盖了羊群
  
  覆盖了路
  在黑暗的时刻
  羊粪跟着羊群
  牧羊人跟着羊粪,骂了一路
  
  Ⅱ
  
  一条垂直的路,伸到了三角形村庄
  僵硬的坡度上
  躺着三个酒鬼
  
  西兴地
  南八份子
  万和勇
    
  Ⅲ
    
  春天的拖拉机咆哮着,土地翻出了浆水
  像一对老夫妻互相按倒
  弄出了声响
   
  种子和化肥是一对冤家
  粪便还在牲口们的肠道里
  也弄出了声响
    
  Ⅳ
   
  一匹马低头吃草
  一群马低头吃草
   
  一匹马抬头看鸟
  一群马继续低头吃草
    
  一匹马流泪
  一群马停止了吃草
  发出叹息
   
  Ⅴ
  
  这一年的秋风凶猛,吹破了牛皮
  这一年的草原枯黄,像偷来的金子
  这一年寡妇门前
    
  做小买卖的排成了行
  秋风凶猛,吹破了窗帘
  磨剪子的师傅说
  卖布的不是个东西
   
  Ⅵ
   
  庄稼挨着牧场,牲口们稀稀拉拉
  庄稼远离牧场,牧场上空无一人
  天上空无一物
    
  只有一个太阳,热烈而安静
  它的孤独
  像一头偷吃庄稼的牲口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Ⅶ
   
  鸿雁路过牧地的天空,耳语一声
  天苍苍啊,牧地真荒凉
  牧人喝酒,熏倒了自己
  
  鸿雁绕过牧地的天空,害怕虚空
  摇晃的影子绕过
  地上奔跑的人
  缓慢而寂静
   
  Ⅷ
   
  在一个孩子心中,北方需要很多热水管
  一只天鹅
  或一台天鹅牌黑白电视机
    
  还需要一条黑色的四眼狗
  一个梦
  母亲兜里的零钱
  和父亲的消息
   
  Ⅸ
   
  夜不能寐,想起我的蒙古兄弟
  喝醉了酒
  
  我和他去草原,我也喝醉了酒
  踉踉跄跄
  
  像两个逃学的少年
  一个藏进了黑夜,一个隐身草原
  
  Ⅹ
  
  我总是情不自禁,眯着眼睛
  像个孤苦伶仃的老人
  我曾盖起了房子,被雨淋走
  
  尘土掩埋了尘土
  乌云被风吹散
  我点亮了油灯,照见我
  又苦又穷
  
  Ⅺ
  
  我有热血,仿佛落日的挥霍
  你的金色牧地,一岁一枯荣
  干净,拴着两匹母马
  
  今夜的金马鞍,和一个银嚼子
  碰出了心跳的声音
  今夜的蒙古人
  比月光还寂静
  
  Ⅻ
  
  羊圈进入了睡眠,睡意清瘦
  草原上的喧闹,化作水槽里的清水
  瞧,这一家的财宝
  卧了一地
  
  一次日落,一次别离
  在蒙古人的牧地
  十二支长调唱到天亮
  
  D-11《一只乌鸦是天空的僧人》
  
  是的,只有天空才是它的道场
  一只乌鸦是天空的僧人
  用乌黑之躯
  缝补落日的破碎
  野地汹涌,人兽迷失
  在悬挂的天空面前
  向一只乌鸦
  行跪拜礼
  一具人骨也在黑暗中翻了翻身
  
  
  D-13《南海,我的祖宗海》 
 
  渔村的上空
  突起乌云
  像一个变脸的无赖
  妄想把渔民的春天
  掳走
  
  南海,我的祖宗海
  我的爷爷葬身鱼腹
  南海就成了我的祖宗
  我的奶奶二十三岁守寡
  坚贞不二
  她临死前对我说
  你是南海养大的汉子
  南海是我们的祖宗海
  我们的祠堂、神庙在此
  
  清明,别人可以到坟头
  为祖宗烧纸、磕头
  我却面朝大海
  上香、跪拜
  
  我的祖先日日夜夜在南海耕耘
  就像我家门后
  一亩三分田了如指掌
  
  每当傍晚
  遥远的海面灯火一片
  那是我的亲人
  打渔归来
  
  
  D-15《半个死人》
  
  我身体里的一半还好好活着
  另一半已经死了
  
  以此类推:
  
  每一个活着的人
  其实都是半个死人
  
  这话实在不吉利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我吐出的一半是热气
  另一半是凉气
  
  它们就像,同一件事物的两个极端
  在同一个载体内和谐地出现
  
  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但肯定就是这样的)
  
  我每天都在蜕着陈旧的皮
  一次又一次重生
  
  今天,我把死了的一半丢给昨天
  活着的一半交给明天
  
  

D-22《麻绳记事》
  
  在金寨乡下你要是见不到苎麻①就怪了
  乡亲们都叫它“竹麻”②早春就派上用场
  炒茶时母亲常吩咐我到地头捋③一把麻叶
  茶叶下锅之前用它润滑炒茶人的心情可能会好些
  新生的殉葬品在烧红的铁器中缩成一团——
  一双长满锯齿的手揉搓敲打翻转
  直到浑身发热人们的眼神中燃烧出钱的味道
  我看到了学费糖果凉鞋新衣我看到麻雀轻快地煽动翅膀
  蝴蝶美丽的身影掠过田野蝉将细长的尖嘴插入多汁的树干
  旷野回荡着神秘的尖叫
  这略带残酷的诗意让人兴奋的工序亘古流传
  
  时至清明细雨纷纷或阳光明媚的春日
  这再寻常不过的节日因古老的忧郁变得忧伤
  这一天孩子们都要假装严肃以配合长辈日渐深沉的朝觐
  悲伤的缅怀越来越接近泥土也愈发不再轻松
  爷爷和大爷爷用去年的苎麻搓了很多纤细的麻绳
  母亲姑姑和奶奶们整夜挥舞剪刀裁出五颜六色的幍子④
  我们用麻绳串好走街串巷翻山越岭去寻找熟悉或陌生的坟地
  爷爷和父亲钷⑤草挖沟修葺死人的房舍烧纸钱放鞭炮
  我慢悠悠地将纸幍子挂在列祖列宗头上
  新鲜的泥土散发着腐朽的香气我嗅出前世爷爷刨出的根
  泛黄的翠绿浮于尖梢这无法阻止的荒凉延续着
  至高无上的悲苦和落寞人世间的美好也不过如此
  麻绳牵引着死者的凄凉持续着年复一年的叩问麻绳
  将全家的过去拉扯出来在这一天成为最荡气回肠的话题
  
  与所有的植物一样它们拼命生长仿佛与岁月赌气
  又仿佛在和时间攀比这有限或无限的长度肆意嘲讽着
  断断续续的雷声无数场命运的暴雨浇灌着它们酷暑降临
  它们饱满孩子们抡起元竹竿对准茂盛的麻叶一阵乱打
  我们挥舞着镰刀跑进苎麻地砍伐森严的秩序
  孤单的第一次成熟就此告一段落
  我们扛着一捆捆新鲜的尸体疲惫地回家
  对于生命的盘剥就此开始
  纠出墙角的磨刀石先把迟钝的刀口磨得雪亮雪亮
  再去毛竹园拣一株骨头最坚硬的竹子手起刀落
  破开打去内心的节销出几把锋利的竹刀来
  此刻竹与麻即将产生紧密联系(竹麻命名的由来)
  晚饭过后或一个阴雨的下午全家老小一齐上阵
  他们打开记忆握住一根根复杂的射线开始解谜
  轻而易举地剥去事物的核心他们暂时只需要表面
  那些皮表里不一一面光滑一面粗糙印证着生命全部徒劳和收获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掂起一把黄色的竹刀将一片苎麻放在刀口上
  使劲一拉扯粗糙的一面迅速分娩出脆弱的麻渣黏在手心的春天
  被狠狠地摔到地上这湿漉漉的日子无聊的闲散
  暴晒于日光下洁白的明亮千丝万缕如一团乱麻
  
  随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大致农历十月漫山野菊含苞欲放
  山坡还残留几颗被人和松鼠疏忽的毛栗苎麻再次长到夏天的高度
  这些倔强的生灵彻底走向真理的反面他们再次开花结籽
  他们藏起比针尖还细小的果实将萧杀秋气拒于千里之外
  逼迫我们再次交出时间进行徒劳的探寻黄豆熟了
  有时我们乐于干一些打砸的勾当珍藏一些胜利者的虚荣
  有时我们摈弃过程的虚无直接去山芋地里刨根问底
  我痛恨收获后的空虚秋日繁琐的晾晒让人沮丧
  
  苎麻秸秆这些一度被抛弃的孤儿在冬天才开始受到青睐
  一个个结冰的早晨母亲捡起泛着银光的骨头
  雪花飞舞我们钻进茅草棚里在柴堆执着地寻觅有意忽略的情节
  春夏秋冬的更替如此迅速正如我们与祖先短暂的交接
  冰凉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它们我要掏出内心的烈焰
  年关将至人们忙于准备盛大的狂欢
  麻秸面临严峻考验它们必须得接受香火的检阅
  在承担信仰的义务之前男人们凭直觉和意志
  辨别它们的软硬粗细用以未来完美地表达爱、敬仰和忧愁
  钟鼓齐鸣的前夜它们被当成兔子、骏马、轿子和灯笼
  的骨架它们被悄悄植皮安上竹签蜡烛
  灯火通明的前夜我们在黑暗中作茧自缚
  完成形式各异的捆绑咀嚼过去一年的得失
  思想永远回不来的亲人
  我们收集了所有的火只为预备一场伟大的偿还
  
 
D-26《吃春酒》 
 
  一个须发斑白的兄弟叫我吃春酒
  这是春天最快意的事。他把半生的爱
  全交给了酒,全交给了不公平的世道
  我扶着他枯树一样的腰
  那一年在武汉,我也是这样与他
  勾肩搭背,怒目圆睁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坎坷的异乡路上
  今夜你的到来,给我带来了故国的
  消息――有人放火自焚,有人杀了
  仇人,至今下落不明,而你一身的霸气
  不改,不动摇,你相信爱到底是一种骨气
  吃酒吃酒,不说旧事不谈国事
  要说就说你额头上长长的伤口
  要谈就谈你眼里的泪光折断过的时光
  嘿老兄弟,我们的情谊比钢刀还要坚硬
  20多年了不曾折断。我们举刀砍下东湖的
  细浪,溅起的热泪烧掉了我们的青春
  那一年我的逃离见证了时代的耻辱
  没有死于囚禁的牢笼,没有死于逃离的南方
  这是一生的万幸。兄弟吃酒,兄弟不要落泪
  爱人类爱真理吧――我内心的钢刀擦了又擦
  只等你来重新把我唤醒,把我不屈的斗志点燃
  老兄弟,春酒浇灭万古愁
  你额头的伤口是命运给你最好的奖偿
  你眼里的泪光是照亮兄弟的一缕微光
  春酒烧了旧账,时光缝合的额头
  春天到了伤口会发炎,那通红的嫩肉
  比刀尖还要锋利,比烈酒还要强硬
  兄弟吃酒吃酒,管它是春暖花开还是
  白雪飘飘,如果有一条蛇下酒就好了
  
  
  D-27《让子弹换个方向飞》
  
  王树杰死了
  
  他本该像唐福珍汪家正
  自己烧死
  烧过唐福珍汪家正的汽油
  已经在王树杰身上点燃
  这是我们年年看到的镜头
  不同的是,今年
  镜头中飞过了一粒子弹
  
  其实我很想听到子弹的声音
  当两艘东洋的驱逐舰
  夹击弱小的香港渔船
  当钓鱼台的祖业
  像王树杰的十五亩稻田一样被买走
  子弹的声音却同那些持枪人
  深藏在紫禁城六百年的宫墙里
  
  我们早已习惯做一群看客
  就像他们
  把自卫队的购岛合同
  当作文工团的演出菜单
  用吊白块染白的馒头
  蘸满王树杰陈毓祥殷红的鲜血
  这个药引注定治不了身体的沉疴
  九十三年了
  它也没能治好看客内心的痼疾
  
  让子弹换一个方向飞
  既然是合法的开枪
  就不该让人民感到疼痛
  请让这粒带着体温的子弹
  从被掠夺者
  飞向掠夺者
  从手无寸铁的失地农民
  飞向全副武装的驻岛警察
  让那只重复演示的手
  从下意识,变为有意识
  
  王树杰死了
  我们这些看客,迟早也会化作青烟
  驾鹤西去
  
  
  D-29《我的诗拥抱着他乡阳光》 
 
  我的诗
  走进清江边的莲塘
  在万朵莲花中
  只有一朵
  为我的诗心开放
  
  不必寻找
  无需怅望
  她是莲心最苦的那一朵
  她是失血最多的骄阳
  
  我们是同代的两条蚯蚓
  曾把农村的苦难丈量
  我们用牙齿耕种过铁的时代
  用血肉酿造过酒浆
  
  如今,她想入住我的诗行
  寻找牺牲的知青姑娘
  她想用灵魂的花锄
  挖掘变成琥珀的诗章
  
  我的诗
  走进清江边的莲塘
  在万朵莲花中
  只有一朵
  为我的诗心开放
  
 
  D-31《早晨的电话》 
 
  早晨,
  一上班,
  手机响起来,
  一接,
  一个侉不溜儿的声音问道:
  “你还要良心吗?”
  我猛地一惊:
  这是哪儿来的质问?
  地狱,
  还是天堂?
  脑子里迅即翻起了个儿,
  不免有些心慌、手颤,
  “我,我——”
  “喂,喂——”
  对方连声呼叫后:
  “你还要羊心吗?
  我这儿还有十二箱。”
  这回听明白了,
  是卖羊下水的小贩!
  只是从此常有一声质问响在脑里:
  “你还要良心吗?”
  
  D-32《我看到你从夏的翠和秋的金中走来》 
 
  当疼痛埋藏于年深的瓷中
  它是什么形象丝毫不重要
  无须倾斜和颠覆
  总有一些氤氲之气腾溢而出
  那是怎样的呢喃
  
  我壶握着古老的歌
  而唱歌的人
  让世界感叹它的珍贵
  这一个壶里
  你倒出一粒骨渣
  你也可能倒出了一个失落的国家
  而一声“太后”
  是否在时间之水中
  显现了美媚的身姿


D-43《无框之镜》  
  
  在镜中探险,隐私完备。陌生人陪你
  镀金,重复同样的错误,而他总是原谅你
  冒充空灵山水的主人,潜入迷宫窃取前朝的瓷
  他是你的幻影,但你比他疼痛,隐忍
  穷尽一生淘得一块好玉,凝结美和哀愁
  适时的恩赐,无力弥补泉水攥碎的鸟鸣
  看啦,众神驾驭马匹追赶狂澜
  菊花是前辈于酣战途中扔下的丝巾
  白光反照。大地端着金钵,盛雪
  有多少逃离了肢体的冷,落入无框之镜
  
  
  D-44《隐》  
  
  光线正好发现脸,镇定
  从人群中抽离
  一切逝去的,和正赶来的风
  看清了呜咽的过程,经过身体
  留下冷暖
  还有什么比弯曲更值得眷恋
  事物因阴影而美好
  它真实,也属于自己
  正如呈现,只是存在的一种方式
  正如春草长于冬天的深
  正如说着的话
  纷纷枯萎
  
  
  D-45《挖掘》 
 
  再挖深一点,我的身体一口深黑的井,
  取不出一块矿石,
  一粒火。
  再往下挖,是大地,是祖宗的骸骨。
  多年前,我目睹那么多的亲人在云贵高原挖下一个长方形的坑,
  将我的母亲埋下。
  父亲在母亲的坟前挖土,种瓜,点豆。
  黄色野菊花开遍母亲的坟头,我的体内布满蜘蛛网,
  爬满毒蜘蛛。
  从把大地认作母亲那一天起,我就坚信--
  死去后的人比活着,干净。
  
  
  D-46《天葬》
  
  弘弘大野彻骨西风
  我梦见天国飘着黑雪
  八万只鹫鹰抖动羽毛
  法号三声诸神呜咽
  
  热甲巴饮下一杯葬酒
  眼里忽闪两朵优昙婆罗花
  我的肉体开始灿烂
  光鲜的脊背似千年鸟卵
  
  雪山草原朽木
  冰河石板苍生
  一种死亡胜过开天辟地
  一个婴儿的笑脸颠覆星空
  
  使者手执神杖鹫鹰吟唱挽歌
  这一刻我的皮囊分崩离析
  五月的烟花绽放熄灭
  那破茧魂灵像漫天妩媚的蓝色蜻蜓
  
  我不会留下什么了
  人间天堂地狱沉沦的人们
  没有一隅角落可供你种植菩提
  请想象一缕风一掬美丽空气


D-86《一只蚂蚁死了》
  
  一只蚂蚁死了
  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只蚂蚁死了
  死在一条充满阳光的高速公路上
  那是一条高速致富的路呵
  政府和富人联手在这条路上飞奔
  
  一只蚂蚁死了
  一只死心眼的蚂蚁
  一只不识趣的蚂蚁
  一只妄想啃硬骨头的蚂蚁
  真该死想死就死吧
  死了一只蚂蚁
  世界就和谐了一分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还有多少只这样的蚂蚁


D-91《大好时光,让我们一起来虚度》
  
  在晋朝。我的前世过着士大夫的日子
  守着气节,祖宗
  留下来的殘山剩水生活。拒绝
  参政或到异地为官
  面对春光,用落红在流水上写辞赋
  让我们一起来,虚度光阴
  
  隔三差五,我携带浊酒、美人,呼朋引类
  去竹林、庙宇
  清谈,枯坐。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三步之内,用衣角杀人
  
  健康城的体内,生长瘀毒、专权
  流感。有一间新开张的店铺
  出售人间铁,箴言,朝代更迭。贴补
  书生的胆识。日月像工匠举过头颅的大锤
  落向:大地、灵与肉
  无法躲闪的光亮
  反复要把江南打造成一件闲置的兵器


D-97《中年辞》
  
  鱼尾纹,耳鸣,偏头疼,镜子前拔下的一根白发,
  关节布满地雷,一种摧毁已被确立。
  我在暮色里生锈,
  而那些青春的早晨还在永恒的雨中,
  
  灰飞湮灭。碎裂吧,用时间的铁蹄——
  日复一日的日子,什么也不创造。
  从人世退身。血倒回,刺骨锥心。
  我哭。要做的事都没有做,
  
  活着,却在死去——
  小女孩敲着铁皮鼓,动词慢慢损耗。
  雪、热吻,马、伤口,残阳下,
  前世的爱人抱着刀……
  
  
  D-98《拾阶而上》
  
  拾阶而上,你会看到不同
  低处的蕨菜,高处的流星,那万象的起初。
  你摇转望远镜,低扫过斑斓无奇的山城
  如果这里不曾修建神庙,不曾埋骨
  祷告的烟火一度鼎盛,钝刀子不会挟持人们聚集于圣山
  呼救甘霖普度。仪式就陷入无题中
  仙鹤不来,龙虎又岂能兑现法术。
  
  往昔的人们祈愿未来,你在。
  空白的四壁曾涂写什么?脱色的牌匾坚持什么?
  且由骨骸填充:
  这虚妄。这混淆。这消失的繁荣
  这庄严的唇齿,掉队的亡魂,在这遗忘的山顶
  石阶抬起星空,野草指认秋虫。
  
  越远,越接近山下灯火的温度,
  ——是烫的。一边光照,一边引燃生活和歧途。
  夜不是过错是过渡。你会看见
  越来越多的琴音和露水奔逃,从山脚扑上来
  淹没你,通过你的裂缝
  届时,有呼啸的流寇擦火仰起的头颅
  而燃烧并不轻松,需要无泪的黎明。
  
  一个你倒下,铺成石阶;
  一个你站立,形成石柱。......遗迹和荣光来自绝顶。


E区作品60首


E-1:《汉,在土耳其无眠无休》

心再灵敏,吾生亦有涯
当我醒来,我就往北走。

感到了吗?嗯,一丝风
来自我10岁的小光景:

嘉陵江畔,寂静盯着鱼
冲刺的黑影,抱石者已

下沉,你活在死人之地。
江上空万事空,人人空。

肉体精液里,绝无盐么?
请吃合川桃片,北大的。

谁须惊?不是希腊,是
汉,在土耳其无眠无休。


E-2:《养鹤问题》

在山中,我见过柱状的鹤。
液态的、或气体的鹤。
在肃穆的杜鹃花根部蜷成一团春泥的鹤。
都缓缓地敛起翅膀。
我见过这唯一为虚构而生的飞禽
因她的白色饱含了拒绝,而在
这末世,长出了更合理的形体

养鹤是垂死者才能玩下去的游戏。
同为少数人的宗教,写诗
却是另一码事:
这结句里的“鹤”完全可以被代替。
永不要问,代它到这世上一哭的是些什么事物。
当它哭着东,也哭着西。
哭着密室政治,也哭着街头政治。
就像今夜,在浴室排风机的轰鸣里
我久久地坐着
仿佛永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我是个不曾养鹤也不曾杀鹤的俗人。
我知道时代赋予我的痛苦已结束了。
我披着纯白的浴衣,
从一个批判者正大踏步地赶至旁观者的位置上。


E-3:《激流》

激流有一个游戏。

金。木。水。火。土。
激流变质的水。
五行有一个游戏。
男孩子玩女孩子的游戏。
额头,
顶着两头羊。

白羊:黑羊的镜子。

绵羊:山羊的外套。

膝盖与膝盖的游戏:斗鸡。

腮,你母亲是一条鲢鱼。

拄着胡须鲶鱼祖父——鳃:
“我有一个游戏。”

大陆沉入大海的游戏。

我有一个游戏。

沉入的片刻,额头——
生长一亩:景德镇
浓烟中的青花菜地。


E-4:《这口井,那口井》

从这口井跳下去
从那口井升起来
两口井隔着一道矮矮的墙头
从这口井跳下去之前
那么多人阻拦你
你犹豫了一阵
但还是跳了下去
当你从那一口井升起来
那么人都对着你
跪了下去

我到来时
这口井在荒草丛中
已经被盖上一块青石板
我翻过矮矮的墙头
趴在那口井的井沿上——
下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冲着下面喊了几嗓子
声音没有撞到井壁上,直接就
落了下去
听不到一点回声


E-5:《怎么说呢》

女人们在铁轨上练习滑行,打着趔趄。
老头在报刊亭后面
躲着、笑着啃甘蔗。
摇摇晃晃的鸭子,被玻璃划伤了。
在智力测试中我总是败给那些美丽糊涂的姑娘。
我写过很多诗,维护我自己。现在我要睡了。
因为接下来的日子太多,不如现在倒头就睡。
在海边,我竟想不出一个影射这个国家的句子。
我不能自己淹死。
比基尼很好看。
好看,乌拉,波浪。
收起你的表演欲,神经内科是干嘛的?地球对于
人类的意义。这一切并不是荷尔蒙引起的。
我想告诉她的是,
在这个臀部主宰一切的国家里千万不要忙着
训练男女警察干那事,而且
你有佯装快乐的本能,对不起我也有。嘘嘘。



E-6:《当你说我是天使》

当你说我是天使,是
风中飞翔的天使
我茫然又惊惶——
30年来
我在尘世被各种风吹着
或轻或重地吹着
我认得它潮湿而厌倦的春天脸庞
夏天它疯狂而炽烈的脾气
我记得秋天里
它高而薄地行走,走到
冬天门前,它的嗓门又大又冷
30年来
我在尘世中奔走
或轻或重的风,吹过
绿的山峦黄的木叶
——吹过我
而我不曾生出翅膀


E-7:《同学之死》

我们的泪水流不出来
我们的泪水像石块一样又硬又重
沉没在血液深处
我们的血液流不出来
我们的皮肤像被擦亮的铁皮
没有一个小小的伤口
我们鞠躬,身体微微倾斜
我们怕腰弯得太低会失去平衡
我们瞻仰遗容,不敢相信这枯干的躯体内
曾经有雷鸣电闪,风狂雨骤
我们感到自己体内的汁液也在被一点点抽干
我们呐呐地说出“保重”这个词
如释重负,我们的灵魂轻得就像一缕
吹不动挽联的风


E-8:《这个夜晚》

这个夜晚即将过去
没有什么在黑暗触摸我
我仍然坐着
比夜色更黑,而不能隐藏

星星痛苦后已不再痛苦
它的光到达我
在这残酷的夏夜
也依然冰凉,没有
生与死中的弱点

千里之外,万里之外
其他人睡着或醒着
但不让我看见他们的面庞
——这个夜晚即将过去
黑暗是黎明前的再次打击

在意外和变幻的无常中
逻辑在哪里?
一个事实:每个人反复要做的
是把抵住自己的刀
慢慢移开



E-9:《月光下的故乡》

月光如水,几千年流淌
不息,我的故乡
却换了头脸,在水中,巍然不动
一茬茬的人,如草芥,在月光下出生,死亡
池塘里的水干了
河流干了,只余下这月光了
田埂穿过旷野
跑进春天,蒿草澎湃,埋骨的祖先
模仿失明的鱼,在水中叹息
而我就是侧耳聆听的人,一生只摸着
回来一次,离村口多么远
就已泪光婆娑。月光下的故乡
那些麦子,棉花,泡桐,刺槐,四起的麻雀
多么美
而我更爱暮霭中的拾柴少女
天黑以后,她将是月光下的新娘
我不要白昼的光
不要秋后算账,独留下雪的荒凉
月光下的故乡
我要你麦子的饱满,棉的温暖,泡桐和刺槐的
花香缠绕
我要你麻雀的黑眼睛
当我们相逢在心尖上,相互打量着,却认不出了对方:
你把所有的路人看成了游子
我把所有的异乡,当了故乡



E-10:《怀念》

突然想起那些早逝的诗人
他们的诗集就放在手边
他们的音容还留在记忆里
他们的邮件还躺在信箱里
他们喝过的酒、唱过的歌、骂过的人
还一样清白、愤怒、无耻地活在世上
而他们
也真的跟活着时没什么两样
只是安静了许多
只是不再讲话
而我们这个世界
又多么需要安静一小会儿啊!



E-11:《致约瑟夫•布罗茨基》                  
1
犹如从梦中醒来的孩子,本能地在黑暗中
寻找身旁熟睡的母亲,诗人啊,我找不到
你冉冉升空的灵魂。我只是感到秋风
一日一日地变冷。诗人啊,你冷吗?
在那寒冷而寂寞的天堂,是否天使们手持蜡烛
正把你伏案沉思的头颅,投影在结霜的墙壁?
你的墨水瓶结冰了吗?还有你纯洁的鹅毛笔
    是否像我眼里的视线,折断于思想的门楣?

哦,无缘与读者相识的悲愤,又怎能
比得上对你的思念?和你独处的快乐
又岂不有别于置身茫茫人海的空虚?
诗人呀,既然你带走了我对你的信任与敬仰,
把其余的也顺便捎上:我渺小卑贱的身躯。
——也许,是应该向一切说再见的时候了;
——也许,死正是生,语法规则正是墓志铭;
——也许,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我向你靠近。

现在,全世界的哭泣抵不上一个句号的
一声轻叹;古老的墓碑因为你的突然离去
柔软如泥,启明嵌进你合拢的双眼;
无边的夜色展开你浩荡的尸布 ,而我的祷告
如此无力,啊,上帝,可怜的上帝呀,
你也这样悲伤吗?你也试图从他的愦容中
找回那个失踪多年的梦?你失败了,
就像我找不回当年不慎脱手的氢气球。

2
共和国北部隐入夜色,我寻觅下水道出口,
企图随言辞远循,或随人群穿过广场
加入到别的行列,像一个拥有
本市常住户口的盲流。“面包会有的,
房子在付清房租后也会有。”我从前的
伟大的理想现在大打折扣,我往上帝客厅
打去的长途电话是一个空号:盲音沙沙。
房东太太说:“你最好先办理暂住证。”

“怎么能不去为活着奋斗而为人民服务?”
我有那么多心里话想要对人倾诉,我有
那么诱人的计划急于实现,可是
我连每次回家的路费都没有。食指在福利
渐渐地变得清醒,我仍在自己的迷宫中
左冲右突。瞧着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
“巴黎是一个公社,波德莱尔并非党员。“

蟑螂成群蹿出新华字典,啃噬
方块字;英文字母扭曲成绞索,
悬于写字台,我的写作已到了尽头。
“如果海子活着,我想他仍会选择自杀。“
如今我走过的街道,只有鬼魂川流不息;
如今我手中的钢笔,像街头的盲人的拐杖
不知该伸往何处;而我写下的词语
如纪念碑前烧剩的纸钱。

3
离开大路而专钻荆棘,自由
正是一意孤行的代价。我来到这大峡谷,
从来没想到,世界上仍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在亿万年以前,一直静静地等着我涉足。
一种比诗歌更为纯粹和坚硬的物质
像雪山的尖顶刺入心中,我感到恐惧,
眩晕,和茫然。而诗神如缺翅虫
在无人的环境,反而能展翅翱翔;

爱情则如红豆杉,从唐诗的韵律中
移栽到阳光下,像人民币的汇率般坚挺。
那失踪的探险家,一本正经地闪烁其白骨,
警告后来者:“不要践踏无人区的乱草。”
那上帝的血浆,日以继夜地在雅鲁藏布
大峡谷中咆哮,无视被压抑的心灵从乱石中
抽芽,而大爆布引颈向上,用绝壁和激流
拒绝任何权杖。“远方是无法接受的现实。”

藏羚羊移动水墨画中的墨,山蚂蟥
因新血液到来而狂喜,在一副梦中的
望远镜的焦点,沿喜马拉雅南麓上升的雾气
被闪电撕开后,又被乌云裹挟着掷向深渊。
“于是我看到新的天穹,见到重建的地球。”
于是我终于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像
乞力马扎罗或珠穆朗玛峰顶的豹,旁若
无人地引吭高歌,却不必担心身后的瞄准……

4
流星雨袭击国际互联网上的狮子座,电脑病毒
侵扰股市快讯。“如果金斯堡出生在中国,
如果诗人同歌星一样走红。”CCTV向全国
直播仙游寺法王塔地宫的开掘现场———
整整一千四百年的时间概念,在观众脑海中
无非一瞬,他们只关心价值连城的舍利
能否出土,至于时间或历史
恰如其所言:“那又跟我有何相干?”

生活常常逼着人发疯,我将拥有废物
的余生。节日期间更加难于自控——
不是举着酒瓶,在小镇广场上唱摇滚;
就是光着膀子手舞足蹈,甚至掏出“老二”
在众目睽睽下向花坛撒尿,美其名曰“施肥”。
“啊母亲,你儿子又一次给你当众出丑了。”
不知为何我总是这样荒唐,不知为何
每一次胡闹让我后悔,但却永远做不到
从此再不犯类似的错误。“装饰性的病句。”

生活常常逼着人发疯,周期性的失去理智
仿佛是命运的捉弄。我在自己的迷官中
分不清是非善恶,我所能把握的
除非瞬间的感觉;我所能超越的
只有梦中的回忆。啊疯狂,酒后的疯狂;
啊被报复的恐惧,反报复的信心………
人的脑袋裂成了两半,怎么还思考问题?
不义之财贿赂了真理,“堕落即是拯救。”

5
以往的岁月中,我从未认真考虑过
你也会死;于是当收音机中传来你的噩耗
我感到不是你死了,而是我又重活一次。
从地球的另一端追踪你的足迹,从俄文字母中
寻找属于你的遗物,我将不可能找到什么;
除了你曾承担命运,除了你的诗中无处
不在的冷冰冰的上帝,我不可能找到什么
——除非我也在自己的命运中,分担你的死亡。
依然那么坚定,仿佛仍行走在新西伯利亚的
积雪上,你在地球上空留下如此深的脚印
让每一个企图仰望你的人,不得不感到
自己的渺小。我也想表示我的悲哀,
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仿佛被人从身后
狠狠在用碎砖头击中后脑勺,我只能
像受伤的野兽,本能地从汉语的偏旁后
窥视那终于写上你那铁样脸庞的铁样的笑。

仿佛童年的梦魇中,不知不觉地坠入
不可知的深渊。我感到了自己的不安
感到脚下的大地,霎那间变得无限遥远。
而当你向着头顶的星辰飞去,我只能无止境地
向着自己命运的井底迅疾下坠,伴随一声
多少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绝望惊叫,等待
有谁把我从你深不可测的告别中唤醒。

6
夏日山径旁耀眼的白色卫生纸团,浪漫交媾
和苦涩爱情的见证。气息窒人。
小时候我常来这山上收集植物标本,
给大自然贴上心灵的记号,用幻想
把每一个灰暗的日子,涂满彩虹亮色;
但今天,当年近而立,除了心如死灰
别无选择,仿佛初闻地球另一端
传来噩耗,泪腺和脑细胞却无能为力。

“一分钱没有,还带一个人回来吃饭。”
我在自己的熟悉的田野上走过,犹如
在忧郁的梦中穿行;我又回到亲爱的故乡——
邻居们看我依然像是怪物,或者根本就无视
我的存在,仿佛我是刚刚从地狱归来。
啊瞧吧,这是我出生的老木屋,已成废墟,
这是我第一次作爱的田埂,那姑娘如今怎样;
世界改变了多少,我在时间中不能长大。

“请用别的方法,试着找回家的路。”
小路在记忆中拐弯,伸向荒野;
大地无言,静静承受每个人渺小的双腿。
那个废品收购站早己改作它用,我再也不能
用一堆碎玻璃,去换回两本连环画;
那割破的手指一直在流血,但不再痛;
那疲惫的心还能够跳动,但不再作梦。
“啊故乡,梦中的故乡”,像遗失的旧照片难寻。

7
月亮像打碎的镜子。一群民工钻进录相店的密室
看毛片;我在午夜无人的街上
独自死去。“感谢上帝,我已活了快三十年。”
我的视线不在呻吟的荧屏上,而在一个
遥远的冰雪世界;那儿人们能用
“啊嘛哩哞呢哄”使死者复活,这儿
却永远让我不知所措,或究竟去往何方。

“听说镇上又开了一家更豪华的夜总会了?”
“叫什么‘新长征’来着。我可是从不上门。”
“是的,这小镇太小,简直太小了。”
“点根烟能走完最长的街。遇到个漂亮姑娘
就怀疑看花了眼。”“这个月不知有工资发不?”
“发不发都同我无关,我辞职已将近六年。”
“听说你一直在外面流浪?写诗的钱好挣?“
”全世界的诗人都下岗了,又何况我呢!“

夜鸟从夜行人头顶的松树上扑楞楞飞出。
山间不断的霞光,引诱我步步向北极星靠拢。
我不再认识如今的月亮。犹如听不清
晚风中时光的回声,或看不清远山的灯光。
顺着心灵的阶梯攀登,打开每一个
被记忆折叠的词,直到手中的钢笔
犁开夜色,直到幽灵纷纷从黑暗中显形。
填满所有如陷阱的空格。“一面面天堂的窗。”

8
大蓬歌舞团来到小镇广场,几个妙龄少女
像模特儿身穿泳装,站在临时搭起的铁架台上
花枝招展。三五成群的男子望着久久发呆
口水从评头论足的黄牙间泻出,似乎只要
再看几眼,就能带着看中的回家过夜。
“啊机会。机会。"一个难听的河南普通话
手持小嗽叭对行人叫嚷不止,有人犹豫着掏钱,
另有人继续旁观。“啊爱情,多么轻率的爱情。”

一个伊豆舞女式的唯美情节,联系到大学时期的
单相思,两者的面影及忧郁何其相似。
可惜前者早已作了人妇,后者出于生计
(或者还出于爱好),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表演三点式。啊,我多么想搞她
——我喜欢你跳舞时的热情,和不跳舞时
的冷漠。“我多么愿放弃当桂冠诗人的梦想
跟在她屁股后,去祖国的大好河山漫游。”

当天晚上兴冲冲地去找河南班主商量:
第二天中午带上包袱,随他们的大货车出发。
多么浪漫的旅行,只可惜最终并没成行;
迟到了十分钟,也许将悔恨十个世纪。
“我们的生活不可能有奇迹。”每一次冲动
像梦中的姻缘不了了之,而紧随而来的日子
不是像钟表卡壳,就是像车轮报废
依靠自制的润滑剂,硬着头皮继续旋转。

9
秋风挥动野草的皓腕向世人致意:
“瞬息即一生。”你离开这世界很快年满两载,
我不知道,如今你是在天堂伫立?还是
在地狱徘徊?然而无论如何,我猜
时间的脸谱还远未成形。“过去与未来
镶嵌于标点符号间却早成定局“。
无论如何,当我瞪视又一年岁月的真容,
不变的生肖仍将是你的五官:逐渐清晰。

而生活是等待不速之客的谋杀,或上帝的梦。
“去年你种在花园里的尸体抽芽了吗”?
这里我无所事事,成天往镜中端详;
或翻开你的诗集,索取你隔世的馈赠。
虽然我总嫌所获过于沉重,而且过于疲惫;
但我仍要感激你的所赠,因为你的诗
不同于一切。因为你让我像跛足石狮从旧钞票
捕捉新偶像,或如调琴师从主旋律分辨噪音。

啊诗人,你可听得懂我用汉语发出的呼唤?
这里我看见你的黑马,仍在地平线上追逐落日
“奔向2000年“。而你的死亡,虽然不曾
让全世界的人民落泪,却足以让全世界的语言
动容,并因此而与俄语甚到英语,发生
挤压、摩擦、错位。啊诗人呀,此刻你是否
仍在天堂伏案疾书?或者正在地狱门外沉睡。
而我的写作似乎已到了尽头。我渴望与你同在。

10
以流浪汉的手艺操持知识分子的写作。犹如
用鞋匠的尖锤,亲吻梦中情人的足跟。
我在自己的作坊随遇而安,得心应手——
多少年来对词语的敲打与抚摸,只换来
对方块字和语法规则的无限陌生。多少年来
在暗中观察的本质,在“糖拌大楼”进行的谈判,
只恰似客居于动物园笼中,适应了新居
也不免在众人的围观中,露出异乡人的马脚。

从一个词到另一个词,犹如从上一次晚餐
到下一次早餐,我在自己的阴影中独自成长
——既无缘与帝国的新娘结亲,又无法
跨过时代的边界,只有在电视屏幕上
追踪科学考察队的足迹,用笔尖代替双足
在地图的边缘续写《新桃花源记》或者
用身体代替语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完成并非英文字母的,人小写到大写的变形记。

沿着破折号的血迹,寻找属于诗的岁月;
枕着白日梦,度过未老先裒的余生。
我将通过回忆,把无法忘记的过去
压缩成没有目的的诗行,我将把未来托付给
没有候选人的远方;我将不断伸手打自已耳光
不断抬脚踢自已脑袋;我将让钢笔流出瀑布
洗净不是出自心灵的墨迹,我将让舌头固执地
像绞刑犯伸出,抗议并非自然界的约束。

11
没有故乡,只有陌生的生存之地;
没有祖国,只有从未命名的远方。
这毫无目的的出发,只为到另一世界与你相遇;
这没有多少意义的写作,只为在诗行中与你重逢。
啊奔跑!与一位赤身裸体的小仙女牵着手奔跑……
后面有一群青面獠牙的鬼魂紧追不舍……
被露水打湿的草鞋,消逝于记忆深处向阳的山坡,
那上面廿年前曾写着“打倒四人帮”。
生活啊永远是未知数,生活的过程,
则无疑是炼狱,我的位置就是没有位置,
我的诗就是没有诗。幸福的漂流瓶
静泊床头畅饮神的血浆,梦的大海
浮起尤利西斯的船。我在自己的命运中
沉沦:无论怎样挣扎,想做皇帝的疯子
始终只能在精神病院找到家,无论
怎样诅咒,关在笼中的猴子,仍是猴子。

既然无人理睬,没有可以向往的去处,
那就走向旷野和孤坟,哪怕心灵残疾
——胜于在白日梦中自欺欺人地涂鸦。
但愿从此以后我真的将一去不返,仿佛
曾经射日的英雄,不得不羁留于地球
作客。“命运让我只能成为旁观者。”
新世纪若非亲眼所见,一定是基督重临
把叶芝的幻觉变成眼前可以触摸的现实。

12
“和平号”空间站在月球上投下阴影,如果
有谁敢于脱下氧气罩,在地球以外斟探亡灵
——那一定我,一个来自唐朝的中国诗人
凭感觉把双足插入火山灰,在真空中
增益孤烛,以及比孤独更加无助的方块字。
“你说黑夜是什么?”“任何人都不再作梦。”
“你说人类不值得同情?”“因为不信上帝”。
“不过上帝也许从不存在。”“一如时间无二。”

“时间改变了一切,上帝却总是老面孔。”
“天啊,快过来瞧,上帝竟然比想像的还要丑陋。”
“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孔雀。”
“上帝的处境,这一回同我们的遭遇不相上下。”
“瞧,这些就是我从小熟悉不过的事物———”
“旷野和街道,篱藩和围墙,酒鬼,警察,乞丐……”
“一切都势利既不可爱,又无生气。”“纯属隔世之物。“
“请问下一个星球我们将飞往哪里?”“火星。“

废弃的巨大的钟表堆积在昏暗的楼梯角落,
长长甬道通往镜子、潮水和深呼吸的海洋。
——我在自己的梦中无法醒来,犹如
沉湎于记忆深处的老人,对一切无动于衷。
“多么不切实际的生活呀”,仿佛毒蛇的信子
主宰了耍蛇人的全部爱好。离开众人后
你将比无比轻松,但命运偏将你重新拉回
像浪花摔碎在礁岩,被大海收拢后又送回。


E-12:《手表:父亲的遗赠》
                     
   1

只要一拿起这块手表
你生命的搏动
就再次回到我的指尖
在你最后的日夜
我曾一次次从病榻旁的床头桌上
拿起它,在它显示的刻度里
为你计数脉搏
在最后的日夜,仿佛我全身的血液
都涌向我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这三根世上最柔软灵敏的触须
这三个守卫在生死边界的哨兵
时刻睁着警醒的眼睛
时刻监测、守护着你生命的脉息
而你微弱的脉息,已若飘摇将熄的烛火
越来越无力回应我焦急专注的叩问
直到那一刻,我疯狂呼喊的手指
彻底失灵般,再也搜寻不到你一丝脉息
那黑如极夜的时辰,如骤然的陨石
从米黄色的表盘上轰然砸落——
那扇可以一直任你从中源源不断
支取光阴的窗口
就这样无声关闭,被贴上冻结的封条
再也无法在你腕上欢快扣响的金属表带
裸着被汗渍和岁月风霜剥蚀的斑斑印痕
像一双永远摊开的苍老手臂
在丈量生——死的距离
而迈着严谨、精准步伐的指针
在你心跳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
是否也因失重而有过难以察觉的踉跄
之后,才又继续准确无误地向前
就像那条不舍昼夜的河流
不为任何人停留
惟有回忆,可以逆流而上——
在滚滚泪珠里,将记忆的指针
一遍遍往回拨——
那最后日夜里,父女间深切无言的相触
那衰弱生命无法挽留的无助、疼痛
那时光漏壶里即将漏尽的分秒……
这一切,是怎样如握不住的流沙一样
一点一点,从我的指间滑落,飘散
就怎样如海水涨潮般,在我含泪的掌心
聚拢,涌现
                       2
葬礼过后,仿若游魂一样
我徘徊在坟丘长长的投影和
天地间突然空出的无所凭依的
空荡中,被你的“不在”紧紧环绕
需要走多远的路,才能把这噬心的
“不在”——
安放进更遥远的异乡,更辽阔的沧桑
离家前一夜,摩挲着衣橱里一件件
撑在衣架上,固定着你永恒轮廓的
衬衣、外套
摩挲着你的黑呢帽、老花镜
摩挲着棕皮沙发上那拓印着
你深深孤独和落寞的凹痕……
我喃喃着和你道别!
最后,我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
铭刻着“最后时日”的手表
揣进贴身的衣兜——
这样,它就会像一颗质问的砝码
在跋涉的长途,在一个个抉择的路口
用你那在永久定格的锐角里燃烧的
“绝对时间”——
来为我“踌躇的一刻”
对表
                  3
跟随我上路的——
不仅仅是缅怀,不仅仅是纪念
是什么,让我反刍的犁铧
向时光的纵深,层层掘进:
既然人,终有一死
我就不为必逝的生命悲叹
但我,却无法不为你那在等待中
被“悬置的半生”——
而扼腕叹惜!
“人到中年万事休……”
而在那个列车一掠而过的山中小站
你中年的身心,却被命运铿然的车轮
震荡得愈来愈澎湃难抑——
是在清闲得令人发慌的岗位上
靠下去,靠到领退休金的那一天
还是从按部就班的轨道里出走
将后半生抛给无法预知的动荡?
多少个不眠之夜辗转反侧的掂量
再掂量——一个毅然果决的身影
终于在那个寒冬的清晨
挥别伫立在寒风中的扳道房,信号灯
背着行囊里沉甸甸的——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那“不惑”的清醒
和时光的催迫,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乡
迎接你的,是母亲哀怨的目光和四邻
窃窃私语的惊诧——
“扔掉铁饭碗,来乡下捧这泥巴饭碗?”
而这里,不仅没有你实际的田地
你最终也未能在贫瘠的垄沟和荒芜的阡陌上
劈出你梦想的领地——
养蜂人、代课教师、杂货店老板……
一个个游移、切换的身份
不知哪一个留驻了本真的你
哪一个又挥发了你蓄积的激情
——而你总说你有劲无处使
像一颗用力过猛的种子,你渴望着——
渴望着那块能够吸收你生命蛮劲的田地
你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
那时而兴奋明亮时而黯淡沮丧的眼神
透露出灵魂怎样焦灼不安的张望!
及至晚年,陷进家中那只宽大松软的
棕皮沙发,仿佛已彻底松弛下来的你
仍不时眯起一双花眼,对着腕上的手表
对着这位与你相濡以沫的老友
久久端详,仿佛那上面
有让你越来越琢磨不透的东西
“太快了——”你临终的目光
越过三个孩子俯向你的三张泪脸
向着空中浩渺的某处
用仅剩的一口气——
凝成这最后的深长的浩叹
太—快—了—层层扩展的回声
跟随我,在嘈杂喧闹的街头
在我踽踽独行的山间小径上
在午夜梦回的怔忡里……
一次次,我总是忍不住将这块手表
贴近耳边,凝神谛听——
单调而又神秘的滴答声
究竟在向我诉说什么?
那一刻,那“神启”的一刻
我终于听到——
你始终没有等来的那非你莫属的时光
你没有用完的时间——
正从被深夜的寂静放大的滴答声里
如释重负地,倾泻而出——
多么与众不同的遗赠
一如你给予我的生命那样
独一无二
只是,父亲——
你没有用完的时间
纵使我加倍燃烧
又是否能把它燃尽、用完?


E-13:《拔牙传》

(一)

枯叶放在一个死者的唇边――
亲爱的,逝去年代的大师,
记住你曾经洁白的牙齿,
满口芳香的少年骑在春风上,
我站在灵璧街头,喊你――
大舌头大舌头。

我去拔牙,碰见满口芳香的少年,
我叫他大舌头,
我叫他灵璧恶棍,把逝去年代的
记忆唤醒,恶棍的下午,
骑春风的少年,牙齿如尖刀。

我愿意花一个下午回忆一个灵璧城的
恶棍,他的牙齿咬着一把尖刀,
骑在一辆飞鸽牌黑色自行车上,
恶棍大喊大叫――
“世上的美女都给我让道,
我要成长为恶棍。”

我以牙还牙,我以春风还冬风,
冬风吹过枯叶,吹过恶棍的下午。

我穿过文津街,穿过解放军医院的大门,
牙科在哪里?牙科里坐着一个羞涩的医生,
他正通向炫技的年龄,向张开的嘴探试。

这是一件小心而鲁莽的工作,
我的疼痛是他的罪恶,
正如恶棍是故乡的恶棍,要拔掉他。

我对一颗坏牙的仇恨,
并不能盖过对一颗智齿的仇恨。
对一个恶棍的评价却又高过对一个
伪善者的评价。

当拔掉多余的仇恨,冬雪降落
枯叶的嘴唇里坐着一个羞涩的医生,
他告诉我疼痛是一场冬雪,
因为你叫他大舌头,他就无话可说了。

文津街的乌鸦坐在地铁口。
一个刚刚拔掉了一颗坏牙的人,
她内心充满了怀疑,雪就在体内,
那颗疼痛之牙是否吞进了肚子里?

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
我的怀疑来自于故乡的恶棍
――恶棍满嘴金牙却舍不得吐掉骨头,
他在雪地里团团转着寻找猎物。

今年的冷足可以冻掉恶棍的眼睛,
我提棍打狗,我说――
我几天不说话是为了让你说,
我不打你是因为有人要打你。

记住你曾经犯下的罪恶,
比忘掉你的罪恶更有意义,
因为有人替你记下,你的历史写在
悬而未降的冬雪上,雪一降你的死期
就到了。

满口芳香的年代盛产恶棍,
盛产瘦弱的牙医,他像我的启蒙老师,
穿着整洁,戴一副闪闪发光的眼镜,
这颗敲敲,那颗敲敲,
好了你的疼痛结束了。

我从解放军医院出来,
处方纸如小小的雪片,
麻醉的体验如一场过瘾的雪。

脸上的雪,牙齿上的雪,
都是隐藏的,我在随后的一周
每天都要向那个空缺的牙洞投递一封信――
亲爱的,我逝去年代的大师。

对镜细细察看,
面容有了倾斜,
春风昨夜吹起嘴唇,
我要说话,赞美新牙。

我更要赞美解放军医院,
我要赞美文津街,向左拐
就到了枯叶尽头的牙科,
一个穿白大褂的少年手持雪的听筒,
大叫灵璧的恶棍你回来吧。

(二)

我反对补牙,牙是身体的一部分
牙是肉中刺,血中铁
我听见牙在我的嘴里喊――
放开我,我要冲出你的嘴唇
我要挣脱你的统治
我不要你代替我说话
我自已想说话,想获得
一颗牙独立的身份

但我吱吱唔唔地,痛苦地吐出
一口血,低声告诉它――
你是错误的,你只要挣脱了我的嘴
你只要想另立门户,你只要想
独立,想破坏我的统治
你就死定了

我清晨起来,换上一件白色衬衫
用清水仔细刷牙,舌尖在每一颗牙齿上
轻轻舔过,像将军检阅他的士兵
我的牙,我训服了半生的士兵
我并不愿意舍弃其中任何一颗
但它是个小坏蛋,是个叛徒
它折磨我还不够吗?它所制造的痛
把我甜美的味觉都打乱了
把我半边脸都引爆了,变成了不对称的
胖脸,这不是让人难堪吗?

所以,我对这两排牙齿中的那一颗
独独那一颗,有权拔掉,连根拔掉
我怀着恨牙不成钢的心态
一步步走向解放军305医院
那是三个月前,我就对那个小坏蛋
动过一次手了,我与医生合伙敲掉它
敲掉它,就像打掉一个敌人
――我口腔里与我作对的敌人
我用半生的唾液从幼年就精心培养的
敌人,我的敌人,现在我咬牙切齿
我要除掉它,我要让它从我的口腔里
――滚蛋

我是专制的,我是秋后算账的高手
我不会留恋曾经的美好,我不会顾忌
你曾经长在我的肉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我要除掉你,我要让你彻底与我
高贵的口腔无关,与我的话无关
我的话只需通过信任我的牙齿传递
只需轻轻滑过我的唾液与我的舌尖
我的话就生效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换上蓝色的衣服
我被固定在椅子上,这是我自愿的
一个主治大夫,年轻的,高个子
我信任的主治大夫,对他的了解足够了
在治疗室,还有三位年长的女医生
她们戴着口罩,看不清她们的面孔
我无法与她们交谈,我无法了解她们的
技术,更不清楚她们在这一场战役中的
分工,她们一共四个,要用一个上午
来打一场关于我口腔的战役

我向解放军305医院张开了嘴
我躺下,麻醉药先来一针
滋滋滋的麻醉一瞬间控制了我的口腔
我的味觉,我美好的神经
全部被控制了,我明白这是丧失口腔的
一个上午,那个叛徒,那个小坏蛋
与我美妙的口腔脱离了关系
紧接着我听见电钻的声音,麻醉了我的
口腔,可我的耳朵是完好无损的
我听见电钻在我的口腔里奔跑
它要在我的牙床上打洞,它要为我种牙

我反对补牙,不!我在麻醉药水里种牙
是种牙,不是补牙,我向公众更正
――一个拒绝补牙的人,她的疼痛
她一嘴的血水,她蒙着双眼在黑暗中
倾听电钻与锤子在口腔里搏斗的声音
橡胶模具,填充骨粉,种牙,这是一个
让我昏睡与沉醉的过程,这是一个把牙骨
种到肉里的过程,世界如此残酷
麻醉如此精确、细致,把我的反应算计好了
我忍受住了恐惧,我把口腔交给了一颗牙
它不是肉中刺,不是血中铁
它更不是一颗生不逢时的智齿
我反对长智齿,我反对在青春后期还扮演
一个萌芽状的小青年,小舌尖舔着牙根
忍受着没日没夜的痛楚,对突如其来的甜蜜
与口腔里的生活咬牙切齿,咬断了电钻与锤子
咬断了电流与麻醉药,都不为过


E-14:《双虹记》
      
1
双虹,暧昧地,搭向天边
也许一千吨混凝土
在根部,支持着它们

面对如此草率的幸福
我却迎来鱼化石
挣脱大悲哀的冲动
  
海洋漾起一些感情波纹
已被爱人拓印在一页纸上
堤坝,是一条我的手臂
  2
“如果请你在一座伪建筑入住
请你在那里观摩真理的结构……“
话音未落,你把火种点燃
  
纵火,纵火,这是你的梦
我拦住你,胳膊把大风挡开
今夜,它也已把错话收起
  
在都市的额头,你的旧伤复发
在都市的嘴角,你的热血凝固
而虚无者的脚步声,忽远忽近
  
3
群星婚礼,忙于提前或推迟
因队伍正在地平线上涌现
呵,宇航之夜就要来临———
  
地洞深处,又一组心跳加剧
停止给电站供暖吧
我们把灯光收拢到布口袋里
  
人间的灯光,像被吐出的碎玻璃
依稀是我,上升,还在上升:
一名过于积极的无照证婚人!
  4
水壶疾飞,还藏着它的脚
我们的生活中若是穷匮凉白开
陆军的水壶仍然不会着落———
  
我甚至不需要陆军
为此,我将大地一把抽去
但水壶响了,梦中一曲高歌
  
士兵们渴,呵,生活中的渴
他们仰望空中水壶的编队
仰望———幻觉中的灵魂露台……
  5
跨世纪,纯粹跳房子游戏
每位过客都跃跃一试
十万条响尾蛇出奇地安静
  
拼命向空中奔放
时代运动家裸露的神经丛
羞涩的电焊女工必须处理
  
运动家,再度切割自身
田与径,蒿草过膝
那里将沉睡群众,和没落的性
  6
鸟儿上钩了,就一只
但轻轻一提,钓起了整座森林
盘根错节的形而上———
  
痛苦,分泌着饮恨的沙粒
消防局长勇于攀登
一颗沙粒的山,能否接近人类的天空
  
市民们沦陷在各自的客厅
鸟儿,要与他们共度
所以,森林高扬,鸟儿低翔……
  7
终日在电话号码本上高卧
白页与黄页,他换着睡
然后提着饭盒坐上去月球的通勤车
  
这是他的生活方式
上升中的资产者不屑
旧皮鞋在太空轨道婉转……
 
奶粉,或者炸弹
人类有限经验中的两个极端
资产者和他正迎面相遇
  8
剩下的风景被彗尾擦伤
我从焦痕里辨认字迹
从他们的脸颊上验证幸福
  
街上,无数枝火把耸动
未点亮的,燃烧着的,熄灭了的
通通由天文馆伸出的一只手擎起
  
我,绕过不存在的仁慈
绕过同样不存在的暴虐
我,我把余温尚存的彗星抱回家了
  9
锣鼓架子,晾着衣服
宇航员的身体猛然弹起
瞭望塔举到了面前
  
舞蹈,高岸上的一人,舞蹈———
腰肢在大海里汹涌
沉默的巨大冰山莅临本城
  
我从一百二十层楼的窗口触摸它
并无光环的旋转餐厅,锣鼓手尚幼
人类保育员抛出安全牵索……
  10
乞丐奔向银行
地球出口处也排起长队:
“生活有着落啦!”
  
只有恐龙在喊冷
只有恐龙的骨头感觉冷
只有博物学家正收罗旧棉絮
  
他的生活已被太空署征用
他回到地下室,继续守着
不可能通向地球另一端的那口深井
  11
双虹搭向天边
孩子们欢呼着,攀援直上
大人们当然视而不见
  
在根部,我深知它的动摇
从一开始它就是毁灭
五千条箭鱼自水中跃出
  
“我们不喜欢脏太阳!”
大人们却要为丧失而痛哭
乌云掠过我,运送来历不明的无尽黑纱
  12
无声的告诉,充盈
来自远古的自由落体
在大地上,微微颤动
  
发生在虚无里的巨响
无法消音,手掌毫不费力
向人类牧场转进———
  
羊群把一生的温暖放弃
为我,只为我
用牺牲结束无名羽毛沸扬的冬天



E-15:《启示》
1

那是多年以前的一个中午,
我和一个朋友在咖啡馆喝完茶,在街口分手,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时间的激流之中,
周围人来人往,像幻象一样,出现,消失,
我沿着街道往前走去,这座城市显得如此神秘,
如此陌生,变幻无穷,
人生不再是用上午、下午、白天、黑夜来计算,
而是由一个瞬间、又一个瞬间连接而成,
我的手指触到自己的掌心,
几乎像是将自己从梦中惊醒,
我感到我的十个脚趾在踩着地面,
“内在感官的火花”在我的鞋子里四溅,
我变成了一个拥有敏锐感官的幽灵……
走过一个大使馆的门口,
那个站得笔直的警卫,让我觉得恐怖万分,
一个英俊的青年怎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一动不动地站着,时间在他周围哗哗流逝,
一去不返——永远!

我回到我的斗室,拿起我的笔,
一直写到曙光照亮墙壁……
除了几张可爱的小诗,我撕掉了全部的作品;
从一个全新的瞬间开始,
我还拥有无尽的瞬间,
我要让每一滴光阴都归我所有,
我要像一个初学绘画的小孩一样,
开始学习如何辨别色彩,如何勾勒线条,
我重新打量起这个世界,
打量起我的屋子、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切,我都仿佛是初次相识。

我年轻时自以为深谙现代艺术的秘密,
却没有发觉,在艺术的阶梯上
自己已经降到了最低的一级。
可是,要重新开始,何其痛苦,何其艰难!
一股非我的力量已经附在我身上,
主宰了我的灵魂,要将它驱走,
犹如要靠信心移动一座大山……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觉悟,
从此,我沉浸于观察和内省,
学习历代大师们的不朽巨作,
我从未发现,这些作品始终焕发着年轻的生命,
我从未发现,在大师们的笔下活跃着的东西,
同样活跃在我的心里!


2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回到自己的老家,
长江边的一个小乡村,晚上八点过后,
它就沉入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也许是因为我带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
每每读到半夜,窗外是浓黑的树影、深蓝的天空,
我突然爱上了这深沉的夜色……
早上,我独自走出村口,
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亲切可爱,
这衰败的乡村景色,宛如一幅大师的杰作,
乍一看似乎单调、萧条,其实处处显示着勃勃生机,
村口的几颗水杉、槐树,树干遒劲,枝叶交叉,
谁也设计不出这般美妙的图案,
在这闭塞、寒伧的乡村入口,
居然竖着美的神秘象征!

仔细看看!我们的眼光往往遗漏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要把水杉的所有枝杈忠实地一一画出,
我要仔细地观察它们各自朝哪个方向伸展,伸出多长,
在伸出的树枝上,在什么地方又一生二、三,
每根岔枝上还剩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我不应该遗漏任何一片。
唉,只有这样,必须这样,趁着这严寒时光,
如果在夏天、春天,在秋季,
一棵树的形状变幻比浮云还要迅疾。

村口的河岸上长满了枯草,
点一把火,就可以把整条岸中小路点燃,
这些枯草仿佛在无声低语:
我们认得你!虽然你早已把我们忘记。
与城里长满漂亮梧桐的街道相比,
我们不过是一条乡村小路,
我们的两旁没有闪闪发光的商场,
一边是浑浊的河流,一边是淤积的池塘,
河岸内侧躺着一长列新坟旧墓,
在这里路过的,只有穷男人、穷女人、野狗和野鸟,
连蛇也躲进了温暖的洞穴。

我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少年时我曾在里面游向对岸的石灰厂,
当运货的水泥驳船驶过,我站在今天的岸上
也能感到那层层涌来的有力的波浪。
石灰厂早已停产,昔日,它那高高的窑塔
是方圆几十里的最高建筑,耸入云端,
缆车上上下下,码头上,打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天天是沸腾的节日。今天,
窑塔的身上已长出了野树……
我应该为它画下这最后贫苦的肖像,
我应该画一群天使,
扑扇着沾满煤炭和石灰的翅膀,
环绕在窑塔周围,将它死死地保护!
有的天使加固它塔顶的瓦盖,
有的天使用力拔去它墙体上的杂树和野草,
有的天使从远方拖来一列货船,
有的疏通烟囱,
有的重新烧起窑火。

我在河岸徘徊,仿佛走到了世界尽头,
当我向镇上走去,沿途的一切
不再让我感叹它们的衰败,
我惊讶的是,它们居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即使到了这个星球爆炸的那天早晨,
这废弃的绳网厂墙头的小草照样啜饮阳光和朝露。
这一大片菜田,原来是修船厂的露天作坊,
曾经并排架着好几艘大船,
工匠们给船底重新涂刷清亮的桐油,
把麻丝小心地填进缝隙,反复锤打,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一年总有那么几次,
会在这里举行船只重新下水的盛大仪式,
康复了的船,慢慢倒退着,仿佛在和围观的群众告别,
那些工匠们又高兴又难过,
仿佛一群小矮人,照料过一位长久昏迷的王子,
如今他要离开,回到他水上的王国。

我走过船闸的拱桥,河面上飘着浮草,
我走进小镇,走到那干涸的码头,
几只船搁浅在河底,船民正在岸边烧饭,
小孩在四周玩耍,灰色、赭色的围墙
将他们与小镇隔开,我想,
如果不久之后,会有佛陀、耶稣式的人物出现,
拯救世人脱离无边的苦难,
他也许就来自这群衣着肮脏的孩子中间。
这个俯下身子,对着煤球炉吹火的渔夫,
脸色漆黑,满面皱纹,手掌皲裂,
谁知道他是不是一位救世主的父亲,
谁知道他的妻子是不是一位
含辛茹苦、坚毅仁慈的圣母。

小镇的街道,一如各省各地的小镇,
新楼夹着旧屋,农夫农妇们的面孔中间,
晃荡着几个时髦青年染着金发的脸,
商店门口,大喇叭放着最流行的情歌,
浴室门口标着色情服务的低廉价目……
但是,今天,我发现这个小镇是如此迷人,
破旧的屋檐上展开泡桐那高贵的树盖,
一个小巷深处,盛开的梅花仿佛
一株绚丽庄严的火焰树。

是你,是你的河,是你的岸,岸上的荒草,
是你的村庄,是你的树,树的虬枝,
是你的小镇,是你的桥,桥下的船……
突然之间带来启示。

你淤满枯枝、日益萎缩的池塘,
你坑坑洼洼的石子公路,
你水泥砌成的七层黄色宝塔,
像你青冷的天空一样令人着迷。

不是因为这里有我的童年和少年,
不是因为我脑海里被唤醒了什么记忆,
不是因为我厌倦了薄情寡义的城市,
是你,是你将我的双眼开启。

仿佛第一次看到了你本来的样子,
我长久地扶着桥头的栏杆,
仿佛永远也看不厌这开阔的河面,
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地方像你如此光彩熠熠。




E-16:《写给娜菲的冬之喀纳斯序曲》*        

1

裸岩砾石海叠加雪荒漠

悠悠欲断肠的高速公路尽头
称之为孤茕的收费站铁壳
小于一粒沙

制服整洁的惟一的收费员被抛得更远

她值大晚班……她寂寞于寂寥
她只好在花斑如黑豹的夜穹窿弧形间
颓然瞌睡
        滑落膝头的幻想小说
借自星空

在那里,百万亿光年深处
一座一样以孤茕为名的宇宙图书馆
也有人颓然

瞌睡的膝头,滑落一册
冰点以下的空无所是


2

鱼怪要为世界营造一个
以吐出的汽泡为模型的冬季

皑白到顶点的耀眼灼目
是它的法度

夏天已经被完满地吞噬。现在
只有寒
只有寒凝冻一切皆寒

火焰的结晶体闪烁着闪烁,对应
雪山合围的喀纳斯冰镜映现的月之镜

两面镜反照一枚冷太阳


3

那么,没兴趣接着听这首诗讲述
怀抱间小娜菲侧转过身,去梦她的梦

而搂她在怀抱的那个人来自狮子座
继续在诗的讲述里旅行

……七颗星导航
一支车队叩问
总算来到了北斗之下的收费员跟前

她惊醒百无聊赖于虚空的惊讶
她升起
      幻想小说里
冰封太久的红色横杆

此刻谁还会进入冬之心?

娜菲却梦见

宇宙图书馆深邃的回廊
星际人凭栏咏叹
邈远星球无尽的广寒


4

鱼怪,它蔚蓝的冷血
记忆着喀纳斯前世的汪洋

无数粒钻石折射无数面七彩霓虹的粼粼波光
透明直至乌有的巨型水母一张一弛乌有的史前史
漩涡和浪谷里升起带盐味的氧气唇舌吹奏的海螺音

被一个相反的意志翻覆

然而
鱼怪说

从漫天星云降下的大雪是又一重汪洋

特别当夏天竟如此盛大
像自我追逐的赋格演绎了
繁胜繁复

那蕴藏的汽泡越来越胀满,几欲
爆破酽洌的

湖面之弧

为渺不可测的倒影发明了无端的对位法

其中有一个逆行动机
既来自188.5米深处
也来自百万亿光年深处

要让

由漫天星云幻化的大雪是又一重汪洋


5

收费员升起红色的横杆
她是否也想要

升起测温计

亮闪闪如一根斜躺的水银柱
这激越不冻的

布尔津河
要是它竖立
站到

借宇宙图书馆的幻想小说改编其戏目的
雾淞剧团
那旁白与对白的林间排练场

它是否会成为
全部独白里最具冲突的那个领舞者

万籁俱寂
伴奏着它

冰点以下
水银柱仍保持俯冲的姿势
俯冲着去成为囚禁住这个姿势的冰雕

布尔津河却俯冲得更猛烈
它要从被这个姿势囚禁的冰雕里突围
如同测温计迅疾下降的残酷戏剧

玻璃也冻裂了
水银迸泻


6

必得有一架悠久邈远穿越无数往世与来世的
射电望远镜,才能够看透
你的冬之心?

            小娜菲摆一个舒服的姿势
吧哒几下嘴,想用她
还不会说话的转述去转述
梦里听来的隔空传语

鱼怪抢白,又仿佛辩论
这难道不也是你的冬之心?

这尤其是一颗
宇宙之心

        黑豹花斑的夜穹窿一变,布景般换成
        繁星密布的金钱豹穹窿,引来
        诗的讲述里入玄的那个人,去回望
        十二月狮子座投射喀纳斯流光的雪意

每一次,你发现
倏忽消逝的一闪都隐现

兔的扑朔,鹿的
转折,狼的蹲守
骆驼的诚实和狐狸的迟疑
以及,天象跟暗喻混合起来的

虚构的力量

如此,被无所是的心之微颤划过
照亮

马的蹄迹,爬犁的橇迹
兽皮足衣的踏迹
登山靴的履迹
越野车轮防滑沟槽和镶钉的辙迹

                            冷硬

归结向收缩为空的终极


7

喀纳斯的冬之汪洋
卷起的千堆雪万堆雪之上

一声楚尔飘移

            飘移的车队
是鱼怪记忆里相对于楚尔的海螺音唤来
致敬的浴雪者

游泳

梦游向鸿濛初开没有边际淹没的浩淼

雪盲眼的星际人
却从那没有的边际
度越

经过收费员上空的时候
她换班给一个迟到的白昼
自整洁的制服里蜕出她自己

耀眼灼目的身体

被幻想小说充注了黑夜
雪一般赤裸

星际人就用那河汉而无极的口吻去咏叹
去假设

比钻石多棱体还多一个切面的
冰晶点点是她的肌肤,漫延到一切
藐姑射之山

          楚尔又吹奏

要唤起,要唤回
浴雪仪式里游泳太远的某个梦游者

因为

竟然危险而本质地遥对

史前史烟波间汽泡升起的空无所是
淖约若处子




E-17:《纸上的数字》               

本周的最后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已是深夜
我,一个男人,神魂颠倒
对父亲的怒火还一无所知
漫长的白昼真令人深思
阳光项链环绕着每个女人的脖颈
我站立在台阶上,湿漉漉的头发
反射出一片寂静之光
敲门,屏息,一阵声响后
穿花裤衩的表姐出现在门口
脸上掠过一丝哀怨


灯盏在黯淡的房间亮着,微黄
天花板上有一个奇怪的洞穴,光束的魂魄
歌剧院人们前后拥挤着
这双手多不安分
我撩你的黑裙子,李师师
大约有两三个秃头怀抱着鲜花
大约有两三分钟的交头接耳,议论节目单
我撩你的黑裙子,陈圆圆
更多的人大声叫嚷,听着
尽是离题万里的话
我认为小提琴在演奏到达高潮时突然降低了调
这是谁的地域,谁在演奏————谁的
我问邻座一位咀嚼口香糖的小姐
她满口香气,脸色恬谧
她说:不是弦断了,那又会是什么
口号声很快越过一排排红色的座位
盖过了三位女高音的合唱,休息室居然另一个女高音
孤傲地独唱,她愤怒的唱着唱着
舌头犹如一根唱片上的划针
这多么稀罕,这多么稀罕
给那个老家伙递风衣,戴礼帽,拿文明杖
给礼堂门口的半疯半傻者五角硬币
物质匮乏的时代,你说
在一个小小的县城
人们身后跟着一条绿毛狗,红毛猪
人们的手足相互轻轻的触动
人们的忧伤像火把一样快乐地传递


听说你最近在阅读肖邦传记
是那个波兰爱国的钢琴家
他的生命很轻,轻得像风
在阴森森的巴黎公寓,他已用掉了最后一个法郎
上街,有人正朝一位疯子扔西瓜皮
继而又转向了他
有人叫嚷着卖梵高的耳朵
他走进一看,原来是塑料制品,可悲的逼真
他穿着一双没有鞋跟的皮靴,卷着裤脚
提着一件华丽的演出服走进当铺
美女和野兽一个一个的从他跟前走过,消失
对他不屑一顾,他嗒吧嘴唇进入当铺
这样地落魄使他一阵子发呆
怀念起美丽祖国和妩媚的波兰尤物
卷曲的金发,一股香水味
听说你最近在看肖邦
听说你的房屋不停的漏雨,你常常玩弄一只镀金的木头
伊丽莎白邓肯的头上长出了一个角
喷水池边上的半马半人死了,碎了
荒野的茉莉花过于茂盛,覆盖了苜蓿草和墓碑
我轻轻地说着,我要走了
我就要告诉你这些
请珍惜


盛夏里人们都在渡暑假,渡有关自己的故事
下午两点
新婚的少妇把一个粉红的枕头拆开
倒出里面的麦芒,在风中扬着扬着
她要找出一位骚娘们的发丝
钟声惨兮兮的响起,连格林威治这座小城都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敢肯定,有一名魔鬼在行进途中掉队了
我敢肯定,她沉醉于这类琐碎的小事中
她独自感动,独自数落手指头
丈夫深夜不归,在宽阔的双人床上她独自的发呆
难以入睡
一会想牧师,一会儿想赎原罪
一会下床逗蟋蟀,一会儿教鹦鹉说我恨天
她心中如是想,拿起刀就割下鹦鹉的舌头
她想念少女时代的家乡,黄房子前的椿树
盛夏时节枝叶繁茂,第三根枝条比较粗
上面挂着一根黄色的绳子
像一根伦理的绞索
十年和三年前,都是盛夏,萤火虫漫天的飞舞
母亲和嫂子的脖子分别试过绳子的牢度
她们被过路的闲人看到救下,就一直哭
就一直哭
到今天还不是活得好样的:幸福、自豪、忍耐
丈夫深夜不归,她心中默默地念想
一边下床,打开百叶窗
我去招呼一个人来,有力气的汉朝纤夫
她一边下床,我去招呼一个人来
招呼一阵子风
这只是一个幻象
这只是一个幻象
以及她近乎残忍的沉寂


这是一处极端隐秘的处所,不用担心
我们都是哺乳动物,来来,寻找遗失多年的乳头
史前的飞蛾化石,来来
收集粉状的结核
冰山内一滴殷红的冷血,来来
立刻冻结笑容
我们先谈半个小时的话,喝汉斯牌啤酒
悼念一头英雄驴的牺牲
有人用手蒙住武则天的眼睛,屈原你猜猜是谁
我们抽烟,研究幻觉
来来,到外面的旷野走走,歇一会脚
十分钟后,一条斑点狗从宋朝回来
我感到胸闷,房间里有点阴沉
飘飞的鸡毛好像要泰山压顶
我们坐在地板上,看天花板的移动光束
现在谁也不说话,炎热比僵尸可怕
所有的花事正浓
她把一盆玫瑰花搬移到住所的中心位置
手指捻着花蕊,边捻边说
粘稠状的生活,粘稠质的人生
屋内再次陷入死一样的沉默,大家残酷地等待
我率领着这些动植物先行撤离
她微微一笑,来来
继续喝汉斯牌啤酒,请接收来自西安的远古问候
窗户的落地玻璃如此洁净无尘,通透液晶
窗外的落日正在降落,将紧闭的门统统打开
这是盛夏的落日
降落,降落,急速地缩小与大地的距离
大家突然感到不那么沉闷,面对着黄昏和晚霞
突然感到了人类的繁芜而美丽
面对着自然的河流,山峦
我面对着她,面对着一件漂亮的衣裳
她又不是一把吉他,我怎么办
她又不是一把吉他,让我肆无忌惮的拨弄
继续喝啤酒
他们有意展示着自己的右翼情绪
一个一个地砸瓶子
他们把自己的鞋子埋在碎瓶渣里,把自己的脚也埋了进去
我不在乎血什么的,一场体育活动中
我摔伤过胳膊,冲动,爱狂热,脱臼
瞧!这不是吗,它已经好了,伤口愈合得惊人地快
操场北边建起了伤口纪念馆。口音很浓的左派知识分子
正在馆内讲解解剖原理
让我们到外边走走,迎着落日点火
烟头一闪一闪,我们说一会话,大家重新精神抖擞
把小膀给我,挽着我的腰
让我们到外边走走,走走
旷野真好


废墟中冒出了一条飞机跑道
通往血泊中的停机坪
天空有一股腐臭的气味,你带着骚味走下旋梯
你的氨指标被安检出来
你直接仰卧在机场的走道里
胸部贴着一幅巨大的照片,是谁
出自谁的手笔,居然引诱着飞行的群鸟
鸟背上坐着数名俄罗斯女人,穿着皮大衣
俯瞰着在巴黎天天出洋相的肖邦
他近似卖笑的举措,挂着一脸的哀伤
就这样好,没有掩饰的哀怨和美
你今天显得很特别,坦白而笼统。天天晚上
玩纸牌,你充分掌握了出牌的火候
一切不会令人扫兴
你仰卧在烟雾中,你别以为我是技术皇帝
你打量着我,我害羞得低头
翻看一本旧画册,我肚子内碳水化合物激动万分
一群后印象派的鬼,水手
有克莱因的作品,有克利和夏加尔
走廊里黄色的烟雾越来越重,骚味也在喷薄
大家回到七月的夜晚,抚摸着瓷器玩具
你早早的就爬上了楼
而我笑着就拧开房门,这个反革命的随便动作
你招待我饮茶,布火道,扣纸牌,把命运计算成红色
用一些小摆设来表达自己
跳舞  跳舞
我们就在穿衣镜里优雅的跳舞
我翻看着一本旧画册
邮亭的那个小姑娘终于锁好的门
床上的绿毯子一半在飞一半摊在地板上
跳舞  跳舞
像熊一样跳舞,我心血来潮
准备为动物撰写一本通俗读物
你仰卧着,脸戴面具,手戴橡皮手套
走廊里的浓雾席卷过来
我知道窗子外有一双贼眼窥视
你侧着身躯,慢慢的转动,两只圆规的腿
我听见骨头都在咯咯的响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先用苏打水洗干净你的牙龈
我迅速的脱去自己的红内衣
爬上床,把你放在哪边?
左还是右?


七月真使人销魂,清风让人们感到异常的凉爽
我顶着落日去水里捞石头
我的鞋子竟然不知道去向
这似乎不能成为深夜回家的理由
路边遍地春天里盛开的残花,花骨朵已经凋谢
花茎枯干,我听到有一些人在谈论海伦和卓文君
如果你是一只螃蟹你自己横行
这个下午肖邦死了,演奏会一度中断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父亲在今天下午出世
我的鞋底磨了一个大洞,灌满了泥沙
我开始在父亲的禁忌外想入非非
身体垮塌,头发脱落
下午的天气出现一分钟的昏暗,一分钟的暴雨
淹没人们的希望
邮车被堵塞,酒旗被刮飞
我拼命的叫:表姐  表姐  表姐
表姐死了?我敲开门看到了一缕香魂悄然飘逝
难道真留我下辈子茫茫独坐,笔在手中
一封信已写下半截
雨水带着天使从我的房顶散落下来
我依旧对死和非死狐疑重重
七月,父亲睡得比死还要深沉和甜美

.



18、《湘江》——给父亲  
      

湘江,对于你,我几乎没有什么要对你说的了
我是说现在的你。前年我回家,你已被玷污了
你被贩卖了器官,一些鸡零狗碎被抛在一边。
我从未叙说过你,我早将对象转向了器官贩子。
只是现在,我在柳州,开始想念我的父亲
还有我的童年,它们都与你有关。


湘江,在你的身上我温存留连了整个童年
我的贞洁先给了你,使我愧对我的爱人。
而你,曾有那么几次,亦欲将我吞没。
让我的肺吸入了你的液体,让我窒息。
那时我们在你身边脱得赤条条晃着小鸡鸡,
任由太阳将身子晒得黝黑,泥鳅一样油滑地
钻入你的身子。我们还捉鱼,用石块砸另一块石头,
将底下的鱼震晕然后燃起篝火,
用铁皮烤鱼抹上油盐滋滋有味。
当时的太阳很毒了,鹅卵石烫着脚板冒着水汽
随地捡片石打水漂,一个二个三个蜻蜓点水向前飙。
我还在你的身子里看到了乳房,母性的。
其时你的传说已在人们口中喃喃有辞,
我只有跟着姐姐去洗澡,在上游,
男们就在下游。我在女性们的身体间游荡
她们神情欢悦地在你的激流中清洗,我钻进水底
看到你让一对对乳房膨胀而飘荡起来。
我钻出水面,就看到晚霞贴在你的脸上十分美丽
远处人们在过江,屋顶上的炊烟冉冉升起。


说起来,我在你身边长大,你的形象
并非总是母性怀抱的平缓安静
有时你很冷酷,无视且无情,让人绝望。
那是在1970年,我还未出生呢,
一些人被铳杀掉。当时的情况,
他们跪向你,低头闭目,让人无视他们的抗挣
而你一江春水奔向洞庭湖了
铳响之后,灵魂成了清烟上升了而尸体沉入了
你的身体里,一块块的花岗石,重得
不会让他们浮尸作祟。你清洁了他们的生命,
将红色稀释成惨白,如你里面的浮肿腐烂。
他们不能在人们的信仰里作祟,却被嚼进了肠胃。
渔夫们从鱼的肚肠里剖出了指甲。
我听到这件事是在1986年的夏天,
那天太阳很毒,到处是白晃晃的,知了在树上叫着。
从此我进入你身子时,我变得小心,
害怕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一个人的手指。


你的身子里有个传说,是诡异的阴影的,
是模糊的底片,在每年的七月十五,
他会在每个人的心里显影一遍。
据说有人曾在对岸的岩石上看到过你,
外形像只猴子,尖爪利齿,突出一个吸针,
屁股上面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
瘦的厉害,像是缺乏血液。
然后你跳进了水里,怪异得连个水花都没有。
人们很快将二万的死归结于你,他死在你的身子里
浮了尸,膨胀得像个气球,且惨白像失血。
那时我才五岁,那天中午我脱得赤条条
正要奔向你,却被姐姐的巴掌打了回来
“七月半咧哎呀鬼撬伴咧”这民谣在乡间四处流传。
晚上,从人力水泵流出来的清水
从我头顶倾泄而下,我感觉出,
这来自你的底下,有你的味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那是在1984年,我才两岁,大姐还在世。
那人说,她粉碎了你的阴谋。
当时你才两岁,跟着你两个姐姐去洗澡
她用她的温柔征服那些如花天真的小女孩
嬉戏与水花让她们眼睛起了蓝色薄雾
她将阴谋的牵引慢慢引诱你向前走,前面,
就是一个断层,足以使你没顶。
幸好我后在后面,那人说,
我看到你下沉时漩起的水涡
我没有脱鞋没有脱衣一个箭步我抓住了你的头发
然后是脖子手臂我将你托出水面你一个急咳喷得我满脸是水
这件事于我只有感恩。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恐惧描述
成情绪这些仅仅是口语的叠加与膨胀。


真正的恐惧在1991年,那年春天大雨,
你的身子骤然膨胀,浑浊,浪涛,力量。
那天我钓鱼归来,带着满身潮湿与泥泞
还有一串跳跳的鱼。我从房间换衣服出来,
就听见消息说今夜你将漫泅到我们的床脚
我的神情开始黯然,担心,恐惧,
你会再次窒息我的,钻进我的肺,将我带走。
父亲的厨艺将鱼做得很好,但我味同嚼蜡。
那天的闪电很诡奇,雷声在头顶炸响
老屋很漏,所有的盆在叮咚叮咚。
电突然停了,我在昏暗的油灯下哭哭啼啼抹眼泪写作业。
灯光将一切的影子映照得十分巨大,呲牙咧嘴。
一股骤风将豆焰吹灭,我掉进黑夜里。
我在哭,但没有叫,我不知道叫谁。
在我的语言里,没有母亲这一个词,而母亲,
早在1982年的春天,就是在这样的春天里,
它被驱逐到对面的山坡,它的家叫冢。


关于恐惧,湘江,我有很多体验。
早在二十年前那山上的一跤,让父亲
在1993年出现了偏瘫的后遗症。
先是腿静脉曲张,抽搐,疼痛与呻吟。
然后是大腿失去知觉,躺在了床上。
很久以前,算命先生说,
你要在十八岁克死你父亲
这种宿命的担忧,在性格里成了机械的结构。
我常望着因疼痛而大汗淋漓的父亲,他的络腮胡
像杂草一样的凌乱支离。这让我想到了1986年的一个傍晚
当时我病了,面条般的伏在父亲的背上
那时的夕阳很美,霞光贴在你的脸上红光荡漾
父亲背着穿着花衣裳的我走在田间小路上
他不时地回过头,将如稻茬一样硬
的胡子扎着我嫣红的脸蛋,在酥痒里,
我贴着父亲的背,听见他的心脏像个水泵
有力地将血液泵进泵出。在1993年,
我感到了他的衰老,为他按摩时,手指透过
厚厚的肉,感觉到那只水泵在呻吟。
难道那宿命提前来了?心惊胆战!


湘江,你知道,你的存在曾积压了父亲
的狂喜与悲痛。你是一切的见证。
1981年11月8日凌晨三点钟,父亲从永岁车站
赶到你的身边,那时的风有着刀子的锋利
将渡船上的老人赶进了被窝,任凭父亲的嗓子喊哑。
父亲在江边徘徊,留下无数的烟蒂与脚印的重叠
待听到孩子的啼哭待看见女人疲倦的笑容。
父亲的柔情终于满盈而出,搂着女人亲着孩子
1982年春季,又是凌晨三点,那一夜滂沱春雨
湘江,你的身体无比庞大,父亲都跨越不了
父亲彻夜的长嚎被风雨打得缥缈无影
待清晨渡船人冒着危险来接父亲时
父亲佝瘘着缩在雨衣里双眼深陷声音嘶哑。
父亲透着一身的潮湿,看着
他的孩子吃着米糊哭着,他的女人躺在床上苍白着。
他蹲在床前呜呜地捂住脸哭了,男人的眼泪!
终于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雨停了,女人终地走了
走进了她的冢,走进了三月清明的拜祭。


现在,湘江,你也快干了,人们发现了你。
如同命运也开始注意到父亲,开始在他
的额上刻些记号,以便死神来收割。
2002年的春节,我陷在了柳州,
在经过车站的那刻,我想到了父亲
看着来来往往赶着回家的人,父亲是否
在江边守望。也许他枯坐在空房子里
戴着眼镜翻着书打盹儿。
一股风钻进他的毛孔打个冷战抖起精神
将书翻到第二页。桌上相框里的儿子
神情忧郁看着别处。想到这里,我赶忙
挤出人群,写封家书,“明年春节一定回家”。


湘江,最近一次看见你是在2001年,
人们对你的欲望,将你的身子从里往外翻了个儿
因此你变得丑陋,支离破碎。不过,湘江,
我会在今年春节回来看你,也许,
是为你送行。你一并将我的所有全部带走。





E-19:《把你的手给我》            

1

把你的手给我
来,我们坐一会儿。
月亮在湖面撒银子,多么慷慨。
是啊,我们应该感谢生活,虽然
伤疤隐隐作痛,苦难的余波
还在回水湾转悠,
也许风浪正是契机。那艘船在那儿
存在犹如不存在。
月光照亮了它的孤独:微微荡漾。
失去了桨和主人,依然荡漾。

把你的手给我。好多年以来,我们
没有这样一起看星空:月芽晶莹,群星闪烁。
风吹过来你的发丝。
身体仍有微弱的触电感,不怎么强烈,却让我想起
夜晚在宿舍读都德——一段
命名为“繁星”的时光。
许多人的名字记不起了。
攀着松枝,拨开荆棘,我爬上山岗去看火车。
远远的地平线,火车来了,咔嚓咔嚓,冒着浓烟。
烟在中途,散了。松果和小伙伴
也散了,在时间里开裂、干枯。
灌木繁茂,千篇一律,熟悉
而又陌生。墓碑凭着文字的凿痕
区分着流逝的面孔。
生活平铺直叙。一个突然的起伏
或许就是惊喜:一个人昨天在微博里找到我。
那个和我扶肩搭背的家伙,面对
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向马路中间靠近,摆出
一幅英雄的姿态,或无端端摘掉路边的花朵
把香樟叶子含在嘴里,嚼:微苦,清凉。
——三十年的滋味一齐醒来。


2

月光有些凉了。湖水抖索。是的,手
很温暖。但是有时候,手
多么恐怖,粗暴,阴险。一个远房表哥
在分路碑上戏写“反动”标语,
几只手上来,按住他。
他脖子上挂起一块牌子:现行反革命。他的脸
低垂,朝下,消失在小街尽头。
雨水中,歪斜的石碑露出
清晰的字迹:左走黄泥塘,右走朱家冲。
夜色苍茫,树枝纷纷如手臂晃动。
小镇的尽头即是虚无,于他。而我
继续行走。一个巨大的筛子
振动。筛掉了谷嘴,糠。也有
晶莹的米粒。

来,起来,走一会儿。把你的手
给我。许多事物不会出现了,就像
当初我在这湖畔,投掷的那一块瓦片——
我再不可能打出那么漂亮的水漂:啪啪啪,朵朵水花
几乎同时绽开。一如那年午后,
一只陌生的手伸向村口池塘
从水面漂浮的衣服捞出一个少女。
我们在醋栗树下让她枕着铁锅。
而它消失了。它的姿态,再没有出现——
没有一件白衬衫像那样,搭在肩上,那样飘逸
消失在大路上。


3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张牙舞爪,因为爱
渐渐收敛:当你把乳头送进孩子的小嘴,他咕咕地
安静了。低垂的目光,让我在世间真正
领到一个词:圣洁。
因为爱,双手的柳枝,像钟摆
合着心跳的节奏。
有多少美的事物经过了它的检阅:
蒲公英的轻盈,野蔷薇花丛蜻蜓翅膀的透明,
甲虫张开的虹彩,小鸟的温热、颤栗,你最初
让我捧着的那张脸。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们一起
越过这小沟。当然,我不会再期望你像少女。
理想主义有限度。一间房子
住过了人,不管如何打扫,翻新,总会
留下那么一点痕迹:比如一块肥皂上的一根
发丝,或墙角的一个钉孔。
但是某一天,它们开启那些模糊的名字
显露亲切的裸体,油画或衬衣
闪现在一个静静的角落。


4

塔顶上那颗星
现在移动了位置。你看。宇宙
永恒地转动。但是如果没有手的存在,世界
或许不会转动:笔,不会自动书写。按钮
不会自己启动。油画和雕刻
不会问世。因为手,世界
充满了活力,也伴生着欲望、仇恨
和纷争。为一丘田的水份
父亲和隔壁院子那个人扭打
在一个田坝口——那滑溜溜的肌肉
鼓胀的血管:它也挨了我
几一小拳头。
另一些手,悄悄往秤砣下放吸铁,
或在灌木丛埋地雷。甚至无形
而又无处不在:衣领突然被抓住,当你回头
一个人站在后面,笑吟吟,并没有
伸手。夜晚,办公桌上文件纷纷出手
像池塘密布着饥饿的鱼嘴。
灯光一亮,纸页哗然,只见一扇窗开着,
风挟带雨,隐隐有雷电。

昨天在街边,我看见一个女人抓住一顶大盖帽
不放手。她的扣子脱落
晃荡无助的乳房滚出犹如
打翻的果篮里的苹果。
当她的双手被挣脱,她哭了,像一个婴孩,
然而她是一个母亲。


5

月光中,那塔,像一根孤立的手指。
这些年来,很少有人接近它。
它的孤寂里有深深的青苔。
桨叶一再捣碎它。
一片瓦砾,沉在湖底。

更高的塔,在山顶,尖锐的天线
刺破了蓝天。
它的影子覆盖着生活每一个角落。
哦,你说的对,它的重要性,远非影子
可以形容。无形的海浪,广大的空气:
主持人吹热气球,吹着,吹着,
让无数的手吊上去,飞起来。
拜拜,晚安。天一早
大型喷绘上,女主持人两只乳房高耸
挟着楼宇,汽车——巴洛克风格或江南民居情调,
最新的7系宝马或奥迪Q5——
又朝着你的挡风玻璃迎面扑来。
一道犁沟闪烁,春水荡漾。里面
埋伏着千万只手。


6

蟋蟀在草丛弹奏。
我们再坐一会儿,来,把你的手给我。
它们没有手,没有欲望,不停地在大地上
弹奏。从《诗经》到《聊斋》,
从乡下父母的梦境,到这寂静的湖畔,
从来没有停止。直到前年秋天
我才听懂它的含义:“你们看不见的牢狱就在那里。”
咔嚓一声,锁链锁了我双手。
我失去了双手,但我看见更多的人
失去了手:不光罪犯,还有那绿衣袖筒。
几天前它还和我把酒言欢
一转眼变成枪托一部分。我在一片浑水里捞
捞不到那个古老的词:正义。
我也差点把它混同于美:
对岗楼上那个三次叫我重喊“报告”的人
充满了怒火。像他的漠视
我漠视他:反复
失去手:扣动一次扳机失去一次。多次的失去。
他的最后时刻
有多少暴血的头颅向他滚去。
而他在下沉中,徒然期待
谁的援手?

在塔和岗楼之间
我在画布上留下了断裂和空白。
明天我要纠正:以新的画笔和油彩在之间添加
远天和白云,或许还有一些绿树。它们
从来不是孤立的存在。


7

湖水波澜不惊,一如我们。
是啊,那走钢丝绳的杂技演员,
也不过如此——我们走过了一段多么危险的钢丝。
他的手握着铁棒,而我们
唯有意志,爱的砥砺。
群山起伏,河流蜿蜒。秀美山河
不忍看,哦不。不敢看,得死盯着
脚下的钢丝:颤巍巍。

木偶戏?无处不在。你看那聚会
满桌耳朵,唯一个声音
响亮。它永远正确,一贯风趣,
每一个间歇自动涌出掌声。你看
巨大的圆桌开始倾斜,下沉,
是不是像泰坦尼克号?
而甲板上一切纹丝不动。
没有惊慌和呼救,那一个声音
滔滔不绝。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只手,你看,一只虚无的手,在摆弄
虚无的拉线:一出多么精妙的木偶戏。

别笑我。我也是众多木偶之一。
但世间可怕的是另一种手:看不见,却依然
活在一个人的身体上。
它不制造木偶——而是死亡。
它自古以来就存在,却难发现。
韩非子至死不知
有一只谗言的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商鞅,一手推行新法。根基奠定,草木葱荣。
六王毕,四海一。遭车裂,终不知
那只谋害他的手。
韩信不懂兔死狗烹之理,焉能不说
“吾悔不用蒯通之计”。
雪山巍巍。喜马拉雅山背面,恒河
夕光粼粼。甘地说,历史上的事情,从来如此。
广场上一片欢呼的手,突然冒出一只
扣动了扳机。
“God,my God!”。
江永山青,白水河长流。那么多手
拿过鸟铳,王百明何从辨认?
深冬了,河北平原草木凋零。
聂树斌的老母,至今在寒风呼啸的路上寻找
那只看不见的手……


8

把你的手给我。你看,它多么具体,在月光下。
又多么抽象:似乎隐藏着
天定的命运。正是从它开始
我建立了关于你的全部触觉,一点一点进入
你的世界。可握手,每一次让我和世界
亲近一点,就远离一点。
一倍的亲近,双倍的远离。一起举杯的手
一起去勘探陌生的乳房,轻轻一勾
弄碎了一个词的蕊:再不能感觉清风拂过花丛
羽翅的颤栗。在泳池游泳。蓝色的水底。
露点春光。没有谁想那双手的运动:
划开,合拢,像祈祷。
夜晚,我手里攥满鸽子。
它们咕咕地叫着。
“晚上好,老板!”
“你好,小妹!”
骰子旋转。四只眼睛猜度着胜负。等待着火花。
较量着手腕及其渊源。
相互给予,加倍失去:搂住细腰,
失去节奏;获得部分香味却丧失
全部的触觉。

你别生气。应该鼓励坦白。
还记得《向情人坦白》?
泥鳅抓紧了,反而钻出来。那手指松松
无形的拘禁,隐约的恐怖,
仿佛一只鸟被关进一间玻璃房子,天空于它
明晃晃存在又是虚幻。
每一次碰壁,虚幻一点。
仓惶,迷茫,一点一点在疼痛中觉醒:
世界如此虚幻。


9

当初我们来到这湖边,湖水难道是
另一番光景?那时候只懂湖水的闪光
不懂湖山的沉重,柳枝的迷幻,
不知道它的底部有那么多瓦砾
和呼喊。但是你摸一摸,柳条
如此柔韧,湿润。佛塔,几百年以来保持着
一个姿态,像一根手指指向
两个维度:天堂和地狱。鱼儿穿过
不懂它的严厉,它的慈悲。

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们去看看
湖水的秘密。微澜里,城市,摇曳起来:
坚硬的高楼,有了杨柳的身段。
月光的纤指掩嘴:轻轻一声嘘,
一切都安静了。此刻,蟋蟀,它没有手指的手
在没有琴键的琴键上弹奏。
它的舞台辽阔无边,
月亮,伟大的灯光师,布设了最壮观的舞美。
唧唧,唧唧。它淹过我。我们。


10

年过四十,的确,我对手的热爱日趋冷谈,
不像你,用用洗手液,涂涂润肤霜。
更无缘细读少女手指的磷光,也疏于
给予你的双手以赞美。我不停地
攀着梯子。手心盗汗。喘息。
一档一档,进入生活的另一层:屋檐和树木
矮下去,河流远远起雾,暗夜的火车
像一串明晃晃的果实
割开夜色:又合拢。

这手,有预示命运的螺纹:一螺穷,二螺富,
三螺四螺无烦忧。我烦忧什么?
该感谢上帝赋予我那么多。
也有深深的悖论——
我的盗汗、喘息。医生查不出原因。
唯苦难讲述透彻。是啊,一双杀人的手
曾经抱过婴儿。
一只深入妓女阴道的手,也执幡,作揖
捧着庄严的遗容。
补鞋的老头,他的双手上有忍冬的光芒
和贫穷的老茧。
开发商伸手,长长如能抽丝——
是钓索也是把柄。
警察蹲守,一再抓住又丧失。
法官拿起锤子,久了,手
不再颤抖,其果决是正义或者相反?
——令罗丹如此着迷的人体局部,
是啊,它有丰富的语言。
是黑洞也是救赎——在公共浴室,它的抚慰
曾经降服了我胯下的猛兽。
是胜利也是失败——那胜利崩溃于
对手忽然放手那一刻。
是爱和欲望的延伸,给予和索取
并行不悖。
它是占有,也是失去。
它是放下,也是拿起。
它是施与,也是获得。
是恶,也是善。


11

把你的手给我。两只手相连,摆动。
轻轻,像柳丝摇曳,像波光荡漾。
轻轻,甩掉轮子的轰鸣,歌的间歇里
涌出的嘶叫。
甩开那些光环,利润,
贿赂和贪婪,
一切多余之物——啊,如同有一张嘴
轻轻吹,吹去所有的泡沫:杯子
空明,无物,又充满了万物。

轻轻摇摆,如客厅的挂钟,在爱的世界
适时发出一声响亮的,砰——
如窗外的秋千,来回荡着
人生的岁月。一切,轻盈起来。竹枝
不再咂咂作响,像一个嫌疑人绷着。它
弹回去,风中摇曳,融入了竹林
满山的簌簌。船儿飘摇开来。锚链
像一个睡着了的船夫。玻璃门
复归原位,映出城市的春天。是啊,他肯松手,
后来的悲剧就不会上演。撤诉,
谁也不用再反复翻寻抽屉,
或在小径上来回暴走、挥舞拳头。
孩子开始弹奏莫扎特。屋顶
鸽群噗噗飞起。天更蓝,爱更紧密。国境线
舒展开来:那里走兽和行人
从容经过。


12

把你的手给我。我要向它致敬:它的勤劳,贤能,
爱和美;演奏快乐的大师手法——
它的真和幻。
不是拳头,是虚拳:指尖轻抵犹如
随风变幻的兰花。
不是捂住,是敞开——像轻轻托起
随时可能落下的一切,
又像向一个孩子伸出、摊开。
不是相扣,是合十——通过寂静的耳塞倾听
肃穆的语调,老版的方言。
虚空画弧,划出缠丝之美,十指游弋
犹如鱼翅微微摆动。

把你的手给我。湖面。
鱼儿在腾跃。一柱白银正从湖底升起。
哦,如果有一把尺子丈量
湖水的厚度,定有更多事物跃出水面。
不信我们试一试。
多少时光的涟漪啊,那只陌生的手
白衬衣,出现在一个刻度上。还有,你看——
瓦片:依然瓷亮。我烂掉的梯子。
我一再盗汗的手。那些看不见
依然长在某一个身体上的手:掌纹清晰,独一无二。
塔的碎片:一片一片拼接,开阖。
剩下竹杆的幡子。
分路碑。我表哥——啊,那样年轻,只是
依然颓丧。还有,还有——噢,回去,好吧。我们回去。
起风了。走,走吧。再不走,那湖水
要将我们也裹挟而去。走吧。走吧。
把你的手给我。




E-20:《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三》  
          ——咏史、感怀、山水诗之杂合体
                 
    1
穿越,时髦流行词。我决定用它一次。
到达混乱:下沉的深坑,堆放零乱的骨骸,
甲骨,礼器。让我低头徘徊,阴风吹衣衫,
我的眼睛突然潮湿,胸口如被重槌一击。
狼奔豕突。大脑闪现的言辞,四面是危机。
影像转动起来,祭祀游戏使弱者断头,
骏马倒地,王者把自己置于铜鼎之内。
我的注意力被彻底牵制;在问鼎的意义上。
复杂性,让我小心谨慎地看,原始的符号
说明什么?对将要发生的事,预见的愿望
就是把自己交给别人,扭曲的灵魂等待破解。
是山川吗,是日月吗?对应之物,已是玄机。
很残酷。带来无尽幻象:指示天地,
统驭鸟兽虫鱼。不解神秘终究无解。
我惊异工匠们技艺的奇妙由时间放大到壮丽。
越是想还原真相它越是隐匿。这是字的围城。
    2
……也是浮云。我猜不透为什么一个朝代
会被另一个朝代掩埋几米,是大地臌胀,
还是……?我走在草地上,已经是
走在无数鬼魂的头顶。无数宝藏在我脚底。
玉璋、玉壁、玉珪,铜觚、銅鼎、铜斛。
仪式只是想象。我看见其中的不可知论。
包括对死亡的敬畏。应该敬畏。天子之礼,
庶民之礼。面对自然无中生有。左右摇晃。
聚神聆听,我的耳中传来金弋铁马之声。
生命的血腥一下子涌入胸中,堆垒成压迫。
演绎出鹰隼、野狗叼食尸体,苍蝇乱飞,
腐臭的味道弥漫百里的画面,证明着反人性。
让我看阶级、封建集中的智慧,从征服中来。
磬竹难书其中的破碎。暴露的残缺
已经成为夸耀之源。民族的图谱上,
语言的图腾渲染如血腥。我应该为他们骄傲?
   3
但骄傲,是另一个层面的事。犹如面对
黄河,我恰好目睹到了落日呈现不变的一面,
水反射动荡的光芒,看得人眼花瞭乱。
接近它时,我心中的河水加快了流动的速度。
使我面对现实的生活,烩面或牛肝带来的
心满意足,让位霸道与王道。让位于
朝代改变带来的美学改变。消化它们,
关系到认识世界;在这里,我注重细节与动机。
我看到,没法选择永恒。寻找信仰的过程
只能给世俗的欢乐让位。这就是拯救?现实的
请求,总是暗藏秘密的动机。问题是没有精神,
谁能够到达彼岸?我只能把崇拜看作自我丧失。
这是普遍发生的事。正是这样,入目所见,
无论是琼楼玉宇、卧虎坐狮、舞妓乐工,
还是黄金面具、玛瑙凤冠、经文碑刻,都是
权力的隐喻。我不得不想到,权力代替着美。
    4
我不能沉迷其中……。汽车改变空间。
距离收缩,成为聚众喝酒的理由。我在
朋友身上领教习俗的言外意;与杜康讲义气。
自我在脸红筋胀中出走,身体,空成容器。
杯觥交错,满而溢、溢至损。同样道理,
在某一个先贤的生涯中亦能看到,爱酒无量,
在文字中自我赞美。好像活命的奥义。
实际是没有掩饰,几乎成为了文字的牺牲品。
我不敢那样。我只对他的失败感兴趣。
一生不断被贬;向南、再向南,直到蛮荒地。
他的经历和诗锥心泣血、摇曳多姿,
成为后来者酒桌上嚼舌头、反复谈论的传奇。
没有传奇,他的一生可能不会是伟大的
一生。但我仍同情他。我欣赏他的墓地向故乡
倾斜的柏树带来的神秘;游走的迷魂。
我的到来是无用的拜谒。相聚,颇像喜剧。
    5
问题是,我与古人进入的并非相同风景。
地理名称的存在;让我看到要拜望的人,
得到一个女人,失去官运。厄舛不断。一步错,
步步错。铸文字的迷宫,成为别人考据的原型。
但秘密很可能已经随他消失。我了解到的
仅仅是假象。要说悲凉?他的墓地
的确透出悲凉之气。我只能认为,幸亏他
被绚斓的词汇簇拥,最终安葬在了人们的心里。
我的心里……。只是,我能够说出什么?
细看他的一生,不过是搅在混沌官场的泥沼中,
左右不是人,治国经纬难编织。
让人看到的是与屈原、谢朓、杜子美同样的结局。
叹息、同情、怜悯、深思,一波三折。
我不得不干脆把目光投向山水,向北,
山脉横空耸立。进入,攀登壁立万仞的山崖。
极目远眺中,满目迷濛,耳边只有空的风声。
    6
下一步到哪里;玫瑰山岭,还是狂士聚会
的竹林?放荡的生涯已影响无数后人。
但我不喜欢嗑药嗜酒之徒。选择放弃。
甚至怀疑,历史以讹传讹,美化,多于实际。
到是反佛之人让我兴趣盎然。爬坡过坎,
隔墙睹他的坟冢。虽然并不喜欢他说话晦涩的
方式。他从旧文字找到新见识的作法,
却不能不算革命,说明道理:旧,亦能翻新。
拨云见日,心念才是原则,没有认识的
信仰不过是歪曲信仰。从他的经历中我看到
今日我们还走在循环论中。有痛产生。
我因此说:我把他看作教育家,主旨是反对。
是站在经验一边。站在语言的秘密一边。
不是站在,譬如说,一条巨大的野生鲤鱼一边。
尽管晚餐时,它赢得了我们的赞美;
活成了妖怪,活成了精灵。一切,都已过去。
    7
不过遗憾仍然产生。我还是错过了一座城市。
路线不对,南辕北辙。我相信那里有人
在等待我,上千年了,他等待我
告诉他,读他是大事,关系着理解自我的道德。
这不是谬托知音。是对他混乱的生涯
感兴趣;国祸兵燹,寄人篱下,卑微的生活,
没有伤及他的骄傲。现在他应该更骄傲。
仅仅是他的名字,已经成为不少人活命的产业。
真是讽刺。生前没有立锥之地的人,
身后到处是他的名字命名的园林。以至我设想:
要是他能还魂看到会如何感慨?我的
感慨是:一切与他无关。死者变成活人的财神。
很可怕吗?白云苍狗。变形的镜像。
理解不过是寻找与自己有关的定义。
我其实喜欢的也许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自己。
所有谈论都是借题;犹如借花献佛,借山谈水。
    8
我因此选择疏离,转而看牡丹最后的凋零,
看悬崖上失去头颅的石像和倒悬的石莲。
我看到,被赋与意义的石头已不是石头,
是时间的解释;辉煌与衰败,此一时、彼一时。
而过去的信仰变身经济。满城的建筑
反对历史。有人向我讲述昔日帝王的花边新闻;
调一变,不是帝王、嫔妃们花团锦簇,
是他们在宗教前的祈祷,颇有白马非马的意味。
似乎说明曾经的地气已被用尽。今日山水
再也不会滋养出造神之文。不管是东山
还是西山,我看见的来者表面敬慕古人,
不过是把古人当作风景。长眠地下者,并不安眠。
那么这是不是风水轮流转?权贵之戏永恒……
此地不演另有演出地;阴谋、阳谋,公平、不平,
都在夺路,搅成混沌,有人看得血脉膹张,
有人看得糊涂。而我,则把自己定位成旁观者。
    9
但我知道,还有更多惊讶等待着我。譬如
一个遭遇门第衰败变得贫穷的人;关键是他
谱新曲的秘密,不是切切私语,是声音
的数学,他发现了其中变化万千的班斓世界。
我们坐享其成……,感觉被拨响了
内心隐藏的乐器;有时候是琵琶、古筝,
有时候是钢琴、提琴。不管是否悠扬,
反正是丰富。犹如一觉醒来,枯树挂满果实。
带来内心的摇晃。令我怀疑关于劣根性的
言论;一切变化,是时间带来的结局。
今日留驻之人,多是寒门后裔,所谓
文化门第,早已让位于只会舞枪弄棒的蛮夷。
我当然知道士族们早已丧失门庭。留下
的传说充满奢糜的情节。唯一让我惊心动魄的
只有崖山蹈海之事。我为此搞懂了
今日的衰败,杂乱之景象,为什么比比皆是。
    10
我就此不得不用语言的辩证法把思想模糊化;
我不说今非昔比,不说进化论拓宽了路。
没有谁能够挽留什么。应该消失的
都要消失;无法预料之事,不接受也得接受。
抒另外的情。或者仅仅是哪里说,哪里丢。
转身即遗忘。我其实不想让出游变成戏剧,
让各种角色在我内心混乱的说唱。也不想
用它们搭建布景,成为反复回忆的理由。
系心与此,我等于加入了穿凿附会的游戏。
我宁愿面对一条峡谷,几座山峰,把注意力
放在白皮松,岩石缝滴淌出来的水上。尽管我
知道就是深入研究它们,也找不出因果关系。
我不会像有人那样说“现在,就是过去”。
也不谈论前世今生,风云起浮的话。我
宁愿说,人生玄妙。甚至太玄妙,玄妙的不是
不断出走,是我来了,我看见,我没有留踪迹。



E-21:《我的样子》

我越来越像海的样子——
有点暴躁,如暗夜里翻涌的波涛
把笨拙的船只击撞。时常
呵斥孩子
我不懂无名火来自哪里

我更喜欢退却的潮水。除了把遗弃的
贝和螺带回大海,我们多么像
——远远退出生活的中心,退到仇恨和嫉妒背后
退出内心拥挤的一小块
给亲情和善、美

我的肤色不再白嫩
有了岩礁青苔的味道。被岁月逼得
越咸越浓的血液,晃荡着烈烈的海腥味
鱼尾纹里仿佛藏着一张破网
拦住青春时光——
它们都虎头斑一样游远了

这让我的样子,越来越像海……简单……辽阔
……透彻,且在暮阳下显得肃穆




E-22:《某夜》

我在黎明未醒时醒来
我在黑暗中洗脸
我看不见自己的手,看不见
自己的脸,我摸索着
拧开水龙头,也看不见水
只听见小心翼翼的水声
只摸到水:在黎明未醒时
被我弄醒的水
惺忪而口齿嗫嚅的水
但我看不见水,水是黑的
我的手是黑的,脸也是黑的
在小心翼翼的水声里,它们像
一场黑色的游戏
天色这时还没有放亮,好像
我洗的不是自己的脸
而是脸上的夜色……




E-23:《今夜》

今夜,漆黑的风由北往南
低低地吹。今夜,大海在千里之外
汹涌澎湃。今夜,我怀抱一条光着身子的鱼
到处打听潮汐的下落,那些
来历不明的雨水顺着落叶的方向
纷纷流进土地
  
今夜,我不要江山也不要美人
今夜,我只要你——
一条光滑的鱼
抱着你就是抱着整座汪洋了
              



E-24:《回家》

一千只麻雀
就有一千样飞翔
一千条路
一千种疼痛
就能看到背影被风吹散
在叹息中找到灰烬

一千只麻雀回家
窗台上铜钱厚的灰尘
就能抓住那些
细小的爪印




E-25:《年关》

雪不来  人照样老
照样掘开土地  掩埋

也许人们天生
怕冷  在寒冷的北方
多少老人或不太老的人
终于拗不过冬天
在年的关口

走了

走时
比来时  还隆重热闹些



E-26:《火》

谁知道火的寒冷
它燃烧的是什么
你抚摸它
被烫伤
可你不知烫伤你的
是火的孤独
它要抓住什么
所以,就在你手上留下疤痕
在心里留下战栗。留下你
用余生也无法填满的虚空

火摇曳生姿
火美丽
也温暖
火最后的一闪
多像我母亲、父亲、妻子的弥留
一闪。一闪。一闪
留下一小片灰烬
一小片。一小片。一小片
却比一片雪原  辽阔



E-27:《美食》

坐了一天一夜,我饿了
火车停靠在皖北大地某个不知名的小站
广播喇叭说只停两分钟,因此
忧惧盖过了饥饿
我紧张地盯着父亲的身影

看着他急匆匆地下车、招手、挑选、付账
再急匆匆地跑回来
衣服上还落着异乡的雪

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来我饕餮、宿醉或者细嚼慢咽、浅尝小酌
都不能代替更不能媲美
接过他手里烤红薯的那个瞬间



E-28:《春天书 》            

云这么低    大地的风声里
纷飞的蜜蜂找到了春天生长的方向

一粒尘埃的力量冲破枝头小小的花蕾
安静吧     大地的核心传来阵阵幸福的尖叫

前夜    闪电已曾来过
告诉我现在一个村庄沉默无语的模样

石头醒来    河水向东
岁月在风吹草低的途中
发现了生活的源头

此际    羊群涌动     紫苜蓿为阳光使劲地开放
——就像一个人遗留给这个世间的爱
简单    辽阔



E-29:《闪光》

时光像清水一样走过,没有色彩,
时光从很远的地方就像清水一样,
走过来,那里有微风,有记忆,
那里有一个人的生活和世界。
那里在,时光就在,就在我周围移动,
也许是跳跃,也许是闪动,我感觉得到
那是一河清水,那是一阵微风,
我的头发在动,衣衫在动,它将它们
抚平,又摊开,我似乎看到它了——
它似乎就在我的身后,推着我,拽着我,
轻轻的,悄悄的,它靠着我,一点重量也没有,
又似乎随时可以把它忽略,丢失,熄灭——
它就是不让我看见,不让我抓住,
存心让我失眠,只想着它。很多时候——
我都把自己想象成清水一滴,微风一缕,
地图旧了,道路也好象迷失了,
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也不自乱,
我知道有一种光就闪动在身后的黑里。



E-30:《烛光温柔地起身站立》

多么庸俗的比喻
如豆、摇曳、飘摇或者流泪
都与燃烧的本质无关

瘦小的光芒,肩挑重担
艰难地举起一团火
举起整个夜晚

还有所谓的光明、热与红
没有任何一个形容词
可以用作定语或者状语

深秋的午夜,欲盖弥彰
沉重,抑或轻柔
不断修饰现实的想象

果断?坚决?义无反顾=义无返顾
烛光温柔地起身站立
我的目光所及,黑夜纷纷退后



E-31:《听巴赫,突然下起了雨

听巴赫,突然下起了雨
路灯的碎银撒在水洼里
鸟儿缩在檐下,空巷里
几只狗追逐着情欲
悲哀来得恰到好处
有那么一刻,我仿佛
看见了狱中人的面孔
抬起头,乌云已布置好幕布
乌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雷声重新为巴赫定了调子
我听——世界只剩下一只耳朵
却有无数张嘴巴!
远处,雨雾的码头上
那踯躅于途者,正背着一袋判决书
要来与我分享……



E-32:《坐在一粒谷子上》

者来寨,曾经坐在马背上的
古罗马人,从马背上下来
坐在一粒谷子上
   
一粒谷子,放大了
就是一座粮仓
开启粮仓的钥匙
是寨子边的那座烽燧吗
   
如果是,那么曾经把古罗马人
揽入怀抱的那段汉长城
该是挂着钥匙的一只手
而今,钥匙尚在
长城却没有一点痕迹
那只手到哪里去了呢
   
当地一位老人说,那是个秘密
谁破解了这个秘密
说大了,能得江山
说小了,也能得一座城池
   
站在烽燧之下,烽燧
能认出我手里的那粒谷子吗
顺着老人的那句话望过去
历史的风沙
又一次迷蒙了我的双眼



E-33:《浣溪沙》

读懂这阙词牌
你须到江南----
杏花春雨的江南
可采莲的江南
自然就看到
小小的吴越女子
在清浅的河溪边浣衣
她有如水的身段
如藕的手臂
和款款的软语

若溯溪河而上
寻觅浣纱的西施
她仍滞留在吴宫
轻披罗裳,浓妆淡抹
谁又在史书的缝隙里
窥红男绿女,抚干戈玉帛,吐一声叹息

浣溪沙--
水做的词牌,沙质的平仄
总是打磨
历史的快刀
我的钝笔



E-34:《那年的枣儿》

那年我在官道梁,枣树上果实丰硕
我听见父亲借着月光晃动箩筐的声响
东厢房的木格因为瓦楞的骨骼而退缩
青草已被铡草刀割断春秋。抬眼望去

山凹里群峰昂首,疑似薄暮下的队伍
麦穗的垄,玉米的根,蝴蝶的归隐
苍茫的四野,风搬开杨树的枝丫而冷
只有漫天的星星往来人间。土崖惶惑

你能静下心来听秋蝉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也能手抚一只青蓝的花瓶从古到今
即使累了,已不是春风浩荡的八月
打马不过落叶,落叶也不是归途

已是天上的红,炊烟之上的眩晕!
或许正月,你还坚守那一点点的贞节
当我归来,当黑压压的雁阵横过来
我是你矜持的美,一遍遍数落众草

那年我在官道梁,枣树上果实丰硕
月光之下的父亲,移动的山岳群峰
一担水的清冷足以让溪水流向远方
那年的枣儿单薄的,如同木格上的剪纸



E-35:《赶在一场雪之前
除夕前后,南方大部或有暴风雪来袭
——题记


我必须敞开衣襟,让身体与寒冷更近一点
与这个世界的融入更多一些
这刺进肌肤的,我不认为是刀,也不是前世的尘缘
我相信它能填补缺憾,也能剔除一些
——自作多情的想念

我把树叶埋在泥土里,不怕它被冻伤
却是因为妒忌。雪爱上枯黄的故事
如同我会爱上雪的孤寂,但我无法阻止她渗穿地表的爱情

当船夫抛下锚时,孩子已厌倦漂泊
除了饮酒的姿势一脉相承,他的脸已无迹可循
他要给每位老人献上祝福
世俗的举止那么真实,惟有继承一切传统
才能接纳他与一场雪的归程

赶在一场雪之前,我已丧失反叛的权利
或者突然找到洁净的理由
或者白色的心底藏污纳垢,或者积雪融化之后
死去的人纷纷复活,树叶长出了青苔



E-36:《本命年》

不是十二生肖的交替,而是
一生都站在这里。身披冰雪,直逼苍穹
所有的风,都向我低头认罪
一块神秘的红布,被挂在我的书房
透亮的天空,再次蒙上
暧昧的阴影

其实,我就住在死神的宫殿
我天天都是本命年。那些淡蓝色的火焰
那些从骨头缝里飘出的火焰
我一饮而尽。火焰翻开时间和灰烬
所有的年份都植入我的命理
我吐出火焰,吞噬火焰

我的属相龙,我是天生的王
所有的时间,都是我背上散落的鳞片
我躺下,万物如梦中的婴儿
当我腾云驾雾,它们在梦中飞舞
那块神秘的红布无法收藏
日月和星辰

我说过:承受是千古的美德
从死中觉醒,在墓碑上发现新的语言
让一位百年的逝者开口说话
我头顶日月,像一块界碑标示生死
让那些荒野的乱石,说出
尊严和姓氏


E-37:《我的爱是无用的》

星星又亮了
这从我枕边飞走的灵魂
我来世的情人
此刻,我就像个怀春的少女
脸蛋通红,而眼神迷离
但我的爱是无用的,它只用来
逐一抚摸你闪亮的文字,而伸出去的十指
却已渐渐苍老,渐渐无力
……我无用地爱着你。就像

我爱着四季的土地
无论肥沃,还是贫瘠
我爱大地上奔跑的光斑,阴影
我爱着那只甲虫,它正盖着金黄的落叶
呼呼大睡
习惯了黑暗的蚯蚓
一边掘土,一边嘶鸣
亲爱的虫子们,我无用地爱着你们

风,紧一阵,慢一阵
辽阔,通达,疏朗,空灵,携带着干干净净的灰尘
它从远方来,吹拂过许多年前的辣椒和玉米
吹落她额头亮晶晶的汗珠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的母亲
年轻,白皙,眼眸含水
她在立春之夜受孕
江河破冰的第一声巨响,使她
不由打个激灵。后来
一个女婴未足月就呱呱坠地
接我生的人,从雪地上来,留下小心翼翼的脚印
从小体弱多病,注定只能大器晚成
如今我深谙催眠术
却无法令一阵风忆起往事
唉,我只能无用地爱着你

我无用地爱着你
茶几上透明的玻璃糖纸,多像你脆弱的心
你小小的渴望,不过是草尖上悬挂的露滴
我无望地望着你的眼睛
孩子,你可看见我眼底深藏的叹息
我只能无用地爱着你
我跟在你的身后,悄悄地
在你脚印里播种天真,却无法给你
颁发任何一本通行证
墙壁太高,我早已折翅,扮不了天使
守护不了你梦中的笑意
孩子,我只能,耗尽我最后的无用
深深地爱你

最后,春天来临
南方的大雁,启程北归
他嘎嘎地叫着,声音充满欢喜
他仍然爱着北方高高的湖泊,圣洁的雪水,他仍然爱着
飞行,并且自带飞行器



E-38:《立春书》

这场对抗即将终止
谁是胜者谁即将落荒
谁是败者谁终将为王

人们无力再去猜测
只有荒草满心疑虑
到底埋首雪地
还是昂起头颅

姿势已经不再重要
高贵也从来与高度无关

它们甚至想得到寒风的眷顾
做一串冰天雪地里的火苗
让洁白之躯燃烧
冰冷坚硬的大地
激动地加速心跳
先人迷恋上蓝色的火焰
夜游人踏歌而行
踪迹孤独而潦草

没有谁指引你 松林里再没有风
吹起嘹亮的号角
落叶无声地撕毁日子
枯枝惨痛的记忆
渐渐 微妙

一切如此寂静 缓慢而无情
怎样落下 将会怎样升起
而怎样饱满 就会怎样单薄
曾经褪色单调的一切
也终将斑斓艳丽

你干裂的嘴唇一如来日
花朵绽放
在草丛、枝头、岩层、沙砾……
时光来回穿梭于空房
那些神秘事物头尾碰撞
坚硬的焦虑似乎并不长久
柔软的 所向披靡
所有身体已舒展 去迎接
一场含香吐蕊的风暴



E-39:《一块铁就这样锈了》

我握着它。其实是握着一条河流
耕云犁风的传说
取妻生子的上古文明
重现或者消逝
铁水流入稻田,果实升上云空
快乐的图腾将被记录
  
在它燃烧的前生
火焰,永远是史诗的旗帜
追逐着历史的骏马
英雄一身钢躯,一身胭脂裙带
舞出茫茫戈尘
破断的铁的的信仰,慢慢锈锈去
  
在千年百年之后
我握着一段混淆是非的河流
感觉是自己的命脉
时间的长河
多少生锈的鱼虾浮出河面
再度沉落。放大或缩小最后的形象
  
一块铁辗转手中
它剥落的灵性
将是我身体引为自豪的另一部份
成为若干年后的一节化学教导课
好学的孩子
努力端详着另一个我
一块锈铁
在莫不知名的睡梦中的位置
  
一块铁就这样锈了
一块锈了思想的铁,在我手里
凝固着欲望和过去的仇恨
那磁性的野花怎样凋零
服从于千年万年之后的愕然
只有呆滞的铁匠,我的打诗的铁匠
在恸哭后亲手毁掉一生的愿望



E-40:《临死也要对一切充满感激,记得眯起眼睛》

我被这初升的红日
感动得一塌糊涂
忘记了幸福 孤独
也弄丢了魔鬼的礼物

光线越来越强
那红日 又变作了灰色的太阳
但我仍朝着它走
目的地 就在前方

鸟儿 我真想和你一起歌唱
却没有翅膀 不够自由 不够徜徉
太阳 我真想和你一同升起
在蓝天上 涂抹橘红
在人的脸上 涂上感动

到底什么才是真情
是那废弃工厂的铁门锁的坚定
是那仅有的一小团树林 互相挡风
是那菜地里劳作的人的朴实面孔
是那高压线的铁架子 永远直立
还有那不时被汽车碾过的路沙 沉默不语




E-41:《四月与沉寂》

春天荒芜
黑丝绒般的沟

在我身旁爬行
没有倒影

唯一闪亮的
是黄色的花朵

我被我的影子拎着
像把黑盒子里的
小提琴。

我唯一想说的
如同当铺里的
银子
在无法触及处闪烁。



E-42:《菜园》

热爱这样的时刻:
茎叶花果,饱饮阳光,安静度日
今年被收割
明年又重新恢复理想

还有更完美的反复方式吗?
时光拿不走的,你也不能

坐在枝头的词语
因内部的流淌而负重
但坚持向上看
并通过采摘轻下来

有种子,无旧痛
择良辰栽种
汹涌就不会被察觉

感激这样的时刻:
青菜青,茄子紫,枸杞红,苦瓜绿
南瓜黄,萝卜白,蓝莓蓝
花生在内部衣粉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唯一拥有的颜色
尖锐之外的唯一弧形
撑开被挤压的人间
抚慰有伤的一面

还有更低的安慰吗?
时光摧折不了的,你也不能

为相同的俯身,准备了整整一年
宽谅之述,不断重来
为重复准备了镜子
为沉默准备了堤坝

采摘仅仅只是一个开头
压着石头的心脏
被水洗了洗
还要继续活下去



E-43:《到高高的山顶觅食》

我到高高的山顶觅食
她热情地问
从城里来的尊贵的客人
你想吃什么

我说我想喝风声
吃鸟鸣
她说在我们山上
这是最常见的菜

很快
她用土碗盛来了风声
用碟子端来了鸟鸣
还让我趁热吃

风声凝固,像牛肉汤
而鸟鸣冷了会串味
本来端上来的是麻雀“喳喳喳”
冷却后会变成乌鸦“呱呱呱”

我先喝风声
在碗里晃荡的滚烫的风声
它蛰我的嘴
为了品尝原味鸟鸣

我忍住疼痛
咀嚼麻雀的叫声
无数麻雀“唧唧喳喳”
翅膀撞击着进入胃里

谁还敢说,它们和我没关系
等我回到城里
我会把大山的风声和鸟鸣
拿出来反刍




E-44:《妈妈,我变了》

妈妈
我的发型换了
我的穿着新了
就连我的口音
也变了
许多年来
我从来没有想到
今天
我几乎成了另外一个

脑子被城市的尾气与噪音
慢慢摧残
而我的心
不安的心
和着钢筋水泥一起
越来越坚硬
更糟糕的是
我一看见乞丐
总认为是骗子
听说打架杀人
一点儿也不惊奇
闻着盘龙江
发臭的水
觉得
这才是城市
我惊骇于自己的
这些变化

妈妈
不少亲人的模样
渐渐模糊
很长时间
我不想您
也不想故乡
更不会
因此而难过
妈妈
这多让人伤心
而最伤心的
是每天和我擦肩而过的人
我时常观察他们
他们却
从不知晓
就像命运和世界
一直改变着
我从来就不能
感觉到它的眼睛和
一丝气息

妈妈
我的发型是换了
我的穿着是新了
就连我的口音
也变多了
这许多年
我看着一团团白云
变成乌云
乌云化作一阵雨
然后
雨掉到地上
就脏了


E-45:《我喜欢九儿的白》

九儿,尼西最小的妹妹,中世纪的阳光
和雨水中盛开的梨花
你触摸黑陶的手指那么白
你触摸岗曲河水的手那么白
你挑的一担月光那么白
你守的一池青春那么白

九儿,最小的妹妹,尼西陶罐上
神灵镶嵌的瓷
你守护的村庄那么白
你编织的云朵那么白
你种下的星光那么白
你写下的脸谱那么白

九儿,我最小的妹妹,留下一段空白的青春
看春光秋色变幻无常
白白的九儿,让我眷恋和心碎
我不忍触碰,是因为她有着
我一生难以企及的干净



E-46:《在苹果园》

我肯定是一枚果实。譬如苹果
但在苹果园里
我像一缕布满皱纹的风
苹果在那里:鲜嫩,饱满,甘甜
挂在枝头。而我不是
我布满皱纹
但我仿佛从它而来
我没有错
我肯定是一枚果实。但
苹果在那里。我像一缕风
布满皱纹



E-47:《金星下》

金星下
河水凝滞不动,为暑热冻住
路灯把小竹林的剪影投在两个人背上
他们坐在沿河最高的石阶上。这是河流
在城区最美的一段
对岸柔波样起伏的小山,还未被武汉来的开发商
炸平,建成一幢幢住宅小区
他们不年轻了,虽然还未老去
他们常常沉默,那沉默不再是无声的话语心的
涟漪
他们不时交谈,那交谈也不再是一种触抚
金星依旧明亮,在他们头顶
但时间在过去
金星依旧高悬,在他们头顶
但船已行至另一地点
(她忽而意识到,那半轮月亮已不知何时在夜色里溶解、消失了)
伤害被原谅了
但想象力损坏殆尽———
他的造访,已不是恋人甜蜜的相会
他们坐的很近(她把包和纯净水放在两人之间),但手不再相握
他们坐的很近———是两个老朋友



E-48:《鼓浪屿便条》

1
在这个小岛我慢下来
接受了浪漫主义
在这个小岛我准备抒情
我漫游感伤而不做作
没有汽车跟踪    步行即王
哦    在这里我回到我的幽灵营地
与它们吵架    诡秘地眨眨眼睛
在这里我扮做19世纪的骑士
吟咏死亡事物    歌唱了玫瑰又赞美
夜莺    直到它们复活

2
又一台钢琴死了
大海继续演奏

3
打伞的陌生人站在海边
牵着一条雾做的狗

4
海妖把黄拖鞋扔在沙滩
我们以为是船

5
捞珍珠的大姐
知道舒婷女士
她对诗歌的了解
比陈仲义深

6
一群猫占据了老宅
继承了贵族衣钵
流浪者远走他乡
成为谦卑的文盲

7
蓝头发刚刚理顺
白头发翻卷起来
贝多芬随着暴风雨谢幕
萧邦披着月光上台

8
开屏者在大海中尖叫
我隐约想起孔雀
因此沉默着

9
渡轮驶向厦门
游客一个个呆立
远远地看见旅行社的牌子举起来了
抒情到此结束




E-49:《晨光》

先是青蛙的叫声    水流敲击石子的
音响    然后就是轰隆之声——
千万种花儿    来到了山里
万道霞光    种在山顶

还有棕红色的小马驹呢
拒马河边    吃草    饮水    撒欢儿
那些小黄花    它们在风中摇摆    传唱歌谣   
还有拒马河的水    它是一道又一道瀑布
从绝壁    从悬崖来到这里
而    它们现在进行的是舒缓    是轻柔
是清亮    是软绿    是鳞光  
是小木筏    轻轻荡漾的时光

是一个女子来到这里
一次又一次地俯下身去    拣拾起一粒又一粒
落地的桑葚    是她站在水边
突然想起    那是在哪一年……



E-50:《不必把灯都打开》

我要迟缓的告别
发源于土地之后归还于土地的
要用你的手帮我装一瓶土让我带上
狂野的海浪嚼烂了窥探和猜忌
沉醉之后就不必把灯全部都打开
只有这样
我才能遇上千千万万个婆姨
在黑得不见萨冈的地方
她们会喝酒和扭动身体
在比额头还要低的地方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蜷缩
一切和大地有关的事情
她们都不做
唯独抽了取自于土地捏成形状的男人
没有了用那双手撩开大麻时对自己的愧疚
又用了那双手碰了许许多多的复杂   花布衣服
坐在一棵树下
还没有等到天亮
有人就先走了
所以我说我不认识你

在这里没有日落
走到了你的庄园
就捡一串去年被太阳晒过了的葡萄
不要送给谁
它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
你见它饱满的时候
在那个时候
就该来看看我了


E-51:《爱情和马》

草原上只有马
它们吃草,交配和奔跑
阳光灿烂
这快乐的表达
激起了我的不满
而阳光确实灿烂
我躺在草原上
制造虚构的悲哀
让目光把自己送到天上
马不会,马在草原深处
交配和奔跑
我躺着(在天上)
必然孤单
除非灵魂随一阵风
朝马群扑去



E-52:《吹笛》

当这个上身穿白色小背心
下身着五分蓝色牛仔裤
的小男孩
对着
一只毛色黑白镶嵌
的小猫
聚精会神
吹笛子时
我被深深
感动了

原来禽兽
也是有诗意的



E-53:《低调》

一片叶子落下来
一夜之间只有一片叶子落下来
一年四季每夜都有一片叶子落下来
叶子落下来
落下来。听不见声音
就好像一个人独自呆了很久,然后死去



E-54:《打铁》

我就住在这村子口
我是一个打铁的
我的铺子周围种着竹子
有鸟雀栖息于其中
这打铁的铺子成了路人歇脚的地方
我供应他们免费的茶水
打铁的生意日渐冷淡
每日我仍然生起炉火
乒乒乓乓打铁
他们开着奔驰宝马
坐下来看我打铁
他们一开始会谈论非常大的事
几分钟后
他们慢慢就会说到打铁
多数人只是说说而已
偶尔有人会上前来试一试
他们挥动的大锤
总是砸不到铁上



E-55:《无题》

“你着盛装,要干嘛去”
“有人死了,我要去吊唁”
“你还提着鞭炮,到底想干嘛”
“他的眼睛闭得太紧,我看能否用鞭炮把他紧锁的眼皮撬开”
“你的裤兜有粉色的一角”
“哦,我揣着手绢,万一纸花瓣像雪片一样落下
我好兜住它”



E-56:《太阳照常升起》

白色的医院 草地 椅子
1921  在巴黎的新树叶下
人们多么惆怅地相爱
爱上一个护士 绷带包扎着伤口
包扎着旅馆 报纸 咖啡馆 爵士乐
斗牛士 和钓鱼者
在巴黎的新树叶下
一个护士柔软的嘴唇
一直吻到子弹 硝烟 酒精 灵魂
也没有吻到身体



E-57:《观秦始皇兵马俑》

如此多的兵佣
代表着一个王朝
曾经的兴盛
而现在
他们更像是挤在火车皮内
肩负伟大使命的民工
我站在栏杆外面
只是个把火车越赶越远的人



E-58:《大雪和乌鸦》

把道路埋掉
掩盖住事物的真相
一场大雪
却无法把乌鸦变白

风将它越吹越冷
更像一块铁

一只乌鸦
在世界洁白的脸上
留下污点

它仿佛是故意的



E-59:《种花》

已经很久了
不见天日
见到了又怎样?
在规定休息的日子里,门窗大开
你却无处可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买卖非常
酒吧在百里之外
对面的椅子空荡荡
你总觉得白天不应该这样过
你应该走出去,去一个快乐的地方
在那里,七十二种花开放
朋友们各挖一种
步行三十里
小心翼翼地种在亡者的坟上



E-60:《大海》

有必要寻找一只小船
有必要确认珊瑚礁的位置
有必要看看有没有孤岛
可以抢滩登陆
袭击鸟兽

有必要观察波纹的起伏
有必要测量水的盐度
有必要预算自己胸腔的体积
可以容纳多少蔚蓝
随波逐流多久

有必要听听风声,是否紧
如果确实,存在大海


F区作品37首


F-1《想妈妈》 
 
  妈妈,我愿倾其所有
  换取你一刻生命
       ——伊蕾
       

当群山落尽繁华
野兽们无家可归
妈妈,戴着你的王冠来吧
住在我的嘴唇上


你是南风住进我的身体
你轻轻的笑
骨肉荒原就开满野花
妈妈,我与你飞翔,无牵无挂

想你时阳光很结实
撞疼面庞
玉米地和红葡萄叫着你的小名
妈妈,你在66年的长街上来来往往

我的手像瞎眼的小鸟
在空虚中打捞你的气息
妈妈,你化作大雨倾盆吧
就赤着脚,走进白衣庵胡同里

我的四肢空无一物
梦也无处站立
你带走了那颗剥开的果实
妈妈,我已把儿时的圆桌擦干

你用时间编织图形
你把时间分成两千种颜色
妈妈,苦难也被你分成千丝万缕
炊烟在你手中光芒四射

思念,这疼痛的岩浆
我要送你到印度洋
我要把你种进100个国家的土壤
妈妈,看见雨水就看见了你的模样

逃出故乡,我和我的诗
被繁星一饮而尽
妈妈,我与你同住在光里
把来生洞穿


一千只鸟衔来露水
织女和嫦娥是露水的伴娘
露水清洗妈妈
妈妈清洗地球


F-2《那年的枣儿》
      
那年我在官道梁,枣树上果实丰硕
我听见父亲借着月光晃动箩筐的声响
东厢房的木格因为瓦楞的骨骼而退缩
青草已被铡草刀割断春秋。抬眼望去

山凹里群峰昂首,疑似薄暮下的队伍
麦穗的垄,玉米的根,蝴蝶的归隐
苍茫的四野,风搬开杨树的枝丫而冷
只有漫天的星星往来人间。土崖惶惑

你能静下心来听秋蝉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也能手抚一只青蓝的花瓶从古到今
即使累了,已不是春风浩荡的八月
打马不过落叶,落叶也不是归途

已是天上的红,炊烟之上的眩晕!
或许正月,你还坚守那一点点的贞节
当我归来,当黑压压的雁阵横过来
我是你矜持的美,一遍遍数落众草

那年我在官道梁,枣树上果实丰硕
月光之下的父亲,移动的山岳群峰
一担水的清冷足以让溪水流向远方
那年的枣儿单薄的,如同木格上的剪纸


F-3《带着大葱上北京 》

我能够看出,母亲很高兴
菜园里的青菜和西红柿就是母亲的早年
水流过沟渠
那里有不容易发现的浅壑和缓坡
父亲的铁锹已经禁不住老花眼的疲累

母亲在整理那些大葱
一棵棵放进薄薄的红色大塑料袋里

如今这些大葱已经跟着我上路
它们将陪伴我400华里的行程
步行,然后是汽车,然后是和谐号动车
然后是北京的地铁,公交车,黑摩的

带它们上四楼
打开它们时,它们的根须上还有些泥土
是母亲的老花眼放过了它们

而我多么感激这些葱白上黑色的泥土
它们和我一起来到北京
它们在乡下已经有成千上万年的岁月
可现在,它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久的黄昏它们将被我洗掉扔到楼下的垃圾桶
或者更干脆些,直接冲进城市的下水道


F-4《怪鸟》

妈妈,最近小镇
在传一件事,说
有鸟,经常莫名奇妙地撞在江北街口
建设银行大厦上
然后死去
尤其天气好时
他们还说,这是一些奇怪的鸟
竟然像人那样,懂得自杀
妈妈,我不相信传说
前一周天气好
我天天去那里,等了又等
没有看见一只奇怪的鸟
这一周,每天阴雨
我仍然走到那里,还是没有
昨天银行保安
对另一个保安轻声地说
“那个奇怪的人又来了”
妈妈,你知道的
我并不是一个奇怪的人
更不是想,要亲眼目睹一两只奇怪的鸟
从半空中陡然弹下
我只是闲得心慌
闲得像只怪鸟


F-5《战争咏叹调》

题记:除了制造白骨,战争的力量等于零。


一群乌鸦轰然飞起
向着南方,飞起
它们不知所终的聒噪
终于,有了纯属雷同的轨迹
大军正在聚集
海上的涟漪,像眼角的鱼尾纹
呼应人们的微笑,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蜜
有什么好怀疑的,年轻人
无非是大鱼吃小鱼,小鱼戏虾米
无非是春秋战国,三国演义
刀光剑影,烽火硝烟,古今一辙
电影里的英雄,正凝视着美女
爱江山,爱美人,一道方程式
导演的手法恰到好处,X、Y、Z
总有人要死去,让人泪如涌泉
总有人要英雄卸甲,圆满皈依
以浪漫的伎俩,摸遍少女的小心思
剩下的是配角,小西、小乔、小玉
她们美得像针,刺痛男人无痛的神经
恨不得横刀立马,浴血疆场
扫遍天下妖魔只为娶她生儿育女
英雄从此成了主义
这难捱的人生,寡淡无味的酱醋茶
最大的波澜止于职场争斗
最大的乐趣止于巫山云雨
我们的英雄怎甘心风尘中堕落
玩弄尔虞我诈卿卿我我的小把戏
得干点什么大事,弄点大动静
得让天翻一翻,让地抖一抖
不枉费这副高大如山的七尺之躯
打仗吧,山雨欲来的大时代
消灭那些狗日的不自量力的东西
自家的内务自有自家处理
自家的苦果且由自家吞食
你说我是奴隶?不,我为江山而战
多么纠结,诗歌背后的诗人
他也有一片埋身的故土
也有美好的妻子和父母
也有割不断的情,斩不断的愁
如果魔爪伸来,伸入我们的裆部
如果它竟然还想演绎吞噬睡狮的历史
他一定会拔剑而起
平坦的胸大肌也会有热血涌出
他只是多了一颗善疑的心
它跳得微弱,看上去有点无辜
它胆怯地说:事情是不是这样
而后闭嘴,陷入卑微的沉默
沉默是扫视万年的山,沉默给了他力量
无休的厮杀总是以堂皇的名义无由地进行着
你看那三十年前的白骨,至今仍无人打理
你看那三百年前的白骨,至今点不亮磷火
你看那三千年前的白骨,至今还在呻吟中
英雄!主持人的语调一反常态
他们原本声如洪钟,像一个赏花的君子
迈着从容的节奏播报春暖花开的喜讯
在大江南北的喝彩声中无节制地把大人物歌颂
现在轮到你了,英雄
朗诵讣告的表演里你是一位逝者
你与三十年前的白骨同行
你与三百年前的白骨同住
你与三千年前的白骨相拥而泣,但是英雄
很快世界就会平静,平静中有一群太阳升上天空
他们在云端漫步,指着呼天抢地的人群
说:噢,我的臣民们,他们在膜拜我
但是英雄!聒噪的乌鸦早已飞回
继续等待下一场英雄的赞歌
导演继续拾掇往事的残羹冷炙
无能横刀立马的男人继续想象着疆场浴血
这难捱的人生,继续寡淡无味的酱醋茶
勾引多少人继续风尘中堕落
最大的波澜继续止于职场争斗
最大的乐趣继续止于巫山云雨


F-6《公知赋》 
 
祖国是母的
公仆是公的
公民的性别阴晴不定
主要看强奸者的心情
我们都是没有父亲的遗腹子
被大灰狼吓大的
不怕太监装神弄鬼

京都公厕紧俏
草民的膀胱与武警对峙
公知说,不能做公务员
有幸做公厕也是好的
男左女右,各得其所
革命先从保命开始
五谷道场里民意频频决堤
站则长江拍案
坐则黄河落花流水东去

白云闲着也是闲着
蓝天蓝着也是蓝着
沉默者是可耻的
叫床者是可悲的
QQ上虚度光阴
不妨微博上指点江山

国库烹饪成可口的私房菜
人大代表的财产纯属个人隐私
与其你滥用公权
不如我全家公知
动一下鼠标
就让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也算是为民除害
为盛世拍砖
营造一道与天安门媲美的风景


F-7 《我的提案》

因为我是一个活人
你不能用死的语调代表我
你不能代表我的饥饿
当我充满饕餮的欲望
你不能代表我的鸡巴
当我肉体起了性欲
你和你们的提案
不是我白纸黑字的罪证
你和你们的权利
不代表我的生活
一个选择罪恶的穷人
与你们代表的正义无关
一个自甘堕落的人
拒绝苟合你们的文明
不过一具皮囊的生死
或活色活香
或烟灭灰飞
而人与人,要么抒情,要么奸情
那一泡生命的精液
来自任谁也代表不了的肉体
如果我是强奸犯
我拒绝忏悔
如果我倾心死亡
邪恶就是我的提案


F-8《刻度》

我在每一个刻度里活着
有很多苦衷
没有人可以倾诉
那些经过的人,面无表情

被俗世量了很多遍
身世,文凭,背景,才华
以及与命运相关的个性
似乎都有一个尺度,早已为我
订制了悼词的标准


F-9《大》

犹他,我来了,大盐湖,我来了
我遭遇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我欠下了一滴水的债,湖,汉字从水
水草像胡须蔓生,波光粼粼
用一亿年,你完成了液体到固态的转换
一望无际的粗糙颗粒,聊胜于死亡谷的恶水
这笔巨债岂是风华达山和瓦萨启山可以还得清
大盐湖是万湖翘楚吗?人中豪杰
英语称之“社会的盐”
当盐坪大得让你再也无话可说,只能驾车
在腹地兜它一天
“回去吧,”尼亚加拉大瀑布也在劝说,
“你不是狄更斯。你也不是埃雷迪亚。”
只有他们的瀑布诗篇,才配享有这巨大落差的命运
我来了,你们的十九世纪错过了汉语
奥登来到我的2012,还有,什么入籍?
美国这颗卵子还未受精,李白已飞流直下三千尺
三百四十九天前我行走于天上的黄河
如同好莱坞大片,我还欠一个对手
盘旋在大时代,上升,上升。帝国大厦也不够我俯仰
我仍作为我而站立,一如广州塔
天空博大精深,“像高烧的前额在悸动”
欠缺历史和我要求的高度。

科罗拉多,我来了,落基山,我来了
深陷大沟大壑,我一跃而上山顶的平台
三百万平方公里的中央大平原
又岂是一个大字能说得清的?
你这个生产总值达全球百分之二十的超级大国
欠我一个自大的理由,我要的不是政治与经济
我来了,在纽约第五大道和百老汇的交接处
一个拉丁裔女人,丰乳肥臀像发酵的面包
我顿生在摩天大厦前再写一首《人民》的冲动
旧金山唐人街方块字牌匾
我依稀在一条街上看见母语的祖国
大卡车,像巨无霸一辆接一辆,生死时速
与浑身肌肉的福特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同游,庞德—一
站在你的土地上我想喊出:我辈岂是蓬蒿人
再来一场东西方盘峰论战
现在我的年龄已足够树敌,可以与你狭路相逢了

阿什贝利 ,我来了,纽约 ,我来了
去造一个大草原,狄金森,我来了
休斯,我来了,密苏里州,我来了
推一辆红色手推车,威廉斯,我来了
桑德堡,我来了,宽肩膀的芝加哥,我来了
西方,东方,现在是谁欠谁?
一百七十二年来我憎恨你。现在破例走向你,亲近你
我在惠特曼的诗行上认识大浪漫主义的长岛
我在金斯堡的嚎叫中见识嘻皮士无所谓的垮掉的一代
达达达我来了,美国一路大大大,还有什么
不同时空的里程碑
短促的生命,替史诗铺路,这一天我正壮年
这一路布鲁克林大桥、黄石公园、密西西比河依次都来拜见我,
咦呵我左边的太平洋。这一路新罕布什尔、亚利桑那、罗德岛
陆续赶来迎我入列,咦呵我右边的大西洋
天旋地转,纽约客、时代周刊、华尔街日报来不及记录
轮胎写下的历史,这一路山姆大叔节节败退

古人将铜雀台造在邺城,我今将答案放在凤凰城
大彼太阳兮,我踏苏子瞻的声律再唱大洋东去
大彼西风兮,我挟谪仙人的大鹏赋更抒时代广场
五个时区的夏时制散尽光阴还复来
我纪元前的夏商周秦,我的汉唐 ,宋元明清
我的1966,我的1978,2012我来了
大峡谷,大瀑布,大平原,大盐湖
大制作电影,开变形金刚的高大司机
一切超级大的美国,自由,民主,宪法大大大
统统都在后退,我开足马力踢踏万里,历史在上坡
翻越的异想终将天开,时间矮下去
我突然发现,政府太小了,亢奋中
我被大黄蜂尖叫的一根钢针,螫醒


F-10《为你执着》

多年以后
你已成为人母
别人的妻子
你们一家在大街散步
因为忘不了你
我依然一直还单着
在路边靠卖诗集
和别人的施舍为生
你经过时
在我摆摊的位置停下
盯住那些诗集
表情复杂惊诧不敢相信
你丈夫在旁说
瞧他多可怜
就买一本吧
我缓缓的拿起
有一颗眼泪滴在封面
《为你写诗》
你熟悉的我深情凝望你的
眼睛里


F-11《挑妈妈》

    你问我出生前在做什么
    我答我在天上挑妈妈
    看见你了
    觉得你特别好
    想做你的儿子
    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个运气
    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
    我已经在你肚子里
         

F-12《除夕夜话》

面对一盆灰烬
父亲和我的夜话
像空中渐渐暗淡的烟花
已经到了尾声
他安祥的躺在摇椅上
手中的酒瓶滑落一旁
嘴角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我把外衣轻轻盖在他身上
希望父亲就这样睡去
永远都不要醒来


F-13《给那个踢球的人当一回总理》

几个在绿茵场上奔跑的人
创造了希腊神话
怒吼的卡拉古尼斯
是当今激情万丈的荷马
这个全民的灵魂人物
已创纪录地120次代表国家队
不在乎多出场一次
在球迷兴高采烈的欢呼声中
他像当了总理
地球是圆的,他追逐着圆梦
使同样垫底的经济咸鱼翻身
为看台上脸涂成蓝色的美人
阿佛洛狄忒
拼光牙齿和指甲

而主帅博斯克堪当西班牙财长
他的无锋战术,核心就是控制
球员就像一台精密机器的齿轮
按部就班运转
华丽的脚法,极具穿透力的传递
疯狂进攻不重要,赢才是硬道理
他完全胜任带领一班人马
演绎投资交易哲学如短传渗透
看台起伏的人浪早已忘记了欧元的跌宕
国家的边界瞬间缩小成绿茵场
整个欧洲都随一个球奔跑起来
射门!
盯着电视机的人,全都站起来
沸腾的血让各国元首们也停下了谈判


F-14《春雷还没到来》

三月过了一半,世道就变了
残冬变成早春,故人变成灰

出门我碰见残雪
我只能叫它春雪

草木发新芽
灰头灰脑的,如旧时代的怨妇
但我还是叫它新芽

我以为它死了
路边的枯树拥有豁免权
石灰脸换了一幅仁慈的脸
所谓爱,在人世便是另一种伤害

雷声在南方漆黑的夜里叫醒了
与世隔绝的故乡
京城残雪如侮辱后的哭泣
等待春雷惊醒的那一刻

我穿着笨重的冬衣
写诗,饮酒,须发乱舞
我就是那个渴望春雷的人
也是那个在春酒里对天发誓的人


F-15《叶落长安》

听人说 叶落长安
现在我看的一部电视剧就叫《叶落长安》
唐朝的心脏被谁踹了一脚
那是一片什么样的叶子
偏偏要落在长安呢
每当暮秋 我满眼是叶落皖东南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说呢
而偏偏要说叶落长安
十年了 我还没有看到过叶落长安
就这样 我的梦里堆满了长安落下的叶子
而在醒来 全是皖东南的叶子
我还是担心被点燃 焚尽
那落下的一片片长安叶呵 叶落长安


F-16《没有遥控器帮我们关掉这一场雨》

北京又在下雨。黑了天
一付江南的嘴脸。没了白墙青瓦

雨,携带病情,活过来的细菌
从门窗,一些缝,甚至空调风里
打湿床,灯,和盗版盘

我们现在说床单上的斑点不是汗
泪和爱液。是雨在发芽

灯下,琐碎的死,类似粮食里
飞出的几秒钟。比灰尘还轻
电视上,我们看不到太阳的下落

没有遥控器帮我们关掉这一场雨


F-17《巨匠》

某某裤带协会的门槛
踩烂了
幽幽的
专门搜刮男女的裤带
无花果似的人们
手拎着裤子
听演说
等候什么时候释放裤带
门口
一滩人
被生殖器搞得筋疲力尽
他妈的
地摊上的绳子
像躲瘟疫一样躲进门槛里
据说那个丑婆
为了追一根飘飞的绳子
手腾了出来
身体大片地胡言乱语
我们的一生计算着提裤子的次数
提提提
胳膊里的苦难隐去
提提提提
臂弯里生长着凶残和愚昧
提提提提提
臂弯里那个家伙充满着固执和温柔
提提提
我们的皮肤洁白而期待
提提提提
我们进化成非提不可的微笑样子
提提提提提
世界因为提没有变成生殖器的垃圾场
但我们
手成提拉的爪子


F-18《吃酒》

兄弟我吃酒,从不使假
有一年我在以勒,众乡亲面前
吃下一坛寡妇烧,吓得一条河流改了道
我和后山的苗子赌酒三日
成为真正的苗子
从此耍苗脾气,当街骂娘
杀人放火。兄弟我吃酒
每放翻一只碗,黑夜就陨落一个星子
吃到黎明,月亮一个人回家
有一年我在张铁匠的铺子里
吐酒淬火,锻造弓箭
意欲买田置地,打一座江山
却先赢得美人,为我生儿育女,打扫庭院
后因久不早朝,政事荒芜
结发之妻流落民间,投胎转世
那一年我醒了,成为一介布衣
改用猪头肉下酒
小作坊,小生活,吃的却是大江湖
兄弟我吃酒,从不谈几层意思
仰脖一饮,千年一叹
叹的是百花,在酒中发酵,泪水全无
有一年我对着故乡的山岗,吞着吞着
就哭了。我的身后有一片海
海上站着我的母亲,和我隔酒相望
兄弟我吃酒,就是和光阴打赌
后来光阴废了
而我留了下来


F-19《安慰》

又一位新生儿的母亲站在楼梯上接受我的问候
我抚摸它栖满蝴蝶的脸
我说:“可怜的人,谁这么狠心,把鲜花插进你的脸蛋”
女神别过脸
不回答我的提问,也不让我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F-20《爸爸,我们说点什么》

长这么大,从没听他讲过什么
人生道理,或感叹人世
时光、青春、忧愁这些词,像是不存在
坐在一起,我们每一次,几乎无话可谈
他大概也觉得,世事还好
不善言辞是肯定的
除了具体的动作、表情
用刀子把一只苹果切成几份
放在盘子里,说:吃吧
也因此,我真的没听到过什么
悲凉、沮丧的怨调
从来都是实际的,活生生的,及物的
却也是过分无趣的,比如
“好好学习,不许抽烟,吃饭
睡觉。”更别提少年故事,人生趣味
他看故事会,听收音机
在一株茂盛的葡萄架前裁剪
偶尔几本残书断篇,零碎的报刊
他讲到最多的,是国家的事
他相信这个东西,我听着,知道
但不懂。其实,我想问问他
爸爸,你知道世界上
有灵魂这回事么?
我们死后,它是否飘浮在光线里?
那是在我刚刚能够思考的时候
这些莫名的问题,邪恶又危险
当我遇到爱情,我想知道
爸爸的爱情、青春和难堪的性
我甚至认为他应该是主动的,在我疑问之前
如果有一些和我一样
操蛋的东西,多好
人生悲苦、快乐,虚度与丰盈
我们之间,隔着重重问题
有时,我觉得他那么可怜,什么都不知道
依稀往事,经验生疏
我几乎想象不出,他会和这个世界
说些什么,像活着
空缺的一个秘密。说到死
我提不起勇气,他大概也觉得无足轻重
春天花开,冬天下雪
只是真的下雪了,他才说:
下雪了。
早早起床,院子里,炊烟
风雪中厚厚的背影。——
爸爸,我只是觉得,总该说点什么
一个过来人,对我,你的孩子
即使我不会相信,也好


F-21《乱诗》

此诗间接献给钱云会、力虹、滕彪等中国人

在我的国
亲爱的,我得杀死你
亲爱的,用不着重型车碾,那个太笨,也招摇
你没有被拘,不能刑讯逼供
我在探头面前双腿会发抖,抖成筛子
你去过幼儿园
但你不是吃巴巴的
我的菜刀一定会发光,砍不下去
在我的国
没有比孩子们更无邪的了

亲爱的,在我的国
你不是警察,我无法和你对射
想杀死你
必须带领一群人暴动
那群人都有深仇大恨
然后夺取政权;然后把你的家产、土地分光
你的罪名就在前面等着你
像电影里的地雷
在我的国
你无处藏身

亲爱的,你爱我就是爱一个流氓
被我玩被我欺辱
还要破处
戴高帽,绑高压线
在台上进行批斗
发配边疆。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对不对
你从心里崇敬我,泪水是感激的源泉
红旗其实是血和布支一根竹竿
我的国需要奴隶
需要你的死
证明我是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流氓

在我的国
亲爱的,不需要跟维权律师废话
否则汉语还会少很多不是敏感词的词,诸如被喝茶、被自杀……
这些都是你主动的
洗脸时被水呛死
挂衣服时被钉子扎死
吃饭噎死,打呼噜憋死,拆迁时愿意被砸死
我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叫你死
如果你不死
亲爱的,那我也广袤地挖坑埋人

在我的国
金牌第一,谎言也第一
你也是第一,第一次死,死得生无所息
不用催泪弹,那个是外国人的专利
不用绞索,那个只给萨达姆
亲爱的
你自费开个网站试试
给网站起个名字叫“爱琴海”试试
爱琴海上有帆,有自由,有海盗,有不同声音,试试
亲爱的,你试试吧!
你不怕被封、被抄家、被判刑、被保释住院
你就试试。在我的国
没有被删帖的博客不能称为博客
没有被国保叫去谈话的人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
在我的国,坐在家里饭醉
也是犯罪

贪官贪污的是钱
我贪污的是
我的国。古时居中现在跑到悬崖上的我的国
我自己明白得很
将来一旦有事我们全完
我已经有好几手准备;你放心去死吧
无论先奸后杀还是杀人不见血
无论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
那一刻,我们显得多么无辜啊
人类能达到的境界
竟是三个有特色的俯卧撑
那一年,不写盛世不写国殇
那一夜,地球在转,我的精子在游

亲爱的,核弹不能爆你,坦克不敢撞你
我就用开花弹追你
在我的国,不仅有流血的广场还有流血的百姓
他们把戒严令当成聚会游行的宪法了
我还有警棍,通电后叫你求死不能
要不然我拿匕首
反正面对的是手无寸铁
我的国有你这样的屁民我就不愁在世界上无耻
颠倒黑白了
我的国说什么还要延续
它的血泪史,拖泥带水地奔向共产主义
亲爱的,我抱紧你,不让你喊
不让你反抗
只在你唇上轻轻一触
你就死去



F-22《正恩KING,思密达》

我是正恩
是3岁时就默写出《光明星赞歌》的神童
是指哪打哪的炮击专家
是精通四国外语的天才
是朝鲜儿歌里的“金大将”
但这些名号
都是狗屎
我只是一个忧郁的年轻人

拥有一切
却又一无所有
在这个失控的世界里
我习惯于做一枚棋子

我羡慕哥哥正男
羡慕他CD里的迈克尔杰克逊
羡慕他金发碧眼的女朋友
羡慕他称兄道弟的哥们儿

在瑞士留学的日子里
我有最好的音响
却只能反复播放那首“晨光把祖国江山染成金”
我有大把的课余时间
却只能和其他朝鲜高官的后代玩耍
这些孩子太无趣了
只懂得唯唯诺诺
有一次
我命令一个孩子给我一拳
结果他吓得尿了裤子
其实我需要的只是一点感觉而已

父王时刻监控着我
在自由的世界里
我就像一个囚徒
我不能参加关于民主选举的讨论会
我不能和别的同学谈论自己的故乡
我不能约暗恋的女生看电影
我不能把头发染成蓝色
我甚至不能在秋天落满黄叶的街道上多拐几个弯
我能做的是流连在当地最奢华的餐馆里
把自己吃成一个190斤的胖子
从此失去忧郁的资格

在留学生涯中
篮球是我唯一的慰藉
当我在电视机旁为芝加哥公牛队欢呼时
当我穿着大虫罗德曼的球衣在球场上奔跑时
我看到了永恒的轮廓
它比共产主义更令人向往

在人多的时候
我习惯盯着自己的香奈儿运动鞋
不是因为它是名牌
而是我不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其实
一个人不需要过多地考虑将来
就算你不选择道路
道路也会在某个时刻选择你
那一天
我告别了10号球衣
漂洋过海回到我的国
为成为big brother做准备
至少是名义上的

如果权力能实现一个人天真的梦想
那么它就不算太坏
可当我向父王提出邀请乔丹访问朝鲜这个建议时
他却冷冷地看着我
就像看一个白痴
这时我才知道
权力并不能给予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一夜
只有无尽的雨水
破碎的却不只是一颗球迷的心

在我的国
父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比如军队的重要性
父王告诉我
只有和军队打成一片
我的位置才会稳固
需要严加防范的
不是军队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人
而是那些具有野心的青年军官
父王去世后
我处决了一批军人
罪名是他们在哀悼父王期间饮酒作乐

在这个毫无公平可言的世界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没什么好抱怨的
残阳如血
帝国如殇
我一边听着比利金
一边拿起桌上的卫星发射机密图纸
心里涌起堕落的快感


F-23《穿越》

  一直是我钟爱的事情,我的心在那种境界特别畅游
  在那儿,我在那儿
  谁能说出我真实小心的生活多么心痛欲碎
  替代性的生涯迥然不同
  闭上眼就是时光隧道,时而远古,时而今霄
  睁开眼也是,时而肉里,时而骨里
  天光里走着--
  忘掉身边的人什么模样
  忘掉日子内部的腐朽,忘掉屋檐下的灰尘,忘掉墙上出现的裂痕
  忘掉黑夜与白昼的纠葛
  忘掉狭隘的恩怨,忘掉某些行为的荒诞
  忘掉悲痛撕裂的回音
  忘掉生,忘掉死,忘掉命运
  奇迹般的逃脱
  对灵魂付出美感
  我看到玛布日山上的雪域宫殿,钟声十分清晰
  布达拉诵经者的蒲团
  金光闪闪
  我看到虔诚叩拜匍匐的身躯
  永在路上
  我看到父亲母亲在天国里受着佛主保佑
  我看到意识流神秘迷宫
  镶满镜子,每一面都能映出我--
  我的眼睛望着我
  而眼睛里映出马帮,驮队,沙漠,古墓,金字塔,阿拉丁的神灯
  难以理解的蜃影
  映出海明威与乞力马扎罗的雪
  那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风一样奔跑
  映出英勇的斯巴达斯在维苏威火山
  凝望我
  映出古罗马的硝烟
  映出黑森林里怵目的遗骸
  映出我空落的房间里有"美丽的绿苍蝇"在飞
  映出我自己的血仍在我打字的手掌里奔涌
  而我在留下我之处找到我
  不篡改现实,也不纠正生活
  我在颤抖。肉体继续噙着泪水进入深睡--
  醒来时,灵魂又一次逃出
  站在面前
  世界与明天同在
  

F-24《夜宴》

八面玲珑的主
来吧,我们小口小口的吃,把一只羊吃的很艺术
既看不见刀子,也看不见发绿的眼神
在月光下忽闪逡巡

觥筹交错间,有人说到哽
我就哽在了喉头与肋骨之间
既吞不下,也吐不出。恍惚间
我才惊讶自己早被涮进了锅里
筋骨不停的从沸水中翻滚
肉身在食客的食指与箸间
颤栗着,被撕票

而对此,我一无所知
人们总是赞美我,是天上下凡的棉花云
还有人赞美我,是温良沉默的劳动者
而猎人却在失眠的黑幕里
默念我,算计我
——有人让我死时,我就不能好好活着

但是,我不能霍霍地被穿肠而去
也不能淑女一样却残忍的吃掉自己
我要离席了,但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抽身离去时,原来的座席上居然还端坐着一个我
谈笑风生,姿态优雅


F-25《跳楼》

你说你想跳楼
我想说你跳
我肯定会陪你一起跳
但现在有比跳楼
更重要的事
我要安慰你不要这么想
都死了我们不一定
还在一起
没死我们还能亲吻,拥抱
用一生的时间
慢慢想我们
死之后


F-26《卓玛》

火车卧铺的黑暗中
卓玛露出了她可爱的小乳房
换上一件干爽的衣服
我看到了
隔壁小伙子肯定也看到了
卓玛来自青藏高原
那里的天是蓝的
云是白的


F-27《硬币的三面》

与她猜硬币
十年如一日我都选择侧面向上
只有一次赢了
那一次正好落在她的指缝之间
那是一双温柔向上的手
教给我抚摸了硬币的三个面


F-28《我所认为的贵族

和是否成功无关
和是否有钱无关
我所认为的贵族
是刘亚楼每次从战场上回来
都把皮鞋擦得非常亮
是杜聿明在解放军看守点名
“1号战犯出列”时说
“我不是1号我是军人杜聿明”
是我在北京火车站
无意吐了口唾沫
旁边的一个乞丐
以为我是针对他
对我非常响亮地
“呸”了一声


F-29《欢乐的事情》

早晨起来
我把窗帘拉开
这是我做的和大家一样
欢乐的事情
阳光涌进我的房间
阳光落在我妻子的脸上
这一时刻
我的妻子
线条简洁
身体轻盈
我再也想象不出
作为女人她深刻的地方
有一只鸟儿
落在窗台上
有一阵风
掀动起鸟儿的翅膀
有一片秋冬的叶子
又把风轻轻卷起


F-30《天气明明不怎么好》

天气明明不怎么好
可你仍要出行
而且我还知道你用那么多的音乐
采访过一盏路灯
缘于一个虚拟的景物几乎让我大哭一场
不同的植物
不同的颜色
是否  声音有点太喧杂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突然错怪了我的表情
无须去照镜子
就知道自己一脸苦笑
我尝试过如何原谅自己
企图用尽所有的语言发掘海盗埋的财宝
走在月亮下面
容易踩疼自己的影子

你不可能死在我的怀里
你戴的是一顶有花朵的帽子
如果我们的风让别人看不见
哪怕天气不合时宜
体温  已经被我挥霍得差不多了
我本应该坐成水的样子
诚恳地告诉你找你找了很久
让你当真话听


F-31《苏格拉底的麦穗》

麦穗生长在苏格拉底麦田里
齐刷刷踮起脚跟的麦穗
毛茸茸的笑被阳光镀上响亮的金黄
没有一株麦穗是为了承受失败而种

你要我深入麦田,你说
这里有我最满意的麦穗

哦,亲爱的苏格拉底
我听到麦穗在麦田诵读春天的欢乐
或悲伤诗。
我这游荡人间的闲人
愿意在你智慧之光的引领下逐一物色
心花怒放的麦穗
心事重重的麦穗

我看到怀揣生命密码的麦穗在我走进的瞬间
沉默。被寻找的渴念驱使我预感到
那终将属于我的麦穗不会因为我的迟到
而萎缩
而倾向死亡

我推开青春的麦穗
我推开暮晚的麦穗
恰恰这一株正当其时的麦穗顶到了我的额头
我认出了那忍受我并测量着我的麦穗,唯一
的麦穗。

我终于来到了寻找的尽头当我荒芜的躯体
像麦穗一样挺拔。


F-32《冬日午后》

风一吹,天空摇晃。微蓝。
鸟翼起落。松林间,灰色跳跃。
两只白头翁隐藏在澄黄的光线里。

那是冬日的午后,天气清甜。
燕山沉睡,呼吸。你为黑夜倾心。
总也写不完最后一个字。


F-33《拆那•德胜门外》

玩了三分钟愤怒的小鸟
删除两条垃圾短信
凌晨一点多吧
手机滑落
轰隆隆
昏睡过去
红沙发在客厅飘移

还是那片雾气缭绕的山林
溪水喁喁
腰刀在腰间烦躁
四下静寂
血的味道丝丝缕缕
漫长的杀戮刹那
开始
血腥


F-34《植物人》

实际上
当我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
心里便愣了一下
我问护士
他的血液是绿色的吗
他喜欢阳光吗
如果

春天的时候
他是先长叶
还是先开花


F-35《白》

很多时候
我不得不对着
一堵墙
雪白雪白
间或有星点红
蚊子和我一样
想逃脱一股掌气
我掴它
现实掴我

我有很多尴尬不得不面对
却无法习惯性地转头
躲回宽大的校服
躲回一年级的小身体
然后用白色粉笔
在黑板上
画举手投降的小人


F-36《在K343火车上》

悠长的葫芦丝艰难地穿过车厢
想要熨平这里嘈杂的人声
他们总是带着方言上路
交织,重叠,拥挤
在火车破旧的口袋里

只有她,安静得不发一言
用泪水漂洗往事的姑娘
目光呆滞,她凝望窗外
秋天走过树林的声音一定
会让她不自主颤栗

而我,和她一样保持了缄默
埋首于窗外的一行行短诗
在贫瘠中隆起的菜畦和庄稼
默读它们的叹息
默读大地的起伏


F-37《春天里》

绿色的短袖望着春天
一天短一寸
窗帘在夜里飞着
很暖,很暖的灯光躲在远处
眼睛从草尖出发

都不好意思下来打扰

现在的问题是感冒
呼吸被堵在路上
喝杯开水,不要太烫
我所说的温暖就是这个意思

土地的哈欠有点黑
黑也是湿漉漉的黑
我还没准备好迎接瀑布
我只想看着,听着,并想着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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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4-14 12:3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王法 于 2013-4-19 08:21 编辑

2012年度“中国好诗榜”评委会:

1、专家评委:

徐敬亚(批评家、海南大学教授、中国诗歌流派网主编)
梁小斌(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学术委员)
杨 克(诗人、广东省作协副主席、《中国新诗年鉴》主编、编审)
罗振亚(批评家、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南开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王明韵(诗人、《诗歌月刊》主编)
杨四平(批评家、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教授)
南 鸥(诗人、当代汉诗研究院院长、《贵州都市报·文学周刊》诗歌主持)
罗广才(诗人、《天津诗人》诗刊总编辑)
周瑟瑟(诗人、编导)
老 巢(诗人、编导)
方文竹(诗人、《宣城日报》主任编辑)
高世现(诗人、中国微诗体诗歌学会发起人)
许多余(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副主编)
庞清明(诗人、第三条道路论坛群主)
管党生(诗人、北京评论论坛群主)
李飞骏(诗人、新批判现实主义论坛群主)
张无为(诗人、赤峰学院文学院教授)
韩庆成(诗人、《诗歌周刊》主编)

2、大众评委:

王 法(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编助理)
汤胜林(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编助理)
王征珂(诗人、《诗歌周刊》副主编)
宫白云(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乐 冰(诗人、海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望 秦(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严家威(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梁树春(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纪开芹(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曲涧清风(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顺其自然(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埙 羽(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杨 立(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主持人)
招小波(诗人、香港《华夏纪实》杂志社副主编)
林 溪(诗人、《中国80后年度最佳诗歌》主编)
肖振中(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编辑)
西 沈(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编辑)
风之子(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编辑)
安文海(诗人、《甘肃诗人》丛刊主编)
白炳安(诗人、《星河》诗刊执行主编)
温 度(诗人、网络诗选刊网站站长)
白希群(诗人、局部主义论坛群主)
鬼  石(诗人、五点半诗群论坛群主)
如果累(诗人、刀锋诗群论坛群主)
叶晓霏(诗人、红枫诗社论坛群主)
水云生(诗人、中国云诗歌论坛群主)
艾 草(诗人、陋身与肉身主义论坛群主)
夜1969(诗人、诗歌培训班论坛群主)
衣  影(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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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4-14 13:37 | 只看该作者
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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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4-14 13:46 | 只看该作者
祝贺!关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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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4-14 14:09 | 只看该作者
又是一个大工程,支持,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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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4-14 14:20 | 只看该作者
都是精华诗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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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4-14 15:17 | 只看该作者
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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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4-14 15:2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纪开芹 于 2013-4-28 16:12 编辑

A6   A28    A29
B4   B40
C113
D22   D27  D43     D97
E19  E21   E26   E35   E37  E45   E53
F5  F28   F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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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4-14 15:21 | 只看该作者
占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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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3-4-14 15:26 | 只看该作者
各人的评判标准不一,何为好诗?我的标准是:
1.        主题明确,言之有物。
2.        语言优美,诗意浓烈。
3.        关注现实,贴近生活。
4.        结构清晰,韵味十足。

A-6《失语症》
A-20《当月亮有了陶瓷的色泽》
A-28《丢下书本,她用双手抠出黑土》 
A-37《残疾》

B-24<<孩子,写首诗给你>>
B-27<<酒不过是醉了的水>>
B-40<<听儿安排后事>>

C-12《在输液室看一部爱情片》 
C-113《农民》

D-13《南海,我的祖宗海》
D-27《让子弹换个方向飞》
D-45《挖掘》

E-4:《这口井,那口井》
E-7:《同学之死》
E-19:《把你的手给我》  
E-32:《坐在一粒谷子上》

F-3《带着大葱上北京 》
F-5《战争咏叹调》
F-7 《我的提案》
F-13《给那个踢球的人当一回总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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